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發,王桂芬。


    胡嬌嬌,張奔奔。


    我時常在夢裏見到他們,一幕幕如電影片段在心頭掠過,這樣最好,可以時時提醒我,我是張貴發家的大兒子。而這一世的身份,於我來說也隻是一張皮而已,哪怕貴為親王。


    抱歉,我在撒謊!


    我於李敬妃還是有些情義的,且不說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重點在於身為人子而感受到的那份毫無保留的母愛。‘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在她彌留之際,為子謀劃保全性命之策,安身立命之本,我不是一個生而無知的靈魂,不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而坦然接受李敬妃留下的一切。


    由此我對有關李敬妃的消息極為上心。


    她去世的第三日,坐在皇帝寶座上的那個人給了她一份體麵。


    追封皇貴妃,諡恭順榮莊端靖。


    慈寧宮裏的宮人對李敬妃能得到這份殊榮很意外,便連老太後對此事也皺起了眉頭,帶著懷疑的目光凝望乾清宮。我是無所謂的,都半個月了,我也沒收到胡嬌嬌燒來的一分錢,可見身後事於李敬妃而言什麽都不是。


    話說,胡嬌嬌你不會啥都沒給我燒吧?


    接下來的幾日宮中流言四起,紛紛猜測皇帝要將李皇貴妃葬在哪裏?我那個奶婆子本就是莊子裏的婦人,身寬體胖,目不識丁,奶多質高,第一樂事就是與人八卦,偏宮中巴結她們的人奇多。每每在我吃飽喝足之後,總會有幾個人小心翼翼的湊在一起,低聲而熱烈的討論著宮中的牛黃狗寶。


    宮女a鬼頭鬼腦張望了一下,拍了拍胸脯小聲說,“你們聽說了麽,皇爺爺要將李娘娘葬在壽宮呢?嘖嘖,這份尊榮,便是死也值了!”


    宮女b癟了癟嘴,“是啊是啊,鹹福宮十幾個老人都被杖斃了,說是為李娘娘殉葬呢,要不你也去了算了!”


    “你渾說什麽!”


    宮女a一臉戚戚然,“此事同李娘娘有什麽關係,還不是有人怕做下的醃臢事敗露。


    唉,咱們這些做奴婢的,有今日沒明日,說不準哪天一頓亂棍就沒了,誰又比誰好呢?阿彌陀佛,隻盼著皇爺爺開天恩,放一批人出宮才好,也算是為李娘娘積福了。”


    宮女b:“出宮又能幹什麽呢,我老子娘早沒了,我那哥哥不把我吃幹抹淨再送進窯子才怪!就在宮裏熬著吧,哪天活累了就去同太液池裏的魚兒作伴。”


    宮女c:“妹妹舍得你那對頭菜戶?我可聽說你們膩乎的緊呢!”


    宮女b:“哪裏敢同姐姐比,鏡麵三五日一磨,看你一臉滋潤的。”


    宮女a:“你們兩個給我閉嘴,當著梁娘子的麵,什麽葷話也敢說。”


    我的乳母梁媽媽,圓圓的大臉盤上總掛著兩個梨渦,見人在笑,不見人也在笑,天生的一張笑臉,她憨直的搖了搖手中的帕子。


    “不妨事不妨事,姐姐是過來人,有什麽沒見過的。要說這宮裏啊,什麽都好,就是缺爺兒們,妹子們如花兒一般的水靈,真真是可惜了的。”


    宮女a話裏帶著酸味兒,“梁娘子好福氣,女兒生的白嫩,照料七殿下也深得太後老祖宗的意,將來七殿下出閣,還有大好的風光日子等著娘子呢。”


    “可不敢想不敢想!”


    梁媽媽將帕子搖的飛起,臉上猶帶著後怕,“俺就一莊戶家裏的無知婦人,可經不起宮裏的滔天巨浪,那日啊我抱著七殿下從鹹福宮裏出來,整個人都是軟的,心肝都要跳出來!敬妃娘娘何等尊貴樣人,說沒也就沒了,現下俺隻想著盡心照料殿下來報答敬妃娘娘的恩情,過年餘半載能全須全尾的出宮已是阿彌陀佛了。”


    這村婦在撒謊!


    她時常於夜深時輕拍著我,自顧自說些異想天開的話。


    ‘殿下呀,我是你阿娘,將來要孝順阿娘啊。’


    ‘你幺姐隻大你半個月,為娘也不貪,你給她備六十四抬的嫁妝就好了。’


    ‘你還有個哥哥,你給他封個什麽官啊?’


    ……


    可憐的梁媽媽,心裏想想就好為什麽要說出來呢,你給我洗腦木有用啊。


    但我也談不上討厭她,誰還沒有向上爬的衝動呢,隻是若她總是這般像念經一樣給我灌輸某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我怕她的幻想就隻永遠會是幻想。


    就在我準備一坨臭臭讓她們重迴工作崗位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宮女c突然說道,“我聽外廷的內官說,皇爺已經發下話來,準葬李娘娘於壽宮右穴,帖子已經發去內閣議了。可你們猜猜是誰給皇爺爺出的點子?”


    宮女a:“死丫頭,你快說呀!隻你在外廷有個相好的,我們怎的去猜!”


    宮女c大感滿足,壓低聲音說道,“是翊坤宮!”


    整個房間的人都愣住了,也包括我!


    我前世能想到並做出的最大陰謀詭計是將胡嬌嬌的洗麵奶擠爆然後栽贓嫁禍給張奔奔,看著母子雞飛狗跳而我坐在陽台悠然抽著煙。


    叫我這樣一個正直而善良的人從一堆無用信息中抽絲剝繭,來推測一個蛇蠍婦人的作案動機,真的是有些為難。


    “這這……這是為什麽呀?”


    感謝我貼心的奶婆子,梁媽媽你棒棒噠。


    宮女c宛若諸葛附身,旋轉著手中的帕子,微微一笑,“好處多著呢,一來可洗清嫌疑,堵住悠悠眾口啊。二來麽一個死了的皇貴妃可以同皇爺爺同陵,那活著的呢?百年之後是不是理所當然的葬在左穴,甚至同皇爺爺合葬? 翊坤宮那位主子真的是厲害,步步都是算計。隻可憐了李娘娘,命都沒了還要被人拿來做棋子。”


    我以兩世為人的經驗毫不遲疑的鄙視皇帝同鄭氏的鬼蜮伎倆,人死了就是死了,合葬也木有用,一堆骨頭棒子抱在一起也不會有啥感覺。


    毫無疑問,我對萬曆的惡感又上升了一個層次。如果可以,我會毫不猶豫的砸塌他的鼻梁骨!然後扯著他的衣領問一問他,拿一個為你生了兩個仔的女人做探路石,你可真是個人!我還會附在他耳邊,小聲的告訴他,放心走吧,你宏大的陵墓注定隻會孤零零一個人,至於你那個心肝肉一般的女人,我會將他丟入美洲的熱帶雨林。


    唉,我什麽時候這麽惡毒了,我才剛剛出生啊!


    數日後,皇帝明旨降下,李敬妃歸葬銀泉山,並非壽宮右穴!


    聽宮中隻言片語,這是外朝官員一致反對的結果,理由多多,沒有先例,有違祖製,破壞帝陵風水......最主要的一條,你皇帝還沒死呢,妃子就送進去了,那算怎麽迴事?


    據說皇帝拉著鄭氏的手好一頓感懷,追憶李敬妃的種種好處,對不能同陵表示遺憾,而鄭氏則低頭垂淚,帕子濕了幾十條,表示與李敬妃情如姐妹,對死後不能在皇帝身邊伺候這件事表達了極大的難過與憤慨。由於哭的太勇,幾次暈死過去,病情以皇帝最終賞賜鄭氏兩個莊子而告終。


    以上傳言是我在一次‘請安會’上聽到的,以王皇後為首的皇帝女人話語中充滿了濃硫酸的味道,表示也想抱著皇帝哭,隻怕招來大耳刮子。


    我終於鬆下一口氣,日後祭拜第二任王桂芬不用為難了,那個不是第二任張貴發的男人,不配承受我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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