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鍾遙打算重新上山之時,顧憐忽然又找到了他,言辭懇切地讓他做右護法。


    雖然沒有說理由,但鍾遙並不打算問,他相信顧憐,所以顧憐做的任何決定鍾遙都無條件相信。


    即使後來成為有名無實的右護法,但鍾遙甘之如飴。


    顧憐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隻要能待在他身邊,就算被人嘲笑又怎麽樣……


    但有時也會有些傷心。


    鍾遙不傻,他知道廖遠在顧憐的默許下架空他;他知道教內那些人明裏暗裏嘲笑他連個小廝都不如,每天像個仆人一樣,伺候著顧憐的衣食起居;他也知道,顧憐其實沒有那麽信任他……


    但鍾遙其實一直很愧疚,身為兄長,他不能庇護弟弟,反而如今要靠著顧憐若有若無的保護才得以保命。


    所以對於那些虛名,鍾遙不是很在乎,他隻在乎顧憐需不需要他,如果需要,他就留下,如果不需要,他就迴山上。


    有關他和顧憐的關係,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看完那封信的時候,鍾遙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其實有一個秘密,鍾遙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一人,那就是在扶雲峰遇襲那日,他收到了一則顧憐將要路過扶雲峰的消息。


    那時候他和顧憐的關係並不為人所知,但他一直記得同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弟,所以對他的任何消息都關切萬分。


    所以那次聽到消息,他就迫不及待央求師兄把下山的機會讓給了他。


    可是下了山,鍾遙並沒有見到顧憐。


    後來他知道消息是假的。


    不是沒懷疑過,鍾遙也曾試探性地問過顧憐,可惜顧憐完全不知情。


    當時鍾遙隻誤以為自己得到了錯誤消息,畢竟這種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


    以前每次一聽到“少主要路過……地方”的時候,如果離得近,鍾遙總是會飛奔到那裏,等著見顧憐一麵。


    可惜他不得師父喜愛,沒有命令不能擅自下山,所以對於這樣的機會,鍾遙總會很珍惜。


    所以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和扶雲峰的事情聯係在一起。


    以前在刑獄,作為唯一的幸存者,鍾遙被視為扶雲峰滅門的兇手之一,但無論他們用什麽刑罰,對於那則有關顧憐的消息,鍾遙都守口如瓶。


    他害怕給顧憐帶來麻煩,哪怕是一點一滴的麻煩。


    鍾遙收起那封信,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顧憐是不知情的,他一定不知情。


    隻要他不承認,我就相信他,鍾遙慢慢將信封放在袖中。


    但鍾遙沒想到,顧憐居然承認了。


    他臉上仍然掛著溫和的笑意,口中的話卻殘忍無比:“哦,是我啊,怎麽了?”


    怎麽了?


    鍾遙沒想到顧憐居然這麽痛快就承認了,一時怔愣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不是活著嗎?”


    顧憐笑了笑,手指撥弄著旁邊的紫蘭,語氣滿是漫不經心。


    鍾遙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了解過自己這位弟弟。


    不,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顧憐,隻不過他以前從來沒發現罷了。


    但是鍾遙沒法反駁,扶雲峰一百多條性命,隻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這是他無法否認的事實。


    鍾遙沒想到,找了這麽多年的兇手。有一天,兇手忽然出現在他麵前,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這件事鍾遙沒告訴任何人,包括宋棯安,他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吃不喝,一直到顧憐要啟程迴教內。


    也在這時,鍾遙忽然發現,除了顧憐身邊,他已經沒了任何可以迴去的地方。


    扶雲峰隻剩下斷壁殘垣,整修後又有新的人入住,他已經迴不去了;顧家,那是顧憐的家,卻不是他的家;隻有在篬藍教,他還算有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小小房間。


    鍾遙最後還是決定迴教內。


    但他沒想到,廖遠會派人設伏擊他。


    那把劍插到他胸口的時候,鍾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顧憐,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可是他沒機會問了,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嘉陽派了……


    “阿遙~”


    宋棯安的語氣抑製不住地擔憂,從鍾遙醒來已經過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但鍾遙眼神卻是呆呆愣愣,眼中還不停淌著淚,就是一句話不說。


    鍾遙的事情宋棯安已經聽說了,不過不是很詳細。他沒想到自己一次好心居然能引起這麽多變動,還讓鍾遙受了如此重的傷。


    似乎終於迴了神,鍾遙撫了撫眼角,僵硬地扯出一絲笑容:“宋公子,沒想到咱們這麽快又見了,真有緣啊!”


    宋棯安欲言又止,若不是爹提前在鍾遙身邊放了影衛,這緣分恐怕已經斷了。


    “宋公子,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鍾遙哀求道:“能幫我寄一封信給阿憐嗎?他不知道這件事……”


    他一定不知道,鍾遙閉上眼睛,阿憐,絕不會同外人一樣想要殺他。


    “已經寄過了”,宋棯安不太清楚具體情況,隻當是顧憐身邊出了什麽問題,內亂牽連到鍾遙,所以爹才把鍾遙接到身邊休養。


    “多謝了……”


    鍾遙聲音沙啞,他沉默良久,最後道:“宋公子,滅我師門的兇手找到了,是沈暮自作主張。我問過阿憐了,他……不知道……”


    宋棯安皺起眉頭,這件事他還沒細細調查就被朝陽阻止了,但先入為主,宋棯安對顧憐的感官很好,他覺得顧憐不會是做這種滅門之事的人,所以一定是手下人自作主張。


    “宋公子,多謝你為我查這些,不過兇手已經找不到了,這件事……結束了……”


    鍾遙忍不住哽咽,記憶中師父的淳淳教導、師兄的無微不至一一浮現在他的腦海。鍾遙覺得,自己終其一輩子,都無法償還此罪孽。


    “咳咳~”


    褚平忍不住發出些許聲音,他在門口站了快一炷香了,怎麽還沒人注意到他?


    鍾遙和宋棯安的對話他都聽到了,歎了一口氣,褚平覺得這件事他也有錯,如果早知道查到真相會讓鍾遙這麽崩潰,他就不查了。


    “行了,別傷心了,殺你確實不是顧憐下的令。”


    褚平點出鍾遙內心最痛的點。


    鍾遙眼中立馬迸發出喜悅,他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褚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褚平上前摸了摸鍾遙的頭表示安慰,這孩子也是傻,也不想想,鍾遙都和宋子殷相認了,現在要他的命,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


    但有一點也是真的,扶雲峰被滅門,確實有顧憐的手筆,但他參與多少,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了。


    現在也不能妄下決斷。


    “顧詢想借扶雲峰的事情打壓顧憐,所以這才搞了這出刺殺,他沒想要你的命,隻是想借殺你引出扶雲峰……”


    畢竟鍾遙是當年唯一的幸存者。


    可這就有意思了,扶雲峰滅門之事都過去多久了,為什麽顧詢會好端端想到這件事?


    褚平沒有點破,雖然他不擅長這些暗地裏的陰謀詭計,但隱隱覺得宋子殷執意將鍾遙帶迴嘉陽派有什麽寓意。


    褚平也不是多話的人,點到及止。


    但他話還沒說完,鍾遙就激動地想要下床:“不行,我得去告訴阿憐,殺我的人其中有些人是廖遠的人,萬一他們對阿憐下手……”


    宋棯安被嚇了一跳,鍾遙身上有三處刀傷,此時因為他的動作已經開始滲血。宋棯安又是擔憂又是心疼,抓著鍾遙怒斥道:“不要命了,快躺下!”


    實在拗不過鍾遙,宋棯安隻好道:“放心吧,你昏迷這陣子,那些人已經被顧憐處理了,不用擔心。”


    鍾遙這才作罷。


    褚平看著鍾遙應該沒什麽大礙了,也不再停留,直接轉身出了屋子。他也沒迴自己屋子,反而拐個彎到了宋子殷的書房。


    也不管宋子殷有沒有同意,褚平隨意敲了兩下便推門而入,果不其然收獲宋子殷一個白眼。“醒了?”宋子殷若無其事地鬆了口氣。


    褚平不迴答,心裏暗笑宋子殷裝模做樣,明明昨天晚上守了一夜,剛才看到鍾遙眼皮動,馬上跑到書房裝作看書的模樣,唬誰呢!


    眼見褚平不迴答,宋子殷心裏直打鼓,莫不是又出了什麽問題?


    他有些坐不住了,驟然起身,打算去看個究竟。


    玩笑開大了,褚平也不敢再保持沉默,畢竟宋子殷生起氣確實很可怕。


    “沒事了,已經醒了……”


    宋子殷一顆心上上下下,簡直要被褚平嚇得跳出來。即使深知褚平愛開玩笑的性子,宋子殷還是沒忍住又白了他一眼。


    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把戲!


    “你為什麽會突發奇想把鍾遙接迴來?”


    宋子殷剛剛平複好心情就聽到褚平發出疑問,不禁皺了皺眉頭。


    褚平不是容不得鍾遙,隻是他萬分好奇。要知道宋子殷可不是那些老頑固,就算要鍾遙迴來,他也會先過問鍾遙的意思。


    但顧憐和鍾遙明顯就不想迴嘉陽派,宋子殷為何反其道而行?


    宋子殷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這是他心情煩躁的動作,褚平很有眼色沒有追問。


    正當他以為宋子殷不會迴答他的時候,宋子殷終於開了口:“褚平,想辦法讓顧憐迴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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