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哥依然不動聲色,站起來,慢慢走迴到屋中,第一次放出來,必須要裝作很配合,很膽怯,顯得格外珍惜,那麽才能有下一次的機會。


    第三次放風出去的時候,他發現花圃中不僅有死螞蟻,還有兩隻死去的麻雀,倒在螞蟻旁邊,已經僵硬,眼角卻有一點點紅,格外醒目。


    淩哥奇怪怎麽沒有人來處理這些,後來想一想,除了要替他治病還有施針時候的那位老大夫,這個地方統共才兩個丫環,忙他的一日三餐和湯藥,換洗衣服已經夠忙的,哪裏還有這些閑心,而且在她們眼中,他不就是早早晚晚要送上去的,何須在費這些心。


    他抬起頭來,因為他沉默寡言,乖巧聽話,又遍體鱗傷的,兩個丫環對他的防備已經到了最小的範圍,這會兒一個去煎藥,另一個更不知躲到哪裏偷閑去了,他飛快的撲身下來,尋到了螞蟻死屍隊伍的另一頭,幾乎有三尺開外,深深隱入花叢之中。


    淩哥對準那個位置,用手指狠狠的挖下去,底下的土壤才翻動過,異常鬆軟,三兩下就挖下去,他大致吃準了底下是什麽,很快找到了目標,一隻布滿屍斑的手,從花泥中露出來,他自然認得這就是紅櫻的手,那麽說來,這些螞蟻的死,就是因為紅櫻被埋在此處。


    等一下,綠蕉明明說的是紅櫻因為做錯事,被生生勒死的,一個被勒死的人,如何能夠毒死螞蟻,除非是,除非是……淩哥緩緩舉起自己的手,他記得很清楚,曾經在痛到不能抑製的時候,他抓破了紅櫻的臉,而很快紅櫻又因為做錯事被勒死,如果,如果他身體裏麵的毒已經可以用來殺人,卻因為紅櫻死得太快而沒有得到驗證的話,這些死去的螞蟻,這些死去的麻雀就是最好的證據。


    想明白這點,淩哥慢慢扯出個笑容,這是在養父一家被殺,他又被囚禁以後,第一次的笑容,他帶著這點笑容進屋,讓兩個丫環都看傻了,綠蕉比較同他熟些,湊過來問道:“是不是到花園走走,心情好了很多?”


    他點點頭,隔了會兒才說了一個字:“是!”


    綠蕉卻開心起來,對另一個說道:“他同我說話了,你聽見沒有,他同我說話了。”


    那個顯然也是不服氣的,歪歪嘴巴道:“有什麽了不起,就是個案板上的魚肉,下個月就要送去宮裏頭做藥引了,再不說話,這輩子都沒得說了。”


    綠蕉聽她信口開河,指著她就罵,兩個女人在屋中居然直接開打,新來的打不過綠蕉,嘴巴卻厲害,說了不少難聽的話,直接將紅櫻的事兒一起說進來,綠蕉與姐姐一向友愛,最聽不得旁人說已經死了個紅櫻,當下也不客氣,照著對方的臉就是幾巴掌。


    淩哥在旁邊算是看明白了,這兩位誰心裏頭都不服氣誰,與原先兩個人一起看管他的時候不同了,她們不和,不和當然有好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默默走到一邊,繼續低頭不說話。


    等晚上開飯,另一個索性躲到外屋不進來,綠蕉左眼也有一大塊淤青,她看著淩哥吃完飯,將碗筷收了,然後挑了個窗底下的椅子,坐著發呆。


    淩哥很識趣,又一次坐在她的身邊,綠蕉猶豫了兩下,還是開口問道:“你知道自己是藥人?”


    他點下頭,這個從來沒有瞞過他。


    “你知道,將你帶迴來是為了把你送進宮裏頭嗎?”綠蕉一旦說開,就像水庫開了閘門,關不住。


    都是因為宮中太後身染惡疾,雖說不會立時斃命,卻痛苦難當,讓太醫速速尋得可以根治的良方,其中有一名太醫送了個方子給太後麵前,太後卻沒有將方子送迴,第二天一早,家人發現,這位太醫已經在書房中自縊身亡,至於那張藥方就再沒有第三個見過。


    不知從幾時起,民間開始搜集天資秉異的孩子,起初大概尋到五六個,但是有些中途就不堪折磨死去,也有逃出生天,藏匿於小村小莊中再也尋不見的,最終能夠算完工的,隻有淩哥一個。


    正因為是唯一,才愈發顯得彌足珍貴,綠蕉笑著道:“別看你是個階下囚的模樣,我們這幾個加起來都不如你值錢,如今就快要被送到太後麵前去了,你也不用害怕,說是要用藥人的血肉做藥引,每個月服食一貼,十個月後藥到病除,也就是說,你最多還受一年的苦,就可以完全解脫了。”


    淩哥見著她的笑容,很是寒心,這樣殘忍的事情,到了她嘴裏卻成了稀疏平常,此女絕對不是尋常的丫環,怕是手裏頭是沾過人命的,有了這樣的認知,他反而更加心意堅定。


    另個丫環第二天故意趁著綠蕉不在的時候,壓低了嗓子道:“你休要以為那個小妖精會替你撐腰,她自身難保,你看看她姐姐的下場。”


    淩哥不說話,卻做出害怕的神色應對,她就是想見著他害怕,變本加厲道:“她有沒有同你說,做藥引每次是要活人的一片肝髒,還有數滴膽汁,才最有效的,你真是好福氣,要去伺候太後了,不過你這輩子都別想真見到太後,最多就是幾個太監就能料理了你,你就知足吧。”


    綠蕉轉過來,見他臉色蒼白得嚇人,趕緊握住他肩膀問他出什麽事情,他哆嗦著嘴唇,一直搖頭,就是不開口,末了才悄悄指了指那丫環,綠蕉恨不得過去撕了她的嘴:“領頭說過,不能將細節告訴他的,你不怕領隊懲處嘛!”


    “說也說了怎麽樣,他都嚇得尿褲子了,你再稀罕他呀,稀罕呀,就那麽一個膿包,孬種,我看你是太久沒見著正兒八經的男人,所以浪得都不分人了。”對方嗤之以鼻,一味恥笑道,“他聽聽也好,免得到頭來,死在誰手裏都不知道,別說我們這些人心黑手黑。”


    她走到淩哥麵前,又一次壓低了聲音道:“天底下最髒的地方就是皇宮朝廷,江湖中人同他們一比,簡直是黃毛小兒,偏偏他們個個都還將仁義道德,忠孝兩全成天掛在嘴邊,真正笑死個人。”


    綠蕉知道再說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使出吃奶的勁頭才將其拖出屋子,迴頭衝著受了震驚,麵目呆滯的淩哥喊道:“別聽她的,你去後院走走,散散心,她是嚇唬你的,別聽!”


    淩哥就像是行屍走肉般,站起身來,往外走,目光都渙散,太明顯是被那些話語給嚇到了,一直等那兩人拉扯推搡到見不著,他才迴到花圃前,看著那些搖曳的更加亭亭的花朵,心裏在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他的身體有毒,不知毒性大不大,或者,他可以試試看?


    左右看看,他在旁邊的青草中揉搓下些草籽,咬破指尖,染紅那些草籽,放在樹蔭底下,然後安靜的等待,起初,他以為鳥雀會迴避血腥氣,生怕會得失敗,沒想到那棵大樹上很快飛落七八隻麻雀,不停的啄食著草籽。


    嘰嘰喳喳的聲音漸漸停歇,細細的鳥腿抽搐幾下,就再也不動了,從頭到尾沒有半柱香的時間,淩哥走過去看看,還用手指試探著碰碰那些麻雀,眼角有一點紅,同他最開始發現的那隻是一樣的。


    那隻不過是啄食了毒死的螞蟻,而這些是直接吃了染了他血的草籽,過程不算太快,反而更加容易得手,淩哥早有準備將這些死麻雀都攏起來,扔到花圃的中間,抓幾把土蓋上,料定這裏就是個死角,任憑其他的人都不會發現。


    叫人吃不準的是,淩哥不知這裏確切是哪裏,出了門,外頭是不是還有其他人把守,還有每天送新鮮蔬菜肉類的人又是誰?


    他變得特別有耐心,隻因為他知道這一切在下個月的五號之前摸清楚,他就有逃生的希望,沒有武功又有何妨,他舉起自己的一雙手,笑得格外清甜。


    平時,他不說話,那個丫環都管不住自己的嘴,等他稍許做出些姿態,一見她就簌簌發抖,或者嗷一聲轉頭就躲到牆角不住用頭撞牆,都能引得她樂不可支,用言語嚇唬他,簡直成了家常便飯,淩哥所能得到的訊息也就更多。


    他慢慢歸攏,明白自己這個藥人的出現全拜當今的太後所賜,那麽下令殺人滅口的那一位,必然也就是太後了,也難怪殺了這許多人,也不會害怕被追究,天大地大,太後可是皇上的生母,幾乎可以隻手遮天,掩蓋所有的罪行。


    線索越明確,淩哥越想要努力的活下去,他必須要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再想辦法替養父一家伸冤!


    終於,有一天,他尋到機會,摸到灶房,在燒好的熱茶中,滴了十多滴指尖血,茶水的清香正好掩蓋住了血腥氣。


    毒性果然發作的很緩慢,大概一個時辰後,那兩人才發覺出不對勁,臉色已經發青,綠蕉不置信的轉過頭來看著淩哥,手指都舉不起來:“是你,是你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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