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鍾遙緩和心情,就瞥見顧憐已經被帶了上來,鍾遙連忙收斂思緒,專心致誌盯著顧憐。


    顧憐掃視一眼,隻看到褚平一人坐在上位,宋子殷不知道為何今日沒來。


    但這讓他悄悄鬆了口氣,宋子殷的威壓太重,在他麵前總有一種自己是跳梁小醜的錯覺,那種上躥下跳惹人發笑還不自知的醜角。


    而且他根本不給自己描補的機會,一旦發現自己話中半點漏洞,馬上翻臉無情。


    鍾遙此時也鬆了口氣,他上下打量了顧憐,衣衫完好,脖頸和手臂上也沒有新的傷痕,看來師父真的沒騙他,隻是勸導,沒動手……


    宋棯安也是這樣想的。


    魏朝陽可沒有他們那麽天真,畢竟不見傷痕的刑罰多了去了,隨便一個都能讓顧憐生不如死。不過這是宋家的事,他還是不要過多插嘴為好。


    周嘉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她其實不是很想看這個熱鬧,但奈何二叔強硬要求每個人必須到場。


    想想前段時間聽到的顧憐意圖謀殺鍾遙師兄的事情,再聯想這陣子師兄和二哥鬧的不快,周嘉好像猜到了二叔和平叔的意圖。


    不過她年紀小,長輩隻是讓她來增長見識,師兄又反反複複交代她不要多話,她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褚平先不動聲色掃視一眼,每個人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他一瞧便知。他不禁有些感歎還是宋子殷說得對,他養出的孩子都有點天真,皆不如宋子殷培養的魏朝陽。


    不過,他也不得不說一句,這幾個孩子裏,若是對比下來,還是顧憐最沉得住氣。他可不信顧憐沒有辦法逃出嘉陽派,隻是不知為何,顧憐一直不行動。


    忍到現在也真是小看他了。


    “顧憐,還是那個問題,你想好了再答……”


    褚平裝模做樣起了話頭,但眼神滿是警告,明晃晃在告訴顧憐,若是再敢說謊,饒不了你。


    顧憐自然不會把褚平的場麵話當真,他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這才平靜開口道:“你想要扶雲峰滅門的真相,可以,但我也有一個要求,褚統領若是不答應,還是殺了我算了。”


    說罷顧憐緊緊盯著褚平,勢必要從他的嘴中得到一個迴答。


    褚平心頭一跳,宋子殷這廝說得果然沒錯,這死孩子到這個時候還想生事。


    蹬鼻子上臉,褚平冷笑一聲,強行壓下心頭的怒氣道:“要求,說!”


    若不是為了更重要的事,他絕對先把顧憐揪起來打一頓再說。但現在宋子殷覺得丟人,躲在背後的暗室中不肯出來。


    自己可得撐起場麵,不能打打殺殺。


    看著遲遲不說話的顧憐,褚平咽下這口氣,笑得和藹可親:“我答應了,現在,可以說你的要求了吧!”


    反正他也不是什麽說話算數的君子,管他什麽承諾。不過分的話可以答應,過分的話就當耳旁風吧,反正顧憐也沒辦法上來打他一頓。


    顧憐卻是以為自己得逞,心裏鬆了口氣,這才將自己的要求說出口:“今日我的話,除了在座的各位,我不希望外傳,希望你們理解。”


    “這個……”


    褚平覷了一眼屏風後的人,遲疑地確認:“除了堂中的人?”


    顧憐卻誤以為屏風後麵的人是宋子殷,連忙點頭。


    褚平雖然不解其意,但也沒點破,隻是微微頷首,算是同意了顧憐的要求。


    顧憐這次卻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滿臉凝重,他轉頭看著鍾遙問道:“你知道梧桐苑嗎?”


    顧憐眼神幽深,好像陷入了深遠的迴憶。


    不待鍾遙迴答,他自顧自地說,“梧桐苑,就是前任蒼藍西莊莊主烏軻死後才……”,顧憐頓了頓,解釋道:“蒼藍剛剛成立的時候,烏軻的西莊便是蒼藍的主力……”


    褚平注意到,按理說顧憐是烏軻的徒弟,他應該口稱師父的,但是在他的敘述中,直唿其名,且頗為生疏,想來顧憐是不承認這個師父的,而且這兩師徒必然是沒什麽情分。


    “那時候,東南北三莊的人加在一起都沒有一個西莊多,烏軻更是一手遮天,肆意妄為。他為人睚眥必報,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他必然會報複迴來。他又善蠱,經常用蠱控人,包括當時的齊川、江嶺還有你師父鍾離都受過烏軻蠱蟲的威脅,他們之間自然是不可能會和平相處的……”


    鍾遙聽到這,已經基本想起來了,蒼藍初立的時候,西莊弟子經常仗勢欺人,與其他三莊關係極為不好,後來師父為了避其鋒芒,主動放棄嘉賞,率部到了伏雲峰。


    顧憐沒有看其他人的表情,接著迴憶道:“我記得大概是成平四年初春的時候吧。當時蒼藍內部爆發了很大的鬥爭,其實說白了,就是為了剿滅烏軻的勢力。”


    這個鍾遙是知道的,但他不太清楚和扶雲峰被滅有什麽關係,隻能屏住唿吸,認真聽著顧憐講述。


    “他們成功了,當時西莊死傷無數,所有成年的弟子都被殺了,剩下我們這些幸存的孩子”,


    顧憐自嘲地笑了笑:“蒼藍自不會承擔濫殺的名聲,在齊川的建議下,蒼藍新設了梧桐苑,把我們這些西莊的餘孽都趕了進去……”


    顧憐跪在地上,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從昨日到今日,他什麽東西都沒吃,又經過一夜的折磨,顧憐感到自己現在有點體力不支。


    不過現在肯定不能倒下去,不然褚平會覺得自己是不吃教訓、故作矯情。


    垂下眼睛,顧憐伸手扶在地麵上穩了穩搖搖欲墜的身體,接著道:“齊川當時負責管理梧桐苑。他為了表明自己慈悲為懷,給我們安排了最為輕鬆的巡夜工作……”


    褚平皺著眉頭掃了顧憐一眼,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泄氣般地沒出聲。


    “那個晚上,輪到我巡夜。我提著燈籠,沿著小路走著,到了琉璃水榭,我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顧憐跪坐在地上,聲音平靜:“我當時有些好奇,也是當時大膽,我提著燈籠,趁著月色走到了琉璃水榭”。


    忽然像是想起什麽可怕的事情,顧憐的目光變得驚恐起來:“然後我透過窗戶,看到你師父鍾離和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孩子在裏麵……”


    褚平聽到這裏,已經有了不太好的預感,他自小行走江湖,什麽髒事爛事都見過了,已經猜到顧憐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了。但是他看了看毫無所知的幾個人,把阻止顧憐說下去的話咽了迴去,自己和宋子殷也不能護這些孩子一輩子,他們也該長長見識了。


    “鍾離坐到那孩子身上,我當時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隻是覺得害怕,後來才知道他們在……在……交……歡…….”


    最後兩個字,顧憐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不可能…….”


    鍾遙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他絕不相信自己素來尊重的師父是這樣的。


    魏朝陽素來聰慧,聽到顧憐停頓便已經猜出了,他看了看跪在正堂中的顧憐,再聯想到顧憐對伏雲峰泄憤式的殺戮,心裏似乎想到什麽,臉色白了白。


    魏朝陽想到的,宋棯安也想到了,素來穩重的他臉色已經變得非常可怕了。


    周嘉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已經驚地說不出來話了。


    顧憐沒有理會鍾遙的驚詫,接著道:“我看到的時候,那個孩子身上已經全是血了,眼睛還睜著,不過人沒有什麽意識了,也沒有聲音了,然後…….”


    他語氣似乎有些悲切:“我看到鍾離伸手掐住了那孩子的脖子,然後我聽到了骨頭斷掉的聲音,那孩子就死不瞑目了。”


    魏朝陽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


    “我當時太害怕了,就發出了聲音,鍾離聽到了,他轉身就朝著門口走來”,似乎想到什麽可怕的事情,顧憐身體抖了抖:“可是我不知道怎麽了,我想跑的,可是我的腿就是動不了。鍾離打開門就看到我,然後他把我拖了進去……”


    褚平聽到這,臉色也變了,他直起了身子:“你……他……”


    似乎又問不出口,便急忙住了口,不再言語。


    宋棯安已經不是臉色難看了,心裏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他現在已經恨不得衝出去把鍾離剁碎了喂狗。


    鍾遙也已經愣住了,他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顧憐抬起頭看著鍾遙,語氣中的嘲諷完全毫無掩飾:“阿遙,你可以好好想想,鍾離喜歡幼童的事情,是掩蓋不住的。你以為你師父這麽多年為什麽不成親,或者你可以想想,你師父身邊有沒有出現過貌美的幼童或者少年……”


    鍾遙已經完全說不出來話了,隻能呐呐反駁。


    褚平看著鍾遙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有些不忍。


    他想了想似乎有些邏輯不通,直接質問道:“既然鍾離直接殺了那個孩子,那他為什麽放過你?這有些說不通啊?”


    顧憐轉過眼瞧了瞧褚平,隨即又飛快垂下眼睛:“他沒有放過我,他那天好像喝了酒,沒一會就體力不支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推開了他,大概是急中生智吧,那時候我知道我不能在那裏留下任何東西。所以我慌慌忙忙穿好了衣服,然後為了以防萬一,我推倒了燭台,火很快就燒了起來……”


    “所以你為了報複,殺了鍾離,滅了伏雲峰……”


    褚平已經不忍心再問下去了,但是想了想旁邊的鍾遙,還是出了聲。


    這個事總得有個了解,既解開鍾遙的心結,又能讓他們給顧憐一個合理的脫罪理由。


    “不是!”


    顧憐的聲音尖銳了一瞬,隨即又平靜了下來,“我跑迴梧桐苑後害怕了很久。但是後來鍾離見到我沒有什麽反應,我以為他不記得了……我又不是他的對手,自然不會想著報仇。”


    這樣似乎也說得通,褚平總覺得哪裏不對,忙從頭梳理顧憐的話。


    “可是……”


    顧憐的臉已經變得煞白,“很久以後,一次午夜夢迴,我忽然想到了,我從梧桐苑出發,到琉璃水榭。一路上,按說應該有其他巡衛或者暗影,但是那天,我一個人都沒有看到。那隻有一個可能,有人讓這些人退下了……”


    他抬起頭,盯著鍾遙:“你覺得誰有這麽大本事,指揮得動所有暗處明處的人?”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鍾遙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真的喝醉了嗎?你知道嗎,每次這個想法一出來,我就惶恐不安,如果喝醉了,怎麽會有理智讓人退下,可如果他沒有喝醉,那他一定是記得我的,可是後來他看到我,卻裝作完全陌生的樣子,那他想要幹什麽?”


    顧憐強撐著站起來,看著鍾遙,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問自己:“長歡,你說,他想幹什麽呢?”


    鍾遙已經無力辯白了,他張了張嘴,“我不知道的,我師兄們也都不知道的,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


    顧憐冷笑一聲:“你知道嗎,我曾經抓過當年負責保護你師父的影衛,把我能想到的刑罰都用上了,可是他們都不清楚那天晚上發生的事。那天晚上,鍾離沒有讓他們跟著……可是,他把自己的徒弟們當成自己的繼承人,你覺得他會不告訴他們嗎?如果……”


    顧憐欲言又止地看著鍾遙,“你真的不知道嗎?或者你敢確定你師父沒有給你師兄們透露


    過?”


    一個個問題讓鍾遙臉色煞白,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師兄們?


    鍾遙忽然想起有一段時間,師父身邊確實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雖然戴著帷幕,但鍾遙偶然看到過他的麵容,絕美。


    就算和顧憐相比也是不差的。


    那時候自己遇到還曾經喚了一聲“師兄”,畢竟那個人年紀比自己大,應該叫師兄。


    後來五師兄眼神複雜地叮嚀他:“那個人可不是你師兄,日後見到他喚一聲藺公子即可……”


    鍾遙隱隱覺得,顧憐說得沒錯的,他已經不敢開口替師父辯駁,隻能呐呐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曾經……也想殺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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