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我了。”


    薛十娘語氣莫名地迴了一句,卻教雲綾心頭一驚,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說來她對於薛十娘並不了解,此前也不曾聽聞過,若非有福伯這層關係,她是不會輕易相信此人的。


    若平安就是陳進之,那麽顯然出手之人在地下城能量不會小。


    起初她懷疑是福伯說起的那個區星,她也以為薛十娘會說是區星。


    正因如此,當薛十娘這般說來,雲綾才會皺眉,心中懷疑起薛十娘的真實身份來。


    就在此時,薛十娘嬌媚一笑,道:“看你驚訝的,來時老家夥沒告訴你我的身份?”


    話音落下,雲綾視線投向一旁的福伯,眼中滿是詢問之意。


    福伯輕咳一聲,看向雲綾,拱手道:“小小姐,地下城有三位話事人,區星是一個,十娘也是一個。還有一個名喚張泉,不過此人素來神秘,沒幾人見過他。若論明麵的勢力,十娘不如區星,但暗地裏······”


    聞言,雲綾心下明了,福伯話雖未言盡,但想來暗地裏眼前的這位薛十娘還要更勝區星一籌。


    念及此,她轉眼向薛十娘,笑道:“我相信福伯,而福伯能帶我來見姐姐,定然也是信任姐姐的,還請姐姐能為我解惑。”


    薛十娘瞥了一眼福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旋即說道:“我可沒誆你,如今的地下城至少有三成是握在我手裏的。真要論起來,除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泉,最有能耐做下此事的便是我了。”


    “我相信不會是姐姐做的。”雲綾笑道。


    “哦?我看你不是相信我,而是相信你旁邊的老家夥吧。”薛十娘眉梢一挑,幽幽道。


    對此,雲綾笑而不語,有些話不必說得那般透徹,如此大家才都有台階可下。


    “滑頭。”薛十娘嘟囔了一聲,隨即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著雲綾,說道:“此事的確與我無關,區星則沒那個能耐將人送進皇宮,餘者盡是一盤散沙更加成不了事,故而地下城能做成此事的就隻有張泉。”


    見狀,雲綾也正色起來,沉聲問道:“這張泉何許人也?”


    薛十娘想了想,緩緩說道:“張泉來路神秘,整個地下城見過他的人屈指可數,近兩年更是沒人見過他了。曾有人傳說他死了,但說這話的人第二天就被吊在了大街上,死狀淒慘。”


    說到此處,薛十娘言語一頓,秀眉緊蹙,似乎對張泉還有些畏懼,半晌方才繼續說下去。


    在薛十娘的描述中,張泉修為精深,遠不是後天境上品可比的,因此不少人懷疑張泉已達半步宗師之境。


    然而,懷疑終究是懷疑,地下城從來沒人見過張泉真正的出手。


    “既然沒人見過,又怎知其人修為如何?”


    對於雲綾的疑問,薛十娘緩緩講述了一件事。


    兩年前,起勢的區星曾想一統地下城,首先對付的便是張泉手底下的勢力。


    然而,頭天張泉手下死了幾個人,隔天區星手下就會多死一倍的人。


    那段時間,地下城人心惶惶,薛十娘也是在那時暗中收攏了不少好手,徹底壓過了區星一頭。


    就這樣打打殺殺鬧騰了一陣,區星終於坐不住了,指名道姓要與張泉單挑。


    最終,二人打沒打過,在哪兒打的,結果又如何,沒人知道。


    隻是自那以後,區星消失了整整三個月。


    再出現時,他絕口不提一統地下城之事,隻安安分分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聽罷這些,雲綾不禁眉頭微皺,對於張泉有了個大概的認識。


    來曆不明,修為也成謎,單看他所行之事,足見是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主,而且還頗有城府。


    這樣的人要嘛不得罪,得罪了就得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最是不好招惹。


    見雲綾皺眉,薛十娘輕笑出聲,道:“如何,你可還要查下去?”


    聞言,雲綾抬眼看去,笑道:“姐姐既然認識我,當知如此之人可嚇不住我,便是半步宗師我也不是沒打殺過。再說了,即便我對付不了,不還有我家師公哩?”


    話音落下,薛十娘微微色變,她倒是不曾料到雲綾還打殺過半步宗師。


    當初血殺樓刺殺雲綾之事極為隱秘,江湖中並不見傳聞,是以雲綾接連打殺兩名半步宗師一事除了身邊之人,外人自然無從知曉。


    薛十娘驚疑之際,雲綾又道:“姐姐可知如何才能找到這個張泉?”


    聞言,薛十娘深深看了雲綾一眼,又瞥了福伯一眼,見其麵色如常,這才深吸一口氣,說道:“張泉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想直接找他沒可能的。不過,他在地下城留有心腹,算是他的掮客,找到他或許能聯係上張泉。”


    “此人是誰?何處能尋到他?姐姐可能派人帶我前去?”雲綾問道。


    “同你說這麽多已是破例,若教旁人知曉我將地下城的事透露給官府中人,我可就沒法再在地下城呆下去了。”薛十娘搖頭道。


    聞言,雲綾也不好強求,好在薛十娘雖然不能出麵,卻也將那掮客介紹得詳細,有福伯這個同樣熟悉地下城的人在,倒也不愁找不著人。


    據薛十娘所言,張泉的這個心腹喚作杜二狗,通常呆在地下城唯一的青樓百花苑中。


    這百花苑正是張泉開設的產業,杜二狗除了自己享受外,也是在為張泉看守著。


    若有懸賞想請張泉出手,隻消去百花苑消費上一大筆錢財,杜二狗自會湊上去詢問具體事宜。


    待條件談妥,杜二狗便會暗中聯絡張泉,事成之後也是由杜二狗出麵收取酬金。


    說罷這些,薛十娘又重新倚迴軟榻,整個人也顯得慵懶起來,緩緩道:“好了,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趁著天色尚早,你可去百花苑碰碰運氣。”


    聞言,雲綾起身抱拳謝過,旋即看向安坐不動的福伯,問道:“福伯,可需要我出去等你一會兒?”


    她這般問來,也是看出了福伯與薛十娘關係不簡單,有心讓他們單獨呆一會兒。


    福伯看向薛十娘,正好與之目光相接,後者輕哼一聲撇開視線,似乎並不願見到福伯。


    倏的,福伯輕笑出聲,起身衝雲綾拱手道:“多謝小小姐,老朽稍後便到。”


    聞言,雲綾視線在二人之間掃過,微微頷首獨自走了出去,順手還將莫言之一並帶走了。


    待其走後,福伯緩緩坐迴木凳,看向一臉不悅的薛十娘,輕歎一聲,道:“這幾年你過得可還好?”


    “哼!好與不好,又與你何幹!”薛十娘垂眸擺弄著手指,沒好氣地迴道。


    “十娘······”福伯輕輕喚了一聲,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什麽也沒能說出口,隻得化作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薛十娘瞥了一眼有些頹喪的福伯,或許是心軟了,亦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語氣終究是緩和了一些,道:“若非你那個什麽‘小小姐’用得著我,你是不是今生都不打算出現了?”


    聞言,福伯抬眼看向薛十娘,沉默片刻方才緩緩說道:“十娘,作為一個父親,老夫自知對不住你們娘倆。當初你們找來時,老夫欣喜若狂,恨不能將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們!說來,老夫戎馬半生,原以為就要孤獨終老,未曾想過竟還能有一個女兒。隻是······”


    說到此處,福伯頓了頓,好似不願迴想這一段,半晌方才接著說道:“隻是,彼時老夫職責在身,不能與你們相認。原以為能暗中護你們周全,豈料終究是沒能護住你娘······”


    說著,福伯已是淚眼婆娑,語帶哽咽,眼中泛起了哀傷。


    薛十娘一直擺弄著手指,並未去看福伯,實則一直都在認真地聽著。


    這些話,其實此前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但她依舊願意靜靜聽著,不為別的,就因為這是她的父親。


    從小娘就告訴她,她的父親是位頂天立地的好漢,跟隨大將軍征討外族,守護邊疆太平,總有一日會凱旋迴來的。


    然而,這一天她等啊等,卻始終沒能等到。


    直到有一天,同村的裏正說有人在京城看到了她父親,娘便毅然決然地帶著她來到了長安。


    後麵的事她已經記不太清了,那時她也才不到十歲而已。


    隻記得有一日長安大亂,四處都是燒殺搶掠的叛軍,娘為了保護她死在了叛軍的刀下,而她則被師父救到了地下城。


    從此她便在地下城安頓下來,師父死後她又接過了師父的勢力,漸漸經營到了如今的模樣。


    師父臨終前告訴她不要怨恨她的父親,她的父親一直在暗中關注著她,她最喜歡的幾樣玩具都是這個男人親手做的,再通過師父之手送給她。


    隻是,她的父親當年因為職責所在不能暴露身份,這才沒與她們娘倆相認,後來又因沒能護住她的娘親而心懷愧疚,不敢相見。


    終於,時隔多年,她們父女在師父的病榻前相見了。


    師父是父親的老部下,師父病重,這才通知父親趕來帶她走。


    隻是,她已經在地下城紮下了根,不願離開。


    辦完了師父的後事,父女倆相處了一陣子,她也漸漸接受了這個父親。


    未曾想,這個男人竟然再次失蹤了,一失蹤就是七八年,連她出嫁、喪夫都沒有出現。


    而今倒好,當年突然失蹤,今日又突然出現,教她如何能心平氣和地與之說話。


    想到此處,薛十娘一口銀牙緊咬,恨恨道:“我隻想知道你這些年都去哪兒了,不是聽你來說這些陳年舊事的。”


    聞言,福伯微微一愣,旋即沉默下去。


    半晌,他才站起身來,緩緩道:“或許是心結吧,每每看到你我總會想起你娘,心中······”


    說到此處,他又有些說不下去了,隻得歎息一聲,轉身向外走去,緩緩說道:“老夫如今在燕國公府做事,你隨時都可來尋老夫。”


    話音落下,人已消失在門外。


    薛十娘定定地望著福伯消失的地方,倏的嗤笑出聲,一顆晶瑩的淚珠不自覺滑落下來,砸在手背上,碎作了點點星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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