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成平十四年二月十七,天氣還有些許微涼,但好在是晴天,陽光普照大地,一片祥和。


    這裏是有“江湖萬事通”的信州薈香樓,人來人往,滿堂坐客,熱鬧非凡。


    堂中一老者,此時正口若懸河:“話說這嘉陽派,成平七年魏霄死後,按理說魏霄無子,但是他有兩個徒弟。這師父死了,這掌門之位怎麽也應該是徒弟繼承吧,可惜啊,魏霄這兩個徒弟,大徒弟魏朝陽身有殘疾,不良於行;小的那個嗎,姓周,江湖人都知道,周家嗎,那可是和宋家有血海深仇的,這不,魏霄一死,宋子殷就迫不及待坐上了掌門之位……”


    這老者所講的,正是有著“武林第一門派”之名的嘉陽派內裏的那些說不得的事情。


    這時的江湖呈三足鼎立之勢,嘉陽派居北勢大,控製著北方江湖,特別是宋子殷登位後勵精圖治,嘉陽的勢力進一步向北發展,雖然沒有明說,但江湖上已經沒有任何門派可以和嘉陽派匹敵了。後其逐漸開始插手江湖之事,行事作風已隱隱有統治江湖之意。


    如意樓在南月城定局,自成平二年蒼藍脫離後如意樓勢力大減,基本已半隱江湖,但如意樓一向以消息靈通著稱,各江湖秩事皆收錄其中,隱衛遍布,江湖人亦不敢小瞧;


    蒼藍教自成平二年後在南雁城建立,雖後立,但其所處繁華之地,江浙生意多半都有其參與其中,故江湖人戲稱蒼藍遍地金銀,取之不盡。後其大力收養孤兒,發展勢力,其勢已穩壓如意樓,躍居武林第二,但其脫離如意樓,還是不可避免地削減了勢力。教主賀棠更因身中劇毒身體虛弱,大多時候在雁城休養。蒼藍教現由少主顧憐管理,但因顧憐體弱,後又由兩護法三莊主協助。


    蒼藍教在江湖中的勢力僅次於嘉陽派,它雖與如意樓摩擦不斷,但多是小打小鬧,兩者關係複雜,眾說紛紜。


    “你這老頭怎麽亂說啊,誰不知道嘉陽派是由二……宋子殷和魏朝陽共同掌管的……”,一道清脆的聲音不服氣地質問道。


    說話間一道身影從二樓飛躍而下,瞬息便站在大堂中間,“大家不要相信他說的……”


    “好厲害的輕功!”一樓有位攜劍的看客輕聲感歎,隻見這位姑娘足尖輕點,落地無聲,這等輕功,確實不虛。


    眾人抬頭一瞧,不禁齊齊訝異,隻見發出質問的竟然是一位姑娘。


    這位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著一身紅白色的勁裝,腰間別著兩把短劍。不過一息間就出現在大堂中間,雙手環胸,臉色因氣憤微微發紅,一雙杏眼直勾勾盯著那個胡說八道的說書人。


    杏臉桃腮,眉間有一股渾然天成的英氣,雖然不是絕美,卻也稱得上是一位英姿颯爽的俠女。


    她一出現,堂中人的眼光就不自覺被她吸引過去。


    老者被人打斷,心中也是一驚。


    薈香樓位於“兩不管”地帶,既不歸屬北嘉陽派,也不受南蒼藍教的轄製,各類江湖人士走南闖北,多要來此打聽些消息。是以這薈香樓多是講些江湖人士愛聽的門派故事來吸引人的眼球,再加以潤色,更是受人歡迎,久而久而這倒成為信州獨特的產業。


    這些說書人大多也不是江湖人士,隻是以此糊口,是以各門派都不好意思恃強淩弱,生怕在江湖中留下不好的名聲。


    他們自然不會和這些普通人計較,是以這些說書人才得以安然無恙。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但有些說書人為了博人眼球,不免會誇大事實、蓄意抹黑,偶爾也會遇到各江湖門派人士,有些衝動的自然會有些爭執,這時候就難逃一頓毒打了。


    老者心中暗暗叫苦,看來是他今日倒黴,遇到了……


    正想著,他抬頭一瞧,見不過是一個年少輕狂的丫頭,不覺鬆口氣,語氣也隨之輕慢起來:“共同掌管?”


    老者發出一聲嗤笑:“那就是這宋子殷的高明之處了,這魏霄雖然死了,褚平可還在呢,再說,褚平可是當今武林武功排名榜上第一人,又掌握著嘉陽派的影衛,他與魏霄交好……宋子殷還是要給他幾分顏麵的。而且江湖誰不知道這魏朝陽是個殘廢,而且他當時可未及弱冠,哪能管理嘉陽派,不過話說迴來,還是宋子殷道高一丈,不到一年,褚平就被迫遊曆江湖,至於內裏,哼哼,大家都懂的……”


    老者的話引起堂中一陣議論, 他說這話也是有緣由的。這嘉陽派,當初武林盟敗落後,武林盟盟主周澤明唯一的弟子魏霄帶著所屬勢力,北上新陽,同好友宋子殷、曹玨、褚平共同建立了嘉陽派。


    這四人為表決心,毅然決定結拜為異姓兄弟。


    褚平拒絕暫且不提。


    後魏霄、宋子殷、曹玨三人結拜,以魏霄為長,宋子殷次之,曹玨最後。魏霄為長,自然而然登上掌門之位。


    但在成平七年,魏霄卻忽然舊疾複發,不幸離世。他的弟子魏朝陽年幼又身有殘疾,便由宋子殷便登上掌門之位。


    許多年來,江湖對於魏霄的死因眾說紛紜,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便在於“神醫”曹玨。


    傳聞他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術,更遑論一個舊疾。但可疑的是,曹玨醫術高超,卻沒能救得了魏霄的性命,這難免不讓人生疑。


    更何況,江湖人人知曉,這曹玨與宋子殷情同兄弟,自來為宋子殷唯命是從,魏霄剛剛過世,宋子殷就登位,難免不讓人心疑。


    “唉,你……”


    那姑娘還欲想說什麽,但是又不知該說什麽,索性上前幾步,摩拳擦掌,欲與動手。


    老者心中驚慌,但嘴上卻不饒人:“小姑娘,你呀,還是年紀小,看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大家說是不是啊?”


    周圍發出鬧鬧嚷嚷的哄笑聲,讓那姑娘更是氣憤,她本來隻是想嚇唬嚇唬那個老者。此時聽到他如此嘲諷,哪裏還能忍住,這次連話都不想爭辯,直接上前打算動手。


    這時隻聽二樓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嘉嘉,迴來”,聲音並沒有多大,隻是剛剛能夠聽清楚罷了。


    但此聲音一出,這姑娘雖然臉上不忿,但還是依言退了迴去,然後提氣躍上二樓,不再理會眾人的議論紛紛。


    老者抬頭望去,隻見那姑娘已經坐迴二樓雅間,再一瞧那發出聲音的公子,不覺有些呆住。


    隻見那公子頭戴一頂青玉冠,劍眉鳳眼,五官分明。他身著一件淡紫色的錦服,一瞧就價值不菲,讓老者緊張的是,這位公子周身縈繞著一股淩人不可侵犯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忽略他坐著的輪椅。


    此時他手裏正捧著一杯茶,輕啟薄唇,微微地抿了一口,慢慢咽下。似乎感覺到老者的目光,那公子抬眼望了過來,眼神並不淩厲。


    但隻這一眼,老者頓感冷汗直冒。


    他旁邊坐著一位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公子,那公子眉目清秀,光風霽月,相貌卻是比第一位公子要好上一點,周身氣度也不輸第一位公子,但比那位公子多了一股柔和之氣,讓人看著親切。


    此時他正拿著茶壺,給那位怒氣衝衝的姑娘重新沏了一杯茶,然後不知道和那位姑娘說了什麽,那位姑娘馬上被逗得喜笑顏開,再不見剛才的氣悶。


    這老者也是見多識廣,看到這三人氣度不凡,心中不禁微微一凜:這三人一看就身份不簡單,他們是何時到了信州,怎麽一點都沒有聽說?


    再微微深思下去,老者麵色大變、冷汗直冒,不知想到什麽……


    老者卻是沒有猜錯,那位坐著輪椅的正是嘉陽派的魏朝陽,現在化名魏明煦,他是嘉陽派前任掌門魏霄的大徒弟,也是嘉陽派的大師兄。他也是老者口中念叨的那位“被搶走掌門之位”的殘廢。


    坐在他身邊倒茶的是他的同門師弟宋棯安,現在化名宋寧,他是嘉陽派現任掌門宋子殷的長子。


    而那位怒氣衝衝的少女便是與魏朝陽同師的小師妹周嘉。


    這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特別是周嘉,她從小父母雙亡,成平七年師父去世後,她幾乎是由嘉陽派現掌門人宋子殷親自撫養長大的。


    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結果沒走多遠,在薈香樓歇息的時候就聽到酒樓的說書人在胡亂抹黑二叔宋子殷的壞話,不由氣惱萬分。這才有了她怒氣衝衝想要找說書人算賬的行為。


    周嘉對於大師兄阻止她的做法非常不理解,抱怨道:“師兄你為什麽阻止我啊,向這種胡說八道的人,就應該打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亂說……”


    說完還揮了揮自己的拳頭,作勢要用武力解決問題。


    魏朝陽和宋棯安看著周嘉略有些孩子氣的動作,不免失笑,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魏朝陽率先搖了搖頭,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宋棯安:“你問他……”


    周嘉這才恍然大悟,不解地扭頭看向宋棯安:“原來是二哥讓師兄阻止我,為什麽?像這種人,就該撕爛他的嘴,唉,我……”


    魏朝陽也不解地看著宋棯安,他覺得像這種散播謠言、靠貶低他人來賺錢的人,如果沒遇到就算了;如果遇到了,是應該教訓一下。


    不過他向來喜歡事後再算賬,不會像周嘉這樣當麵就衝上去理論,也不會當場算賬。


    就像這個說書人,雖然聽到這些話他心裏也不高興,不過多年以來的處事經驗教會了他喜怒不能浮於臉上,自然不會像周嘉一樣憤憤不平。


    而且,事後算賬不更好?


    月黑風高夜,打人算賬時。


    隻是他沒料到,宋棯安居然出言阻止了他。


    宋棯安看到周嘉因為生氣漲紅著臉、又因自己阻止連帶對自己也沒了好臉色,趕忙解釋:“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別生氣了,沒得讓那些人壞了咱們心情。”


    他邊說手腳不停地給周嘉倒茶賠罪:“你第一次出門,等見得多了就知道了,這些人很多,實在沒有必要和他們計較。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的時候,比你衝動多了,直接就衝上去掀了他的桌子,還把人打了一頓。後來聽多了,就不以為意了,真的。嘉嘉沒有必要和他們計較……”


    周嘉狠狠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餘氣未消:“那也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


    最起碼應該揍上一頓,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亂說八道。


    周嘉心裏默默嘀咕,但是她不敢說出口,師兄平時最見不得的就是她動不動就要動手的粗魯行為。


    “低調,低調!”


    宋棯安心思轉了轉,手拿著茶杯遮住眼睛裏的笑意,低聲:“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咱們是嘉陽派的人,你信不信今天你要是再鬧,明天咱們三個的行蹤就江湖皆知了,到時候,可危險了,說不定還會有什麽搶劫、綁架之類的……”


    周嘉想著二哥從小行走江湖,經驗豐富,自然肯聽他的,聲音也隨之低了下來,但還是憤憤說著自己的不平,話裏話外為宋子殷鳴不平。


    魏朝陽眼見著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小師妹被人三句兩句就給騙到了,不禁有些無奈。看到周嘉湊到宋棯安麵前竊竊私語,心裏微微發澀,小師妹以前最粘自己了,但後來他總是說教,周嘉便和他生疏了。宋棯安才迴來幾天,就哄得周嘉什麽話都肯與他說。


    少女的臉上滿是興奮,眼中似有光,魏朝陽微微有些失神,隨即他馬上反應過來,忙不動聲色地轉移視線,看向別處。


    旋即他眼中浮現詫異之色,那說書的老者不知在什麽時候居然離開了。


    他心中一凜,不動聲色地向暗處使了個眼色。


    暗中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了薈香樓。


    正在聽周嘉抱怨的宋棯安早就注意到魏朝陽的失態,他的目光在魏朝陽和周嘉兩人之間轉了轉,注意到魏朝陽微微發紅的耳根,他用手微微遮住臉頰,掩唇低笑。


    周嘉說的正歡,忽然耳邊傳來宋棯安的低笑,自然以為二哥是在笑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雖然實在想不明白他在笑什麽,但是周嘉又不好意思發問,一時有些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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