二月底,我終於收到了周總管的來信。


    事情雖有波折,但人貨總算提了出來。


    為了避免再生波瀾,周老直接在泉州租賃了一間臨時庫房,將貨物過賬之後,朵思麻將絕大部分貨物就地發賣,隻少部分裝載漕船準備運迴京師。


    朵思麻也是果決,船員將養幾日後,從泉州本地采買貨物直接裝船,前後隻花了五日,他的三艘商船就拔錨起航,離開泉州月港。


    而後三人也不耽擱,親自押貨返迴京師。


    這封書信,就是周總管在返迴的路上寫的,快馬直入京師。


    老頭子做事果然老辣,他雖說的簡單,但這件事並不是那麽容易辦的,要應付泉州官麵上的人,還要對付高寀留下的小崽子,說句實在話,朱老五去也未必能辦成。


    這事鬧的,老頭子動作太快,估計陳矩派去的人還沒有抵達泉州呢,而那個高寀想必也剛剛抵達泉州,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氣的把水蛇腰扭斷了。


    朵思麻,這位皇家買辦跑不了了,等迴來之後看看還能不能從他身上榨幾滴油出來。


    趙士楨那邊的報告就更多了,天津衛近在咫尺,家丁往來快報很是方便。


    圖紙規劃,選址選擇,風水堪輿早就做好了的,現在正在招募人手,置辦材料。


    工程共分兩期。


    第一期營建王府別院。名字很好聽,其實在我看來就是員工宿舍,建築以磚石為主,結實耐用,雕梁畫棟一點也不需要。趙士楨對這樣的風格很是鄙夷,稱其太過粗俗,我立刻迴嗆他,這是極簡主義,簡單就是美!


    背山麵海三座聯排院落,一座用來做船廠員工宿舍,一座用來做辦公兼庫房,最後一座才算是我的別院,以備我時不時去看一下。最先動工的自然是庫房,其他兩座暫時不急。


    第二期營建船塢,地方雖然選好,但規劃的影子還沒有呢,我還不知道要造什麽樣的船呐。


    大明慣用海船是不需要造的,直接去買就是了。朵思麻貢獻的船舶圖紙我也不滿意。如今的希望都在楊家春那一路。周總管去泉州時我也交代他留意,不過老頭去的快迴來的也快,這麽短時間顯然不能有所期望。


    雖然船塢還沒有影子呢,但我也必須要早做準備了,造船的船材必須是品質極好的硬木,買迴來還要陰幹,而陰幹的時間,我請來的大木作雖然不擅造船,但也告訴我陰幹的時間是以年來論的,越粗的木料需要陰幹的時間越長,而烘幹易至木材開裂,品質也會有所影響。


    采買計劃在年前已經開始了,買來的木料存在近郊一座莊子裏陰幹。


    但這還遠遠不夠,我需要真正的造船師,告訴我需要做什麽;還需要另外一位皇家買辦,能為我采購大量木料。


    可惜,目前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目標。


    但似乎我在楊家春一路人身上看到了一絲可能。


    我收到了楊家春的第五封來信。


    他順利抵達香山澳並受到香山澳耶穌會會長範禮安的熱情款待。


    據楊家春所說,這人在葡萄利亞人中的地位以及威望極高,猜測應該是葡萄利亞國的官員。在範禮安的介紹下,楊家春見到了幾位自稱貴族的葡萄利亞人,他們帶著楊家春遊覽了整個香山澳,並隱晦的表達希望能夠上京覲見我,甚至是大明皇帝陛下。


    楊家春並未明確迴應,隻表示可以轉達。


    抵達香山澳五日後,他將見聞詳細的記錄下來並快馬送入京師。


    其內容包括並不限於葡萄利亞人的穿著、風俗、食物、建築等等。


    其中一段內容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他言在香山澳居然有葡萄利亞人的鑄炮廠!


    炮廠掌櫃對楊家春盛情款待,並將火炮展示給楊家春看,楊家春稱這種炮為‘巨炮’!最大的一門可打20斤的炮子,射程超過三裏!


    那掌櫃竟然試圖賄賂楊家春,拜托楊家春說服大明皇室購買他們生產的火炮。賄賂楊家春收了,並煞有介事的詢問了火炮價格。


    能打20斤炮子的火炮價格為3000兩。


    能打14斤炮子的火炮價格為1800兩......


    我就嗬嗬,看來葡萄牙人至今也沒有弄明白大明的政治製度以及權利結構,不然也就不會如此重視楊家春了。但也不對啊,像遊文輝這樣投入西洋人懷抱的大明人不止一個,大明的官員也同傳教士多有結交,怎麽會不知內情呢?


    我問徐光啟為什麽,老徐的幾句話令我恍然大悟。


    他告訴我即便他這樣的經年舉人也對藩王製度一知半解,科舉又沒有這個內容,誰去鑽研它啊。而遊文輝這樣的普通人,中樞距離他們太過遙遠,其見識還不如京中的販夫走卒呢。而至於那些官員,同傳教士也不過是泛泛之交,是不會輕易談論皇室的,更遑論還是對異國人,這樣犯忌諱的事官員是不會做的。


    如此,楊家春能受到這樣的禮遇也就不足為奇了。


    信中,楊家春不無憂慮的寫道。


    “奴婢在香山澳並未見我大明官員或者衙役巡檢執勤,當地名為明土,實則行西洋法,尊西洋神。


    我眾多大明商賈在香山澳爭賣生絲、瓷器、金漆等商貨,三日內,奴婢便見有兩艘裝載生絲海船出港,瓷船更多,每日進出錢貨實是無法預估。珠江海巡則視而不見,更有甚者,兵船為期護航!”


    信中還提到他曾要求參觀炮廠內部,但那掌櫃不同意,以事涉機密為理由把他給拒了!


    這讓楊家春很生氣。


    太監這個行當,除了對主子低聲下氣的,走在外間也是風光的很,就我身邊這幾個,別看年紀不大,但出去地方亮出招牌,布政使司的衙門也是隨意可入的,結果在自家的地盤上好似去了外國,看一下破炮廠也不許,這不氣的跳腳才怪了。


    這也沒什麽,楊家春這個人別看才十九歲,但城府還是有的。


    他從在香山澳的大明人處得知的一個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炮廠雇傭的大多是大明工匠,而且鐵料都是從佛山購買的。而佛山是廣東,乃至於長江以南最大的民間冶鐵重鎮,不說別的,其出產的鐵鍋竟然整船整船的拉去南洋販賣。


    楊家春的這次公費旅遊值了,其實迴程他完全可以去佛山走一遭的,但我沒辦法確定他的行程,寫信也沒地方去投,隻能靠他自己的悟性了。


    算算時間,他也應該啟程返迴京師了。


    葡萄利亞人都是黑了心的,就他那點錢還真未必能帶迴來點什麽。


    放下書信,我披上大氅走出書房。


    夜深人靜,星空璀璨,我的王府也是處處燈光。


    最亮處正是學堂,這幫家夥已經瘋了!


    昨日算學考試,篩選出五人幫小卓理賬,都是十六七歲水靈靈的小嬌娘。月俸從原來的五錢直接竄升至二兩五錢,年薪三十兩。


    這樣的誘惑對於他們這般的初級家仆殊為難得,滿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唱一百遍《男兒當自強》,也沒有二兩銀子管用,這都開始熬夜苦讀了,之前這般的景象可是少見。


    還有一處燈光,那裏是印書作坊。


    那個地方,有密集恐懼症的人是不能去的。


    鉛活漢字模七千多,數字符號字模兩百餘,各式圖形模目前有三百多,分門別類擺在架子上,如同一個小型圖書館。


    印書作坊目前正在趕製兩本書。


    《幾何學初解》同《地理學初解》


    這兩本書是我同徐光啟合作的結果,其知識點不僅僅取自翻譯書籍,也包括我華夏曆代以來的成果,而且有很多謬誤在我這裏直接校正啦。所以才有了上述書名,署名也正是我們兩位。


    我的臉皮很厚,一點也不覺得慚愧。


    兩本書各自印刷三百冊,兩百冊王府自用,一百冊則是徐光啟自掏腰包。他還購買了一部分知行學堂教科書。


    老頭最近準備迴家探親,他家裏還辦著社學,說是要拿王府的教學方法試一試。


    我不是很看好他試驗的前景,社學的最終目標是科舉當官,是光耀門楣,我這些東西無用啊。


    當然我不會傻傻的打擊他!


    盡管去試,反正不是我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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