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桃從車頂滑落,躍入車廂內,穩穩當當坐在孫世寧身邊:“老頭子不肯走了?”


    “這邊危機重重,我們不能將人從城西扒拉出來就扔在那裏,任其自生自滅了。”


    “老頭子當時還不是把握扔在山裏頭,自生自滅。”紅桃不服氣道,“為什麽對這樣一個婦人就這樣上心了,長得又不好看。”


    “師父對其有所愧疚。”孫世寧見紅桃一臉疑惑,知道她未必能夠體會到這麽複雜的情緒,“師父也說了,對聶娘子不是男女之情,以前萍水相逢過,他或許可以伸出援手的,然而他沒有那麽做,如今年紀上去了,迴想當初,要是能夠盡一點力,為她做些事情,他就能夠解開心裏頭的那個結。”


    “真是這樣嗎?”


    “是,這個結不大不小,若是當真不去理會,也無傷大雅,可是聶娘子已經出現,師父又正好在城內,如果見到了隻當是從未相識,隻怕也不是師父的脾氣秉性了。”孫世寧奔波來去,有些發倦,“我倒是盼著,迴到家有相公的消息傳迴來。”


    “我不擔心一一,他比老頭子都厲害,從來不做傻事。”紅桃很大方的誇讚了一句。


    孫世寧掩嘴而笑道:“其實,我也這樣覺著。”


    魯幺不知聽到多少,待她們下車時,請示道:“夫人,我要先迴大理寺一次,一來看看有沒有大人的消息,二來也有分內之事要去交代。”


    “無妨的,你先做要緊的,這邊有紅桃護著我,又是在自家宅院,出不得大事。”孫世寧知道魯幺也夠辛苦,披星掛月的在院門前守著,自打上迴與冬青鬧了點糾葛,讓進來喝口水都不肯,自己帶著水囊和幹糧,就坐在車上吃幾口填飽肚子。


    孫世寧各種過意不去,魯幺卻笑著說道:“夫人不必介懷,我以前在軍營,盯著一條糧草線,十天半個月就趴在岩體裏,還不是這樣過來了,要是當真熬不住或者嘴饞了,也不會拘泥,自當進來討些熱食來吃。”


    “好,好,灶房裏頭隨時都有熱湯熱飯,你進來想吃就自取,我這裏沒有那麽多的規矩。”孫世寧畢竟不是大家閨秀出身,反而同沈念一這些手下都相處的很好。


    魯幺看著她的笑臉,難怪同僚中也有人傳話,說是大人娶得娘子,乍看之下還不怎麽樣,相處得越久,越覺得為人處事大方適宜,要是真來個嬌滴滴,怯生生的少卿夫人,大夥兒可要難為死了,萬一有哪裏得罪到了,心裏頭跟著七上八下,正經事都做不好了。


    特別是丘成和小唐兩個,簡直對夫人讚不絕口,說娶妻娶賢,大人的福氣和眼光都是最好的。


    孫世寧緩步走進屋中,輕聲喚道:“冬青,我有點乏了,你將窗戶關上,我想先睡會兒。”


    她走到床榻邊,解開兩個係扣,還沒有脫下衣袖,動作停頓下來,冬青為什麽一直沒有迴答,而且屋中另外有人。


    有些時候,那麽如芒刺背的感覺是天生的敏銳才能夠發覺到的,孫世寧沒有武功,也知道屋中看不見的某個地方,藏著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她沒有急著要躲出去,既然能夠無聲無息的進來,動作想必要比她快得多,要是一個閃失,引起對方的恐慌,直接出手的話,她等不到紅桃來救命,孫世寧腦中飛快想著應對之策,還有那人是不是對冬青下了毒手,否則的話,冬青為何沒有發出警示!


    很輕的一陣風,孫世寧後脖頸上的肌膚都起了小顆小顆的顫栗,那人分明就站在她的身後,她沒有膽子迴轉過去,而對方已經直接出手,她的脖子劇痛一下,雙眼發黑,暈倒在地,人事不省。


    宮中的大勢已定,太後在天亮後,迴到寅迄身邊,停放大行皇帝屍首的宮中一切尚好,不過是壞了一扇窗戶,而一路走進來的時候,雖說已經有諸多人手打掃清理,青石板的石縫中,洗刷不幹淨的赤褐色,分明就是昨晚染上的血跡,都沒有來得及幹涸,又被很快的抹去了。


    同寅迄打個照麵時,太後心中暗暗吃了一驚,不過是一夜之間,寅迄的眉梢眼角都仿佛是染了一層冰霜之色,看起來已經將那種少年的澀氣盡數褪下,增添了好幾分英挺果斷。


    “怎麽不見沈少卿?”太後沉聲問道。


    “沈少卿受了傷,趁著這一點空餘,他去整理傷口,再換一身衣服,否則全身浴血見著祖母也是失禮。”寅迄的聲音很沉著很鎮定,昨晚雙方到底死了多少人,他不知道,最後那一場大戰,他也不過見到星星點點。


    但是,他知道,那些為了新帝繼位而死的人不會白死,他會給所有人一個妥當的交代,沒想到,尚未繼位,已經踏著他人的鮮血,鋪就成路。


    在昨晚之前,寅迄還尚有些天真的想,父皇如果有遺詔留下,哪怕是兩個兄長繼位,他也一定會遵從聖意,隻要兄長不忌諱於他,就算是做個閑散王爺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然而,這麽多人的性命留在離他數十步之遙的地方,他甚至沒有見過他們的長相,不知道他們的名諱,他隻是見到沈念一頂著觸目驚心的傷口,繾綣而笑道:“恭喜六皇子,大勢已定。”


    這四個字,他寧願不要聽到,卻也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從今往後,事不由己,已經有雙無形的大掌,將他往皇位的方向,一步一步的推進,這個檔口,他若是要說一個不字,生一點退意,對太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對不起年事已高的祖母,也對不起為他浴血奮戰的沈念一。


    他不能任性的為自己而活,至此以往,他要為太多死去的,還有活著的人,竭盡所能,做一個英明的君主。


    “先帝遺詔已經擬好,就在哀家手中,國喪已經發出,新帝繼位的消息,也將在一炷香後,昭告天下,以後你就是天朝的皇上,哀家相信你會做得很好。”太後的手緊緊按住了寅迄的手背,長長的指甲幾乎要刺進他的皮肉中,“雖然先帝去得突然,總算還有個爭氣的人繼位。”


    “祖母,玉璽是否找到下落?”寅迄低聲問道。


    太後仰起頭來,衝著他笑了笑,那笑容很冷靜:“玉璽就在禦書房中,在皇上慣用的位置放著,皇上怎麽想到忽然問起這個。”


    寅迄明白,禦書房中必然是盛放著一方玉璽,而且可以說與原來的那個簡直一模一樣,沒有人提及的話,以後他便是一言九鼎的皇上,他手中的才是真正的玉璽,其他人即便是日後拿出另一方,都不會得到承認,大權在握,誰又敢說半個不字。


    沈念一已經換好衣服迴來,出血過多,傷口又不輕,一張臉白的仿佛快透明了,太後立時免了他行禮,緩聲道:“沈少卿過了今日,就是大理寺的沈正卿了,可喜可賀。”


    皇上本來留著秦思冉,不過是起了遮人耳目,和製約他的作用,如今寅迄上位,他又立下汗馬功勞,沒有道理,不替他將最眼前的障礙物先行掃除,這一點,太後想得更加周到,秦思冉是個什麽貨色,早就有耳報神傳到太後麵前。


    與其留著這樣一個隻會拈酸吃醋,鑽研經營的小人,不如直接將沈念一扶上正位,往後連刑部都要看大理寺三分臉色行事,太後想要的正是這樣的效果,先帝手中不好用的,趁此機會徹底掃除幹淨,而先帝手中好用的,官加一級,多加善用。,像沈念一這般的左膀右臂,到哪個君王手中,都是足夠委以重任的賢才良將。


    沈念一想要出口的,被太後一個淩厲的眼神給阻止了,很明顯,有些話太後不想聽到,更不想從他口中聽到,如今是非常時期,走對一步,往後飛黃騰達,走錯一步,可說是萬劫不複,再沒有翻身的日子。


    他退後一步,行了個大禮道:“微臣謝皇上隆恩。”


    太後這才露出點欣喜的笑顏:“皇上,新帝繼位,一來要大赦天下,二來年號要用哪個才好?”


    寅迄下意識去看沈念一,見他不聞不動,心中有數,立時答道:“祖母做主即好,祖母看中的必然就是最合適的。”


    太後果然當仁不讓的點了點頭道:“那麽宣瓏二字很是恰當,哀家看著合適。”


    “那就封年號為宣瓏。”寅迄知道,這個時候,祖母又怕他不能幹,又怕他太能幹,正是最為自相矛盾的時候,這些台麵上的,都留給祖母去做,隻要沒有觸及到他的底線,他沒必要為了幾個字,讓祖母心中不痛快。


    太後得了他的準話,很是寬慰,她的眼光不錯,自然其中沈念一的舉薦也大有深意,她不禁多看了沈念一一眼,話卻是對著寅迄說的:“先帝的發喪諸事要抓緊籌備,新帝繼位儀式也不能拖延,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上先繼位再守喪,哀家已經命人選了合適的吉日,三天以後,登基大典,新帝正式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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