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理寺門前,孫世寧不肯往裏走,她已經知道是來做什麽,又知道要她去見什麽人,但是這一次不同往常,霍永陽對於她而言也算是個熟人了,麵對熟人,她自持沒有沈念一他們那樣看得穿。


    從在孫家冒充車夫,到一路相隨去了陵縣,孫世寧一直以為霍永陽是個很好的人,話不多,又愛笑,該出手的時候從不怯弱。


    “我要迴去。”孫世寧說的很幹脆,拉也沒有用,不想見就是不想見。


    “因為什麽?”沈念一問的很溫和。


    “他不是壞人。”


    “他殺了人,而且監禁了你與秀娘。”沈念一見她板著小小的臉孔,心生憐惜,原來她是心軟了,她腦袋上的那個腫包還沒有完全褪下去,在她不注意的時候,在確定她平安無事的時候,他已經摸到那個傷處。


    但是,她都不計較了,她隻看到旁人的好處。


    “我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沒那麽壞。”


    “叛國是死罪。”沈念一依然很有耐心,寧夏生都聽不下去,照理來說,沈少卿不是應該俊顏冷然,仿若冰霜塗鴉,叫人看的心驚膽戰,不敢說半個不字,這才是沈念一貫來的作風,看起來,他才以為是沈念一同化了孫世寧,不曾想,孫世寧也潛移默化了沈念一。


    隻有相互真感情的人,才能融入彼此,寧夏生心裏頭有種淡淡的嫉妒,他的秀娘也是極好的,這些年來,被他耽誤去的青春少艾,從來沒有在他麵前提及過一個字,他說此生不想婚娶,她也由得他,他說邊關戰事吃緊,不知幾年迴來一次,她笑著道,流馬駐不會跑,她總在原地等著他。


    然而,這些年以來,他還是他,秀娘還是秀娘。


    與眼前這一對相比,總是覺得好像還欠缺了什麽,一點點,已經是千山萬水的。


    “既然是死罪,還要我來做什麽!”孫世寧微微抬高了嗓子,臉頰處泛起淡淡的暈紅,“叛國罪已經定下來,不應該是皇上禦筆一批,就處死了嗎!”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皇上的禦筆又是哪支筆,你可說得上來?”沈念一輕笑著問道。


    孫世寧居然就惱了:“我是平頭小老百姓,不知道皇上用什麽筆,用什麽紙,所以,我要迴家去。”


    “世寧。”沈念一慢慢收斂起了笑容,“我同寧將軍商議過,阿陽不是日常時久的內奸,他出事就出在去邊關的那三個月,大理寺的人能夠在短短時日被人攻克,對方怕是做足了功夫的,如今阿陽守口如瓶,我卻不想他失望到死,那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他這樣做,我想他臨死前都想明白,才不會做個冤死鬼。”


    “你的意思是說,他被美色所誘?”孫世寧脫口而出道,又深覺這樣的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不太妥當,臉色尷尬,說不下去了。


    “反正是個女人,有沒有色相還不知道。”寧夏生總算有機會來插嘴了,果然有些話由第三個人來說更好些,他這次跟著來,是明智之舉,要知道他是犧牲了與秀娘纏綿廝混的時間,來這裏看一個門外漢查案。


    就是說,好奇心害死人,迴頭還不能同秀娘明說,理由已經想好,隻說是皇上留著說話,不肯放人,他此次迴來就是為了皇上的密令急招,多說幾句也是常理。


    “是個女人?有這樣一個女人,就在天都,或者說就在我們身邊。”孫世寧慢慢的說著話,一雙眼卻越來越亮。


    沈念一太熟悉這樣子的她,必然她是已經想到了什麽,他讓開身,這一次根本不用催促,孫世寧就進了大理寺的門。


    天底下,但凡是個成了年的女子,總是愛用些香兒粉兒的,她已經算的不太在意這些,早上冬青過來替她梳頭時,梳子上還沾了點上好的茉莉頭油,她曾經說嫌棄那個油膩膩的,冬青卻堅持要用,用刨花水調了,真的隻用一點,卻有效果出眾。


    發髻熨帖是一樁,另則她倦乏的時候,鼻端似乎能夠隱隱聞到那清淡可人的茉莉香氣,精神會好許多,所以每個人夾帶著的體味各有不同。


    柳鹿林不止一次誇讚過她天生識香的本事,甚至有嬪妃從宮中捎帶出貼身的衣物,請她為其量身定做香粉膏脂,據說無往不利,口碑越來越好,要價甚高都無妨,源源不斷的銀錢從各個宮中流入孫家的銀庫。


    到了大牢前,沈念一抬起手臂,阻止了寧夏生的腳步,示意讓孫世寧單獨進去,她膽子從來不小,腐爛的屍首都看過不少,還會害怕見一個熟人,孫世寧根本沒有異議,順著台階而下,步子很是輕盈靈動。


    “你怎麽知道霍永陽會對她說真話?”寧夏生微微不解問道。


    沈念一領著他走到另一處,打開一扇極小的鐵門,裏麵是個風門,黑黝黝的,不知通向哪裏:“這是去年才弄好的,過會兒,你就明白了。”


    孫世寧進過不同的大牢,甚至她自己都在知府大牢待了好些天,霍永陽獨自占據了一層,沒有其他人犯與他關在一起,所以沒有那種酸餿和黴變的異味,不叫人聞著難受。


    他依舊是背對著外頭,臉孔朝裏,整個人蜷縮在一起,雙肩塌下,沒有往日那種蓬勃的朝氣,聽得背後的腳步聲,他當然知道不是沈念一的,這樣輕巧,卻微微遲滯,應該是個不會武功的女人,他馬上想到了答案。


    “孫姑娘,你也是在臨死前來送我一程的嗎?”霍永陽轉過身來,孫世寧才瞧得清楚,他沒有口氣中那種無所謂的態度,整個人消瘦許多,眼角下垂,臉色微微浮腫著,眼白處都是血絲,明知道躲不過一死,實則這一天一天的等待也是另一種煎熬。


    孫世寧沒有說話,她踏前了一步。


    寧夏生從風門中再清晰不過的聽到了霍永陽的聲音時,又驚又喜:“我上一迴走的時候,你是說要弄這樣一個玩意,我以為隻是說說,沒想到就弄成了。”


    “整個大牢都經過改建,風向牆麵,都要做好配合,才能夠聽到下頭所有的對話,但是又不讓他們聽見我們在說什麽。而且這裏還有幾道門,要是不同的牢房,還能夠分別監聽。”沈念一很快說完這句,手指豎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寧夏生趕緊收了聲,繼續聽下去。


    “大人還真是放心,讓你一個人來,萬一我做點什麽手腳,豈非讓他後悔莫及!”霍永陽一點不想見到熟人的臉,恨不得將這個人都縮起來才好,他要嚇唬孫世寧,攆她出去。


    “如果你真要對我做什麽手腳,那麽你將我囚禁起來的時候,就那樣做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殺了我也不費吹灰之力。”孫世寧說的也是事實,當時要殺她與秀娘,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然而他不過是將兩個人囚禁起來而已。


    “我不過是為了拖延點時間,殺了你們沒其他好處。”霍永陽別轉過臉去,“我已經是叛國死罪,多殺一個人少殺一個人沒有區別。”


    “既然是為了拖延時間,那麽你肯定是將門鎖都關閉的很緊實,你就沒有想過,我們是怎麽逃出去的?”孫世寧抬起眼來看著他問道。


    “鎖得再嚴實也是一道門,一把鎖。”霍永陽的臉色一沉,當時事情連軸轉,都發生的太快,在發現兩個人逃走時,他還慶幸的想過,至少他拖延住了沈念一入宮的時間,沒有沈念一從旁護駕,那麽計劃的成功性就更大。


    這會兒,被孫世寧提及起來,他才發現有哪裏不對勁,那道門從外麵鎖上,還是他親手鎖的,鐵鏈束縛,又上了鎖,屋中沒有什麽工具,她們怎麽出來的!


    迴到小院的時候,門鎖已經被盡數破壞,落了一地,那就是說,當時在他離開以後,院子裏麵有第三個人在,是這個人偷偷將門鎖扭開,卻不肯現身,留出多半的機會來,孫世寧又想到合適的法子,兩廂並舉,才讓他失去了手中極大的籌碼。


    孫世寧沒有打斷他的思緒,她就是要讓他想,想得越清楚明白越好。


    霍永陽再抬起頭時,臉孔煞白,倒像是活見了鬼。


    “我們也是熟識,我有些許微末的本事,想必你也很清楚的。”孫世寧在他麵前踱步走過來走過去,刻意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孫姑娘自謙了,這個本事了不得,連大人都十分的器重。”


    “可是,我畢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門外之人,沒有你們這些行家裏手提點,就算是線索放在我麵前,也會很容易的被我輕易給忽視過去了。”孫世寧停下步子來,“比如這一次。”


    “這一次?”霍永陽茫茫然的重複了一聲,“你說的是這一次?”


    孫世寧肯定的點了點頭道:“從小院中逃出來,月黑風高,又慌裏慌張的,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的,不過要留下的,卻還是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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