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緘默不語,柳鹿林這樣能說會道的一張嘴,居然也詞窮了,兩個人在屋中麵麵相覷,直到沈念一再次開口道:“辭呈是傅大人自己遞交的,皇上不過是批閱。”


    柳鹿林顯然不知這樣的實情,存了僥幸的心思,此時臉色灰敗:“果真是他選擇了這樣的退路。”


    “為官多年,能夠替自己留的退路,已經難能可貴,傅大人心思通透,必然是想明白利弊幹係,才做出這樣的決定。”沈念一眼見著柳鹿林的五官漸漸柔和下來,知道他已經不再介懷,“傅大人也說了,隻要皇上應允了他的辭呈,他會的收拾好行囊,悄然離開,這裏沒有什麽是值得留戀的。”


    連一直沒有開口的孫世寧都忍不住道:“怕是早就都預備好了,說走就能走,柳先生不去與他見一見嗎,若是失之交臂,豈非遺憾?”


    “我能替他做的,已經都做完了。”柳鹿林的眼神悵然若失,卻輕聲笑道,“如果當年,我沒有憑借一時衝動,見不得有人以大欺小,出手幫他奪迴了家業,想必他迴到鄉野,比現今的傅大學士過得更舒坦寬心,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傅大人這般的人才,怎麽可能因為當年的這點挫折就隱於鄉間,再不走仕途之路,不過是比現今走的更加坎坷艱難些。”沈念一與傅仁翟最後那席話,已經說盡了為官之道,有些事情,因為當麵說出來,反而更加顯得殘忍不堪,“傅大人即使心有不甘,最要感謝的人,依舊是當年在他最艱難困苦時,不計分文出手相助的情誼。”


    “柳先生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孫世寧笑著說道。


    柳鹿林已經豁然開朗,他素來自持比旁人都過得灑脫倜儻,今天卻要兩個後輩點播,才能夠鑽出牛角尖:“是,是,我這就去送行。”


    孫世寧見他跑得比兔子還勤快,呆呆問了一句:“傅大人好歹也是翰林院大學士,便是辭官返鄉,也沒有走得這樣迅疾,柳先生在著急什麽?”


    “他就是跑著去,都未必真能趕上,不過他應該想到,去的不是府上,直接往城門才好。”沈念一衝門口站著的冬青招了招手道,“都說給我沏茶的,人跑哪裏去了?”


    冬青沒想到他邊說話,還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她真不是偷懶沒來送水,而是走到門口,實在沒好意思出聲,屋中旖旎一片,你儂我儂,哪裏還能夠塞得下另一個人,感覺說道:“沈大人,那個熱水還沒有燒好,燒好就來。”


    “皇上的聖旨才下來,傅大人就直接出城了?”孫世寧完全不懂這些,又偏偏好奇的不行。


    沈念一很是耐心解釋給她聽,打從辭呈呈上去,傅仁翟必然已經做好了兩全的應對,往壞了想,皇上的怒氣不能平息,揪著他的爛攤子不放,那麽他這個大學士是做不成的,往好了想,皇上網開一麵,應允了他辭官返鄉,那麽他這個大學士還是做不成的。


    所以,細軟行李必然早早收拾好了,聖旨下來,傅仁翟必然選擇盡早離開天都,免得夜長夢多,但凡出了城,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天高皇帝遠,以後再要打聽到他的下落,絕非易事。


    “那麽,柳先生會跟著傅大人一起離開嗎?”孫世寧側過頭來看著沈念一。


    “不會的,他不是說了隻去送送?”


    “我覺得二娘比我還擔心柳先生一去不迴。”孫世寧已經將柳鹿林摘錄下來的冊子背得八九不離十,都是些人名,數字,卻可以令得薛氏對她態度直接扭轉,昨晚還讓世天過來,特意送了幾道點心,雖不明說,卻是讓她看在幼弟的份上,不計前嫌就好。


    薛氏要是哪天真的明白,她從來不想要這份家業,那麽家裏頭才是真正太平安生了。


    冬青當真燒好水,沏了新茶送進來,沈念一喝了一盞,日頭漸漸西落,餘暉落在窗欞上,落在孫世寧的頭發上,暈黃的鍍了一層好看的顏色,他真心有些舍不得走,茶盞在手指間,緩緩轉動,寧願留下此時的一份寧靜。


    孫世寧從旁看著他的神情,低聲道:“你不是這樣遇到一點挫折就會扔下手裏頭的公事,一走了之的性格。”


    “所以,我必須要走了。”沈念一很喜歡她適時說出的這句話,離開這裏,將要麵對的又是腥風血雨的官場,還有那數不盡的堆積如山的案卷。


    孫世寧看著他快要走到門口,聲音低不可聞:“你能來看我,我真是歡喜。”


    已經跨出去的那隻腳又收了迴來,幾步退迴到她身前,沈念一手臂展開,再溫柔不過將她擁在胸前,下巴抵在她的發頂,低聲耳語道:“世寧,我來看你並非歉疚,並非折罪,我隻是想你,想立時出現在你的麵前,聽你說話,看你笑的樣子,世寧,我從來沒有這樣過,以前從來沒有過,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的感覺,卻在你受傷以後,不能抑製的流淌出來要是哪裏做得不對,說得不妥,也請你見諒。原來在我不知不覺中,你已經占據了我的心,將那裏住得滿滿當當,再裝不下其他的。”


    孫世寧的臉埋在他的胸口,柔軟的衣料,貼在臉頰邊,這樣平靜的一席話,聽得她鼻端發酸,生怕一開口,眼淚忍不住要滾落下來。


    ”世寧,我要娶你,我也隻會娶你,你等著我就好。”沈念一的嘴唇印在她的額頭處,仿若秋日裏翩然落下的葉蝶,一片一輪迴,然而碰觸到的肌膚上,溫度沒有消褪,他已經邁開長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屋中最後的一點日光熄滅了,冬青躡手躡腳的走進來,將燈點起來,見孫世寧還一動不動,低聲喚道:“姑娘,姑娘,沈大人已經走了。”


    “我知道。”孫世寧的嘴角卷起,笑容美不勝收,“他還有太多的公務要辦,不能長留在這裏。”


    “姑娘,我以為沈大人是那種冰雪鑄就的人兒,即便是心裏頭有情也不會當麵說出來,往後即便是成了親,也同娘子相敬如賓一輩子的性子,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冬青掩著嘴笑道,“看樣子,姑娘出閣的日子要近了。”


    孫世寧低下頭來,輕輕搖了搖頭道:“隻要有他這片心,無論以後會如何,我也已經心滿意足。”


    “姑娘說的是哪裏來的喪氣話,姑娘同沈大人非但有情有義,況且還有長輩早早訂下的口頭之約,必定往後都順順當當的,隻要沈大人別一心撲在公務上,數月半年的見不著人就謝天謝地。”冬青將案幾上的茶盞都收下,“沒想到姑娘受了傷,卻是否極泰來,往後都是好日子。”


    孫世寧沒有反駁冬青的話,要是冬青樂觀其成,她也不想潑其冷水,就用她平時常用的那句話,孫家雖然做的是皇商的買賣,卻依然不過是平頭百姓,而沈念一在朝為官,身居要職,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從大理寺脫身趕過來,固然有相思之意,然而卻也因為傅仁翟的事情,心煩意亂,堂堂的翰林大學士,十年之功,鞠躬盡瘁,一步錯,步步錯,居然苦求之下,方能全身而退,這樣比擬而來,上一次,皇上動怒,暫時罷免了沈念一的官職,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理寺辦案,貌似手執皇命,威風八麵,然而處處得罪的都是高官要職,如果有一天,沈念一也做出惹怒皇上之舉,不知有沒有傅大人這樣好的運氣。


    要是,他越來越受到皇上重用,官職一升再升,那麽他的婚事也同樣耐人尋味,即便是孫家雙親願意承認過往的一句戲謔之言,皇上可否答應還是最大的問題,一句聖旨下來,沈念一要娶,不能娶誰,都不得隨他的意。


    這些話,孫世寧自己想想都覺著心煩意亂,自然不想再細細告知冬青,低下頭來,她看著雙手上的紗布,前不久還在擔心這雙手是不是就此殘廢,恨不得向著老天爺禱告,隻要能夠要迴這雙手,其他的都可以棄之。


    一轉念,卻貪心的想要得到的更多。


    沈念一擁她入懷,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令人迷醉心折,其實從最初倆倆相遇時,她已經喜歡上他,偷偷的,怯怯的,那時,她是階下囚,哪裏敢仰望身前所立的傲然男子,而他的眼神寒意中帶著渺視,不僅僅是渺視著她,還有大牢中所有的一切。


    她口口聲聲說要報答救命之恩,其實都是想要盡可能留在他身邊的借口,她很慶幸自己能夠在案情上助其一臂之力,一個微笑的讚同,一個了然的點頭,對於她,都是鋪天蓋地的奢華。


    原來,她從鄉野的自由之所,被帶到繁華的天都,並非為了繼承孫家的家業,而是為了遇到命中注定之人,興許,兩個人能夠攜手並肩行走的日子不會很長很遠,也已經見過沿途美景,心有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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