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寶蹲在樹下吃桃子,瞧見楊氏就跟她分享,“娘,爹今天可火大嘞。”


    楊氏停下腳步。


    蓉寶“哼哼”了兩聲,學著趙老四的口吻,“火能不大嗎,東西都快擺到臉上去了。好好說話?那別迴家了,找個幹淨地兒一躺,省勁。”


    “爹,你說話奇奇怪怪,怪難聽的。”這是蓉寶自己的聲音。


    隨即又沉聲說,“我還以為你這顆聰明腦袋能想通呢。”


    楊氏聽著她像唱戲一樣,樂的不行,“學你爹學的有模有樣的。”


    蓉寶豎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聰明。”


    楊氏笑問,“今天城裏很多人嗎?”


    “人可多嘞!我聽官差老爺說,岷文縣的人都來咱們縣裏買東西了。”蓉寶興奮道:“明天縣裏肯定很熱鬧。娘,我要早點進城。”


    “多早啊?”


    “和爺爺吃了飯就去。”蓉寶補充道:“我不要跟爹一起玩,我要和我同窗一塊玩。”


    楊氏歎了口氣,“你爹聽到得哭死了。”


    蓉寶“嘿嘿”一笑,“爹才不會哭呢,爹不帶著我們可開心了。”


    說到趙老四,蓉寶不免問兩句,“咦,我爹呢,又去村裏吹牛了嗎?”問著問著,就發現好像少了點什麽,蓉寶四處看了看。


    嘉寶呢?


    她雙眼迷茫的看向楊氏。


    楊氏伸手一指,“剪果子去了。”


    蓉寶氣的鼓起臉,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上的桃子,然後從家裏拿了個小籃子屁顛屁顛就出門了。


    村裏許多人都在山上,有看熱鬧的,有買果子吃的。


    外頭七文錢一斤,村裏人買隻要四文錢,還能自己剪果子。


    當然,過秤拿錢的時候還得抹個零頭,多送兩個果子。


    “老四,你再便宜幾個錢,鄉裏鄉親的,計較這麽多幹嘛?”


    “鄉裏鄉親的,還要我做虧本買賣啊?”


    “這虧個什麽啊?賣一文錢都是賺。”


    趙老四“喲”了一聲,“我家這麽多長工,嬸子給的錢啊?”


    婦人訕訕,從腰間取出一塊破破爛爛的布,裏三層外三層裹著十幾個銅板,“三斤是吧?那就十二文,抹個零頭,就十個錢吧。”


    趙老四這才沒嗆聲。


    村裏人就是這德行,總想多占點便宜,計較是計較不過來的,但不能開一個白吃白拿的口子。


    總有些不要臉的人,不知道什麽叫“客氣”。


    肘子撒著腿丫子進山,很快就跟山裏幾條狗打成一片,尾巴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這果甜,就是小了點。”


    “也不小。”錢老頭心思活泛起來,“這一棵樹能剪多少斤果?”


    “這哪知道,有多有少。”趙老頭估算了一下,“二三十來斤的樣子。”


    今年是頭一樹果子,再長個一兩年,果子才出的多。


    “從哪裏買的樹種?”


    “我們家老三老四買的,我沒過問,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果子是自己出去賣,還是果商來收?”


    “那都是他們的事,我沒管。”


    錢老頭沒再問,說起地裏的收成和外頭的糧價。


    也就兩天的功夫,就落了兩文錢。


    一鬥兩文錢,十鬥就是二十文,都能買一塊肉了。


    “李家二小子說明年村裏一塊賣糧,好跟糧商提價。”


    “好事啊。”趙老頭背著手,“老楊偷閑,以後他當村長了?”


    “我看老楊有這個意思。”雖然李二小子做事挺妥當的,但錢老頭更想要趙家出個人當村長,就現在來看,趙家將來比李家前程好多了,他暗示道:“你家老四做事機靈,會說話,村裏平輩小子哪個不服他。”


    “我家老四那懶貨,撥一下動一下……”趙老頭搖了搖頭。


    這世上有一些人對人心看的太透了,就不會再抱著期待和善意,反而事事從利益上看。


    當有人在為自己占了便宜沾沾自喜時,有人在對這個世道逐漸失望。


    錢老頭不死心道:“你家老大幾個呢?”


    “家裏事都忙不清呢,哪有時間管村裏的事。你甭惦記我家了,你這老頭,天天就操心這屁事了,誰當村長又不是你說的算。”


    錢老頭撇嘴,“大小也是個官,管著一村人呢,我家小子要是有這腦子,我早跟老楊說去了。”


    趙老頭還想再說點什麽,就被跑了一路的蓉寶扯住褲腿,“爺爺,你在這幹嘛呢?”


    “看你爹種出了啥名頭。”


    “啥名頭?”


    “掙錢的名頭。”


    “能掙不少錢吧?”


    “掙一大把。”


    “發財咯。”蓉寶晃了晃手裏的小籃子,美滋滋道:“爺爺,我去幹活了。”


    你幹啥活啊?個不高,力氣小,不幫倒忙已經算好了,不過這話說出來太傷人,趙老頭又一個字一個字咽了迴去。


    .


    紅日西沉,落日灑金,滿山翠綠,碩果壓枝,坐在半山腰上,仰頭就是截斷天邊的暮色霞光,遠處群山疊嶂,田野綿延,村舍稀落。


    蓉寶擼著袖子,爬到樹上,摘了兩個又大又紅的毛桃,她用衣服兜著,單手抓住枝幹,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往下一跳。


    除了屁股遭點罪,其他地方一點事都沒有。


    她拿個桃子在身上擦了擦,然後一口咬住,邊走邊拍身上的灰。


    嘉寶正在山溪邊放鴨子,手裏拿著一根竹枝,這邊敲敲,那邊打打,防止鴨子走歪路。


    風光正好,歲月閑適。


    隻是再過一個月,景色又大不一樣。


    彩霞染雲,秋風颯遝,落葉迎冬,漫天蕭瑟。


    深秋一至,仿佛就能看到嚴冬的雪。


    蓉寶蹲在溪邊,看著小鴨子浮水,慢慢悠悠,可可愛愛,就是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咽口水,“嘉寶,你想吃鴨子嗎?”


    嘉寶警惕的看著她,“不能吃,這都是小鴨子。”


    蓉寶伸手擦了擦嘴,“我叫娘明天買鴨子吃。”


    嘉寶這才對她放下戒心。


    蓉寶這邊看看,那邊瞅瞅,問道:“大伯母養了多少隻鴨子?”


    “十二隻。”


    “十二隻,二十個大鴨腿。”蓉寶又伸手擦了擦口水。


    嘉寶沉默半晌,憋屈道:“你能不能別看著鴨子流口水。”


    蓉寶當做沒聽到,想起了筍幹燜鴨,心裏越來越饞,要不是鴨子太小了,她現在都要衝過去抓一隻。


    小鴨子仿佛感受到了殺氣,紛紛撲騰著翅膀縮到角落裏去。


    一迴到家,蓉寶就跟楊氏說小鴨子有多可愛,不僅會遊水,還會吃東西呢,就是個頭小了點。


    楊氏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蓉寶一抹嘴巴,“娘,明天吃鴨肉吧。”


    楊氏怔然,“啊”了一聲,良久才心思複雜的說好。


    這孩子,吃鴨肉就吃鴨肉,說小鴨子可愛幹嘛。


    “娘,我明天也要去趕集。”


    “你起的來嗎?”


    蓉寶對自己很有自信,“起的來起的來。”


    楊氏暫且信了,次日一早進屋小聲喊了好幾句,蓉寶在床上打了個滾,含糊的呢喃幾句聽不清的夢話。


    楊氏摸了摸她熱乎乎的臉,現在讀書比以前辛苦多了,學的東西越來越多,課業也越來越重。


    人慢慢長大,從無憂無慮的小孩長成滿肩責任的大人,她們要走的路還很遠。


    楊氏幫她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的合上門。


    蹲在院子漱口的趙老四轉身問,“起不來?”


    楊氏笑著“嗯”了一聲。


    “這小豬崽子,挺能睡的。”


    楊氏蹙眉,氣的拍了他一下,“有你這麽說閨女的嗎?”


    蓉寶沒喊起來,楊氏也沒去喊嘉寶,讓兩人多睡了一個時辰。


    等太陽曬進房間裏,蓉寶從床上爬起身揉著眼睛出門,就發現桌上有很多吃食零嘴,院子裏還綁著一隻嘎嘎叫的鴨子,他爹正在灶房門口磨刀。


    蓉寶張大嘴巴,抬頭看了眼太陽,埋怨道:“爹,你怎麽沒喊我起床?”


    趙老四頭都沒抬道:“怎麽沒喊,嗓子都快喊破了,就是叫不醒。”


    蓉寶有點心虛,不知道為什麽,在學堂裏讀書,思娘喊幾句她就醒了,但一迴家,就是家門口放鞭炮她都不一定聽的見。


    蓉寶剛從床上爬起來,披頭散發的蹲在院子裏看鴨子,時不時伸手摸摸鴨腦袋,或者順順鴨毛,嘴裏念叨著,“幹筍燜鴨,燒鴨,蘿卜燜鴨……”


    幸好鴨子聽不懂人話,不然嚇也得嚇死。


    隻是被摸急眼了,大白鴨反嘴就是一口。


    蓉寶嗷嗷叫著抽迴手,對著手裏的紅印子吹了幾口,然後一巴掌拍在鴨頭上,“你怎麽隨便咬人啊?不聽話,就跟大黃一樣。我連大黃都不怕,還能怕你?”


    她擺出一個從徐縣令那裏學來的拳架勢,上下左右亂打一通,然後吐出一口氣收了神通,得意的看向大白鴨,“怕不怕?等會兒就把你吃了。”


    “怕,怕死了。”


    蓉寶愣了一瞬,隨即不可置信道:“你還會說話?”


    嘉寶蹲在她身邊,覺得大白鴨也是可憐,不僅被端上桌,還要被蓉寶欺負。


    誤會一場,蓉寶若無其事的拍拍大白鴨,“這鴨子可肥了,肯定很香。”


    “我覺得炒鴨也好吃。”


    蓉寶除了薑蒜,沒什麽忌口,隻要好吃的東西她都喜歡,聞言道:“燜一半炒一半。”


    趙老四磨好了刀,沒急著殺鴨,先把蓉寶趕去洗漱,吃了早食,才提著刀端著碗對大白鴨下手。


    察覺到刀架在脖子上的寒意,大白鴨埋起腦袋瑟瑟發抖。


    趙大郎來的不早不晚,從刀口上救下大白鴨,“四叔,別忙活了,你和四嬸蓉寶嘉寶都來我家吃飯。”


    趙老四擼起袖子,說殺隻鴨子吃。


    “我家裏殺了鴨,已經都收拾好了。”趙大郎拉住他,“四叔,明個兒再殺吧,晚上還要去城裏玩,菜做多了也吃不完。”


    趙老四用刀背拍了拍大白鵝的腦袋,“多活一天啊。”


    得知今天不用殺大白鴨,蓉寶興高采烈的問,“爹,它叫什麽名字?”


    趙老四一時沒聽懂,什麽名字?


    “鴨子還有名字?”


    “狗有名字,牛也有名字,鴨子怎麽就沒有名字了。”蓉寶皺著臉沉思,沒一會兒就和嘉寶嘀嘀咕咕,兩人說了半天,最後大手一拍,“你這麽神氣,以後就叫白義了!你知道這個名字有多厲害嗎?隻要是讀書人都知道你的來曆,可威風了,你可得爭氣一點,好好看家護院。”


    趙老四表示不理解,“取啥名字啊,明天就殺了。”


    蓉寶嘉寶震驚的扭頭,“爹,你還要殺白義。”


    “什麽白義啊,鴨子不殺留著過年啊?”


    蓉寶泫然欲泣,“爹,你別殺白義。”


    趙老四笑個不停,“蓉寶啊,讀書讀傻了吧,鴨子取什麽名字啊,刀一抹,直接上桌了。”


    蓉寶搭上他的肩膀,使勁晃,“爹,你別殺白義了。”


    趙老四差點沒蹲穩,他雙手撐地,笑的肚子發疼,“得得得,養著養著,過年養肥了再殺。”


    “養肥了也不能殺。”


    趙老四一臉嫌棄,“養肥了不能殺,供祖宗呢?你們要是想養,我抱隻小狗崽迴家。”


    容寶小時候被狗咬過,雖然不怕狗,但一點也不想養狗,畢竟人咬狗還是有點丟臉。


    她是個大姑娘了,也要麵子的好不好。


    “不養狗,就養鴨子。”蓉寶給出了一個正當理由,“村裏人都養狗,我們養鴨子,牽出去多威風啊。”


    嘉寶不由心動。


    趙老四臉上的笑都快消失了,“你大伯母不也養了隻鴨子,十幾隻呢,她不是更威風?”


    “那怎麽能一樣。”蓉寶理所當然道:“我們的鴨子有名字,還是個特別威風的名字。”


    大白鴨叫了兩聲。


    趙老四立即一巴掌過去,“叫什麽叫,再叫把你燉了。”


    蓉寶把鴨子抱到一邊,不樂意道:“不能燉。”


    趙老四一時束手束腳,無計可施,“我不管,你跟你娘說。”


    蓉寶和嘉寶對視一眼,嘉寶坦然,蓉寶十分心虛。


    楊氏不反對養鴨子,但反對養一隻不能吃的鴨子,“你現在還要讀書,那鴨子誰來管?”


    蓉寶脫口而出,“福嬸。”


    “福嬸每天那麽忙,哪來的時間幫你們養鴨子?”楊氏正色說,“你們給鴨子取個名字就丟家裏不管,那到底是你們養的鴨子還是福嬸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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