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世寧以為對方會開口說話的,就像她平日做的那些夢,母親如同在世的時候一樣,溫柔涓涓,慈眉善目,沒想到那老者不過是看了她一眼,掉頭而去。


    “等一等,等等我!”孫世寧驚慌失措的大喊一聲,徹底醒過來,頭頂上是她在熟悉不過的喜鵲報春的帳子。


    “做夢了?”沈念一原來也在屋中,“先喝口水?”


    孫世寧就著他的手,慢慢喝了幾口,聞著他身上清爽的水汽:“你迴來會兒了?”


    “是,見你睡得熟,在客房梳洗換衣,再過來的時候,聽著你在說夢話。”沈念一輕輕扶住她的下巴,湊過臉來細看,“應該不是噩夢,夢見什麽了?”


    “夢見一位老先生,站在高高的山頂上頭。”孫世寧努力的想要將夢境複原,卻覺著本來記得很清楚的細節,在睜開眼的時候,就逐漸的離她而去,想抓都抓不住了。


    “朱老先生,你的外祖父?”沈念一一語中的。


    “應該是他。”


    “你從來不曾見過他,隻是聽了些過往的傳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沈念一溫柔的用手背撫了撫她的額角,“一頭的汗,難不成還在夢裏跑了很長的路?”


    “我一直在爬山,很累。”孫世寧不得不承認,他說的都是事實,她從來沒有見過外祖父,那麽夢見的都是她杜撰出來的影子,當不得真。


    沈念一親自出去端了溫水進來,給她洗臉:“你說是在山頂,能想起來是那座山嗎?”


    “反正不是兩照山。”她有些同自己賭氣。


    “為什麽?夢裏頭能看這樣清楚。”


    “兩照山白雪皚皚的,那座山卻是鬱鬱蔥蔥,樹木草皮長得很是繁茂昌盛。”孫世寧不是那種容易鑽牛角尖的人,“你說的對,沒有見過的人,會出現都是我想多了,還以為他能夠同我說些什麽,實則說的也都是我揣測出來的。”


    與夢見母親不同,關於她和母親的記憶都是曾經真正發生過的,隻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夢境中,將那些封塵已久的記憶打開,尋找出關鍵之所在。


    “宮裏頭的事情,可都順利?”孫世寧挽著頭發坐起身來問道。


    “很順利,再順利不過。”沈念一迴答得格外平淡。


    孫世寧心中奇怪,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有人給你不痛快了?”


    明明大夥兒都在說沈大人立下這般奇功,肯定是要加官進爵的,她這個人從來不貪心,也不喜他官兒做得太大,如今這樣就很好,大理寺是他喜歡長久待著的地方,又從少卿升職到了正卿。


    可是,這會兒瞧著沈念一的臉色,真不像是被皇上誇讚的,反而像是被責罰過,要迴來閉門思過了。


    “皇上說了什麽?”


    “皇上倒是沒有說什麽。”


    “那麽是太皇太後了?”


    “更不是她老人家,闕英傑早我一步,已經去太皇太後那裏說了我好些好話,我倒是沒他說得那麽完美無缺了。”


    孫世寧有些不明白了,最高端的兩個人都沒有出聲,他又是在同誰置氣。


    幸而沈念一也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反過來安撫道:“沒事的,在朝中便是如此,你做得好與不好,總有一大堆人會來生事說事,我早就應該習慣的。”


    不知是不是近來同寧夏生,還有他麾下那些爽直磊落的漢子接觸的時間長了,他以前最能夠隱忍的,反而有些按捺不住了,甚至在皇上麵前,當眾點出了對方的居心何處。


    “要是能同我說的,我倒是也想聽聽。”孫世寧側過身,雙臂環抱住他的腰身,他長得清俊挺拔,腰力極好,抱起來韌性十足,“聽聽我的沈大人受了什麽委屈?”


    沈念一讓她這樣一通撒嬌,哪裏還有閑氣,懷中依偎著軟綿綿的嬌妻,真有那無名火,也被澆滅了,他扳過她的臉孔,與她直視道:“朝廷中有些事情肮髒齷齪,我怕說出來,還髒了你的耳朵。”


    “我想聽的,聽沈大人如何將這些人盡數駁迴,壓得他們啞口無言。”孫世寧的腦袋往他懷中拱了拱,像是隻俏皮的小兔子。


    “你又知道,必然是我占了上風?”


    “那是自然,在我心裏頭,你就是最厲害的。”孫世寧三分哄他,七分卻是真心。


    沈念一輕輕摸著她的長發,歎口氣道:“兩國常年交戰,對於朝廷是一筆極大的開銷,要不是看到具體的賬冊,任憑是誰也想不到,那個數字有多麽驚人。”


    孫世寧雖然不懂打仗的事情,不過孫家也是做皇商買賣的,有買賣就有采辦,宮中負責胭脂花粉采辦的公公,換過三撥人,胃口是越來越大,孫家的錢卻也是越賺越多。


    原因很簡單,那些被從中拿走的收益,轉個手,又重新加迴在賣向宮中的每一件物品裏頭,到底一件胭脂多少貫,一盒香脂又是多少貫,恐怕問遍後宮所有的嬪妃也沒有人能夠答得上來。


    皇上也答不上來,她曾經聽工坊的老人說過一個笑話,有臣子與皇上聊天解悶,說起每日清早,其夫人憐他為官辛苦,一定要親手為他做一個白煮蛋,剝去蛋殼,交在他手中。


    皇上聽後大吃一驚,追問這個下臣的月俸是多少,臣子老實答道,月俸不多,約莫在一百貫左右,皇上發了怒,重重一掌拍在手邊的案幾上,暴喝道:“大膽,你到底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還不從實招來。”


    那臣子卻真正是個清官,對皇上的責罵百思不得其解,幸而他也是個聰明人,將方才的君臣對話,重新迴想了一遍,這才小心翼翼的問道:“皇上可知一枚雞蛋的市價。”


    皇上更加著惱道:“朕如何不知這些,一枚雞蛋要價七貫,你每天吃一個,當月的開銷便是兩百多貫,而你的月俸不過百餘,不是貪墨又是什麽!”


    臣子不敢直言,說皇上口中的市價都是采辦的太監們呈上的數字,要是真說了,那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危及之中,他想到個兩全的法子,隻說他所吃的雞蛋都是老母親在後院養的四隻蘆花母雞輪流下蛋,特意留給他的,從未到市集中去買過。


    皇上方才將信將疑,又想到這個臣子素日的行事為人,沒有再過多的計較。


    孫世寧聽了這個故事,當時不過是樂嗬一笑,如今擺放到自己跟前來,她深知其中的道理。


    軍營之中的開銷,其中能夠深藏的貓膩恐怕要比胭脂水粉更多,糧草軍馬,士兵四季的衣裳,將領的盔甲,再加上邊關的共事防禦,數十萬人的軍餉。


    正如同前頭說的,天朝雖然地廣物博,莊稼肥碩,每年卻至少有三成以上的全國收入都被投進邊關這個無底洞中。


    先帝知道這般下去,風調雨順的大年尚且度的過去,要是遇到旱澇兩災,隻怕受苦的還是百姓,然而兩國交戰卻不能停下,否則的話,舜天大軍步步相逼,到時候情況會更加難看。


    “那些人針對你,是因為十年交戰一停,他們各方各地能夠撈油水的源頭也同時被掐斷了。”


    沈念一聽她說得這樣直白,眉眼都帶著笑意:“我怎麽忘了,孫家也是做慣了大生意買賣的,這些道理恐怕你比我都懂得多。”


    “一點胭脂水粉已經讓一連串的太監宮人賺得缽滿瓢滿,在宮外置辦幾處像模像樣的大宅院,那麽數十萬兵馬的來去,哎呀,哎呀,我說沈大人,你這是要斷人家的生路來的。”


    孫世寧笑著應道,“也難怪這許多人非但不說你此行此舉,深明大義,雪中送炭,反而在皇上麵前編派你的種種不是,怪不得別人,真的怪不得別人,在嘴邊吃慣的肥肉,被橫手奪走,裝在盆中煮熟的鴨子,也跟著飛走。”


    沈念一聽她說得一套又一套,小嘴連珠炮似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索性雙手將她的臉固定住,直接重重的吻了下去。


    孫世寧還在那裏搖頭歎氣,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還不曾來得及說完的話,被他全部給吞咽下去,舌頭都沒地方躲藏,被他找到,纏繞住,狠狠的吮吸了幾下,連帶著舌頭根都腫得發痛,才被緩緩放開。


    沈念一低下頭,似笑非笑道:“沈夫人還有什麽話要替他們這些人圓一圓的?”


    孫世寧眼波水盈盈,嘴唇紅腫腫的,哪裏還肯將方才的話題往下說,一雙手使勁揉著自己的衣服角,不肯開口了。


    沈念一歎口氣,將她柔柔的抱過來道:“我明白,你是怕我鬱氣,故意想讓我一笑而過,我原本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隻要皇上心中通透一片,又何必去管那些人的是非。”


    當時,皇上端坐不動,冷眼看著那些人,看得非常仔細,沈念一三次用眼角餘光打量,皇上都在觀察,而不發表任何的話語,讓那些人得意洋洋,覺得皇上年輕不濟事,可以有機可趁。


    殊不知,皇上是在打量權衡,是在做下一步的籌劃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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