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過是在泥痕中的一星半點顏色,孫世寧卻說得這般肯定,不外乎是合歡花的那一點微弱的香氣,已經足夠讓她分辯。


    孫家的工坊半年多來,最引以為豪的就是將合歡花做成胭脂水粉,成品的那一點粉,帶著合歡花特有的絨絨質感,據說撲在臉上晶瑩剔透,叫人不舍得轉移開視線。


    所以,孫世寧對合歡花甚是了解,一點點還沒散透的餘味都足以被她一把抓住:“城中合歡花最多的地方在城北,孫家每年花期時,都要過去采摘,存下來整年的儲備。”


    “如今卻不是合歡花開的時令。”沈念一低聲說道。


    “所以,這人從孫家的工坊中來。”孫世寧早一步就已經想到,“月底是工坊交貨的日子,我們過去看看也未嚐不可。”


    “你可方便?”沈念一問道,他了解世寧的性格,她嫁出孫家的那一刻,等於是徹底投奔他而來,她一直說,她不過是孫家的過客,繼母薛氏有自己的兒女,孫家有世盈和世天已經不多不少。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我很想看看是誰想在我大婚的時候,給我備了這樣一份大禮。”孫世寧始終沒有對此事表態,她不畏懼,不驚慌,並不代表她不介意,一生一世一人,她這輩子統共嫁這樣一迴,都不給她個清淨的好日子,送了這樣不吉利的東西過來。


    要是,查到是哪個壞心眼幹的,定不輕饒。


    孫家的工坊那邊,還是要她親自去一趟才好說話,那地方,門口還懸著皇上親筆禦書的匾額,幾個老師傅比翰林院的還講究,見誰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


    也就是對她這位大姑娘有幾分客氣的樣子,是因為她第一次踏進工坊說的那句話,鎮住全場。


    柳鹿林走在前,她在後,要到門前的時候,柳先生還特意關照幾句,踏進那個門,裏頭的可全是大爺,一個都得罪不起。


    孫世寧莞爾笑道,她不過是來走走場子,名義上的當家人,總要到自家的地盤走一遭,轉一圈,做做樣子就要迴去的。


    柳先生的話,總是有七分道理,孫世寧很願意聽,所以她將姿態擺的很恰如其分,端莊中帶著謹慎,如果是要撐場麵,她一定但笑不語,給足對方麵子。


    沒想到,兩人一隻腳跨進去,就聽到瓷器砸在地上的粉碎聲響,屋中香氣撲鼻,有人在那裏直跳腳,罵人的,求饒的,混亂的不成樣子,她要細細分辨,才能猜出大概,要送進宮去的頭油,出來的成品味道不對,明明配方沒有錯,工序沒有錯,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


    要是知道失誤,那麽還能夠及時補救,怕就怕在按照這個流程再做一次,還是錯的,往宮裏頭送的物件不比其他,隻要錯了一次,莫說是孫家的家業不保,工坊中這些從師傅到徒弟,怕是腦袋都保不住。


    孫世寧能夠理解,這些老師傅為何容易焦躁,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壓力底下,所以人人都活脫脫像隻炮仗,一點就能著。


    “頭油的香氣不對。”孫世寧的聲音不大,柳鹿林當時還不知道她的天賦,趕緊在後頭拉了她一把,她低下頭笑了笑,在場的那些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幾十雙眼睛瞪著她。


    “這是誰,在此處大放厥詞!”


    孫世寧沒有言明自己的身份,她輕輕嗅了嗅身周彌漫的香氣:“孫家的這款頭油,應該是茉莉花,玉簪花,加上一點丁香花,這迴下料的時候,怕用的不是白丁香,紫丁香的鮮花香氣雖然聞著一致,曬幹隻有,卻有些微微發澀,所以調製出來的香氣不夠,出了岔子,做新的也不難,換成白丁香即可。”


    那位老師傅個個目瞪口呆,良久才有人扯著嗓子喊道:“快,快去庫房看看,是不是用錯了紫丁香。”


    “紫丁香調胭脂卻是很好的。”孫世寧走到屋中唯一的那張書案邊,拿起桌上的色譜冊子,翻開來看兩眼,“有種胭脂粉中帶紫,極其魅惑,據說最能添人氣色的,便是個黃臉婆,抹了這個,都顯得白裏透粉。”


    “這位姑娘聽著真是位行家裏手,快些沏茶來,姑娘請坐,坐下來說話。”工坊這地方是用本事說話,甚至不用通報她的真實身份,都是好茶號點心的招唿上來,柳鹿林也不直接點破,站在一旁,微微而笑。


    孫世寧見端上來的銀絲卷不錯,拿起來吃了一口,那位姓白的老師傅眼巴巴的站在旁邊等消息,一會兒去庫房的徒弟迴來,湊到白師傅耳朵邊,不住低語,白師傅的眼睛漸漸發亮,顯然是被孫世寧說中了全部,查到的出錯的源頭,諸人都鬆了口氣。


    “姑娘果然是高人,一進門就點破要害,不知姑娘可否以後能夠常來常往,到工坊來點撥一二,想必已經是受用不盡的。”白師傅客氣到了家,這時候才見到柳鹿林,“柳先生也在此處,來得正好,今天幸而有這位姑娘相助,才不至於跑了冤枉路,犯了大錯。”


    柳鹿林到這時,方才咳嗽一聲道:“這位是孫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孫老爺不在以後的當家人,孫老爺已經將工坊還有孫家的盡數都交予她掌管,她本來不涉及這些,才學了些看賬的本事,今天第一次到工坊來,望諸位以後看著她年少不更事,多多提點幫襯著些。”


    工坊裏的人,一早聽說孫家以後是年輕女子當家,不過老爺的那位夫人,他們也不甚喜歡,本事沒有一分,話卻比誰都多,都預備著等這位新當家來,給點兒顏色,讓她知道工坊的難處與利害。


    沒想到,這邊還沒準備好,這一位直接給了工坊所有人一個下馬威,白師傅心裏頭是又驚又喜:“柳先生必然是先教好了大姑娘的本事,才放了人出來的。”


    這話太明顯是試探了,柳鹿林也是經驗老道,摸著鼻子笑道:“白師傅太抬舉我了,我不過是管管帳,看看貨單的賬房,哪裏懂得這些。”


    “柳先生的意思是,這是大姑娘自己的本事?”


    “要不然孫老爺為何千裏迢迢的將她從外頭接迴來,又在臨終前,將家業都交在她手中,白師傅瞧瞧她才多大的年紀,不是天生吃這口飯的,哪裏能夠說出方才那些門道?”


    “是,是,她才一踏進門,已經了如指掌,比不上,比不上。”白師傅見孫世寧由始至終都在安靜喝茶吃點心,心中的好感又增多兩分,話少的才更加顯得有真材實料。


    那邊的孫世寧已經喝完一盞茶,站起身,盈盈笑道:“初來乍到,各位都是我的師傅,以後要請多多指教了。”


    這句話,才是柳鹿林教好的,又能夠顯得親切拉攏人心,又不失當家人的體麵,畢竟工坊的師傅還是底下的人,不能真的平起平坐,打成一片。


    所以,將姑娘家的矜持拿出來用用,恰當好處,白師傅又很受用,親自領著孫世寧道庫房中查驗,邊走邊仔仔細細的打量她的神態,見她一點不矯揉造作,對分辨香料委實厲害,有些名貴的品種,若非她那個身份,還真不好拿出來展示。


    她邊聽邊看邊聞,一圈走下來,嘴角一點兒笑容,白師傅反而有些忐忑,話多的女人呱噪,話少的女人又不好揣測心思。


    孫世寧再看了看工坊的設備,臨走時,微笑道:“父親雖然已經不在,孫家的這些家業卻交在我手中,雖然比不上大富大貴之家,也是一門能夠傳家的,多謝諸位師傅始終留在孫家,不離不棄,從下個月起,所有人的月俸都加兩成,到年底了,若是宮中的迴饋好,再另外嘉獎。”


    孫世寧走出工坊,柳鹿林邊笑邊搖頭道:“大姑娘真是要麽不出手,要麽就是大手筆,每個人加兩成的工錢,那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大嗎?我看著宮中送迴來的賬本,工錢真是微乎其微的小部分。”利潤的大部分都被用作拿去在宮裏頭上下打點,落到真正孫家囊中的其實也不多,“宮中那邊也提價兩成就好。”


    柳鹿林駭笑道:“再加兩成!”


    “有何不可?”孫世寧正色道,“相同的貨色漲價當然會受到非議,如果是換成截然不同的新貨,那些宮中的嬪妃又喜歡,漲兩成就實屬理所當然的事情。”


    柳鹿林暗暗吃一驚,連忙道:“大姑娘的意思是將以前的那些盡數推翻?”


    “慢慢換代,隻有推層出新,才能夠賺大錢。”這是孫世寧在孫家的生意中走出的關鍵一步,自此以往,等她重新交還到薛氏手中時,孫家的產業已經翻了幾倍。


    那些工坊的老師傅聽聞大姑娘出嫁,送了整箱的胭脂水粉,說是特別為當家大姑娘做的獨一份,孫世寧說到這兒,掩住嘴角笑道:“相公要不要去瞧瞧,有床鋪那麽大的箱子,我用到耄耋之年,怕是也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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