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滅門,按照顧憐的細心,他也絕對會處理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但是鍾遙想到扶雲峰上的弟子死狀慘烈,屍體七零八落;自己的師父鍾離更是連遺體都拚不全。這兩者之間要是沒有深仇大恨,他很難相信。


    兇手僅用一夜的時間,就殺了扶雲峰一百多人,事後還等著人看到扶雲峰的慘狀再行毀屍滅跡,就是想讓江湖人看到扶雲峰的慘狀。


    太過張揚,不像是顧憐謹慎的性子。


    事後蒼藍教大力追查兇手,但是皆因為線索中斷而不了了之。


    而當時,僅僅十五歲的顧憐,真的能夠做到如此幹淨利索、了無痕跡嗎?


    這些年扶雲峰被滅的兇手鍾遙也猜測過很多,甚至懷疑過江師叔和衛師叔,即使兩位師叔在扶雲峰被滅後也幫助他良多,但是能有如此強橫勢力且行事利索的,蒼藍當時隻有這兩個人。


    就算不是他們兩個動的手,難道他們真的一點線索都查不出來?


    鍾遙很是懷疑。


    後來知道顧憐是兇手後,鍾遙很是不可置信,後來在各種證據的佐證下才勉強相信。他曾經多次問過顧憐原因,但是得到的迴答都是真假難辨。


    如今,鍾遙隻想知道真正的原因,不為報仇,隻為了卻自己的心結。


    爹和褚師父也說過,雖然證據確鑿,但是顧憐滅扶雲峰的時機不太對,而且各種證據也出現得太過巧合,又太過順利了……


    第一章 顧憐感受到鍾遙的語氣裏麵滿是不可置信和疑惑,沉默許久才道:


    “當年,你師父、齊川、江嶺、衛梁四個人將我推上蒼藍少主的位置,按理說我確實應該感恩戴德。不過你也應該知道,其實是我師兄賀棠當年病重,眼看著就不行了。這幾人,嗬,不過是借著蒼藍少主的名分掌控蒼藍罷了,而我,不過是恰好合適的那個人罷了。”


    “其實做個傀儡也挺好的。”


    顧憐發出一聲喟歎,“但是這四個人各懷鬼胎,時間長了,自然就容易生隔閡,然後爭鬥不休,其結果就是,最後齊川成了最大的贏家。不過這四個人畢竟是曆經生死的情誼,自然不會趕盡殺絕……,你師父後來不就迴扶雲峰了嗎?”


    鍾遙注意到,顧憐說出“情誼”的時候,略有些譏諷,不過他沒有出口打斷顧憐的話,聽著他接著說下去。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自然不會甘願做一個有名無分的傀儡,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裏,所以我趁機殺了齊川。齊川死後,我接手了他的勢力,開始在蒼藍逐步發展自己的人手。不過,這怎麽夠呢,這些人手遠不能讓我完全掌控蒼藍,所以我暗自開始栽培自己的人手。可惜,當時我手段太過稚嫩,你師父發現了這件事。所以他以此想要廢掉我……”


    顧憐看著鍾遙,語氣毫無波瀾,重複道:“他居然想要廢掉我,你覺得一個被廢的少主,能有什麽好下場?所以我自然不能留他。況且,當時我花費心血栽培的那些人肯定是不能留了,你師父可以發現他們,別人說不定也可以,所以我索性利用他們替我除去最大的隱患。”


    “至於為什麽不毀屍滅跡,一個當然是時間不夠,一百多人,總是需要時間的。再來就是為了立威。你以為,衛梁和江嶺真的查不到是我動的手?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想廢我,就要做好玉石俱損的後果,誰也別想好過。”


    說罷顧憐頓了頓,嘲諷到:“你的那些好師叔不也沒有告訴你?看你像傻子一樣查來查去。不過後來衛梁也算給了你提示,把你放到了我身邊,這招確實高明,打得我措手不及,還讓我無法拒絕。”


    顧憐似笑非笑看著鍾遙,滿眼譏諷:“可惜你太蠢了,什麽都察覺不到,衛梁連續幾次暗示你,你都毫無所覺,居然真的在盡職盡責地保護我。”


    鍾遙沉默了片刻,難以置信,他想起來,衛梁師叔剛開始讓他到顧憐身邊,確實是想讓他查一些事,隻是他當時一門心思地想要保護這唯一的弟弟,一心相信著他,就沒把衛梁師叔的話放在心上。


    就連後來有人說顧憐有可能和扶雲峰的事情有關係,他不僅不相信,反而把人打了一頓。想來這就是衛梁師叔當時想要告訴他的,隻可惜他遲遲不開竅。


    “那我師父……那件事……呢?”


    鍾遙想到顧憐說的有關琉璃水榭的事情,有些難以啟齒,但是為了師父的名譽,還是開口問道。


    “是真的,不過不是我,你師父向來講究你情我願,”顧憐發出一聲嗤笑,“我隻是借用那個理由罷了。”


    “所以你為了誣陷,連自己的名譽都不顧了嗎?”


    鍾遙滿眼不可置信,顧憐一向高傲,所以在他說出“琉璃水榭”之事時,就算師父有千萬質疑和不信,但鍾遙心裏其實是信了的。


    如今聽到顧憐親口承認,鍾遙心目中的顧憐不禁搖搖欲墜,他覺得他應該重新認識顧憐了。


    顧憐似乎看透了鍾遙的震驚,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你覺得我當時還有心思想那麽多嗎?那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最天衣無縫的故事了,最後你不也相信了嗎?不付出點代價,怎麽能讓嘉陽的人相信故事是真的?況且,嘉陽最後不是去查了嗎?是不是查到甚至有證據證明我的有些話是真的?”


    “你……”


    鍾遙一時語塞,他知道自己是永遠也說不過顧憐的,他今天也不是來翻一年前的舊賬的,還是扶雲峰的真相更重要。


    “那我其他的師兄弟們呢,我理解你為了自保…殺…我師父的做法,但是扶雲峰那些無辜的人呢,你為什麽要那麽對他們那麽殘忍,就算你要殺他們,為什麽還要……”


    鍾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蠢問題。


    不過他現在已經難過得語無倫次了,鍾遙一直以為,自己和顧憐是相依為命長大的。在這個世上,顧憐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從心底接受不了顧憐居然會這麽狠毒。


    鍾遙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他想起在扶雲峰照顧自己的師兄們、朝夕相處的師弟們。年幼的師弟師妹拉著他的手,向他撒嬌……


    轉而卻又看到他們七零八碎的身體,鍾遙當時悲痛欲絕,發誓一定會讓兇手也付出相應的代價,不過這些在知道顧憐是兇手後都煙消雲散了,隻剩下無盡的無奈和悲痛。


    顧憐聽懂了鍾遙話裏的意思,他看著鍾遙:“要怪就怪你師父吧,他查我的事,你那些師兄可是知道的。我本來不想大開殺戒的,但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胡說八道,所以我隻好一勞永逸,永絕後患了。”


    說罷意有所指地瞧了鍾遙一眼:“況且斬草不除根……”


    鍾遙聽懂了顧憐最後一句話的含義,顧憐把自己現在落得的下場都歸結為是他的原因,是他傍上嘉陽,所以顧憐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鍾遙沒想到過了這麽久的時間,顧憐還是這樣絲毫不知道錯在哪裏。


    扶雲峰的一百多條人命,還有用來煉藥的三百多幼童……顧憐做盡了壞事,吃了那麽多教訓,現在居然還是如此的理直氣壯,沒有一絲後悔。


    鍾遙感到心中撕心裂肺地疼,他猛然起身,轉過身,眼淚便不由自主落了下來。


    他忽然感覺房屋裏悶得人喘不過氣,像是一口不透氣的棺材。鍾遙快步走到窗戶旁打開窗戶,以此來掩飾自己的無措。


    寒風吹到鍾遙臉上,有些冷,讓鍾遙很快就清醒過來,他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扶雲峰剛剛被滅後,我遭遇過一次刺殺,是你動的手,對嗎?”


    顧憐也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會讓鍾遙情緒如此失控,他一瞬間有些後悔自己實話實說,現在自己身在嘉陽派,鍾遙又正當寵,激怒鍾遙隻會讓自己吃更多的苦頭,毫無益處。


    宋與的話言猶在耳,他三番五次利用鍾遙,已經觸碰了嘉陽派的底線,但是礙於鍾遙對他留有的那幾分感情,嘉陽每次都投鼠忌器。


    昨天宋子殷親自過來找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想讓他與鍾遙徹底分裂開,讓鍾遙對他徹底死心。


    鍾遙現在迴到了嘉陽,顧憐倒是有把握隻要鍾遙還對他有情分,他就可以借助鍾遙逃離嘉陽。但是身後的鞭傷也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若是再敢利用鍾遙,隻怕宋子殷不會放過他。


    想到這一年來宋與的那些對付人的手段,顧憐收起了自己那些小心思,想要離開嘉陽,得先活下去再說。


    對鍾遙下手的這個問題,他本來不想迴答,一年前他就避開了這個問題。,畢竟這本來是心照不宣的問題,可是一旦迴答出來,難保不會再次掀起嘉陽派的怒火?


    現在鍾遙已經因為扶雲峰的事情非常氣憤了,但那還是別人的命,再舊事重提,萬一鍾遙知道自己三番四次想要殺他,一怒之下一衝動,直接殺了自己怎麽辦?


    顧憐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是今日這種境地,他就不會直接派自己人下手了,現在連推脫的理由都不好找了。


    鍾遙一直看著他,非要尋求個答案。


    顧憐正思索著怎麽樣含糊而過,畢竟這個問題怎麽迴答都不會好,無意之間他瞥見了宋與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站在了門口,隻好老老實實承認了。


    “那後來呢,我到你身邊的時候,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除掉我,為什麽不動手?”


    鍾遙不死心地追問,心裏糾結萬分。他既想讓顧憐再騙騙他,哪怕從顧憐口中透露出一點都不想讓他死的意思,他也就心滿意足了;但是他又想知道顧憐一直不動手的真正原因。


    顧憐自然知道鍾遙想要什麽答案,他倒是也想那樣敷衍過去,不過想到門口的宋與,顧憐瞬間收起自己的想法;“我已失了先手……”


    看到鍾遙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顧憐心裏歎了一口氣,怎麽一年智商一點都沒有長進,於是耐心解釋:“當年扶雲峰剛剛被滅時,大家的眼光都被扶雲峰的慘烈吸引,一時間無暇顧及其他,所以我有機會下手,這也是唯一的機會。一次不成,這時候所有人都會反應過來,盯著你這個幸存人,誰想殺你誰就是兇手,或者有人想利用你找到兇手,這時候我已經不能再貿然行動了……”


    鍾遙不可置信,居然是這麽簡單的理由,他找了許多為顧憐開脫的理由,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他苦笑道:“阿憐,你知道嗎,今日來的路上,我一直再想,如果你迴答我說是你派沈暮將我引下山的,是你想讓我活。”


    鍾遙頓了頓:“你知道嗎?光是想想,我就已經不恨你了,甚至連扶雲峰的仇也一點都不想報了。不過我現在相信了,當時隻是陰差陽錯罷了……”


    顧憐看著淚流滿麵的鍾遙,不知道該說什麽。


    鍾遙也沒有指望顧憐能安慰他,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不太好看,今日真是太失態了。窗外的風讓他微微冷靜下來,他走迴桌旁,拿起剛才倒的水,一口灌了下去。


    水很涼,鍾遙喝的又急,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扶著桌子才穩下來。然後他慢慢坐了下來,以手掩麵,讓顧憐看不出他臉上的情緒。


    已經沒有什麽要問的了。就這樣吧,鍾遙心中勸道,從此之後,我與他就真的再無任何情分了。


    鍾遙抬頭看著這狹小的房間,又看了看跪坐著的顧憐和矮桌桌角那堆放的厚厚壘起來的經書。


    兇手已經受到了懲罰,不是嗎?


    鍾遙釋然:“顧憐,扶雲峰的事情……”


    他第一次鄭重地叫著他的名字,艱難地說:“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提起這件事了,這件事已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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