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時寂靜。


    好半晌蓉寶才幽幽出聲,“徐老爺,官當久了,臉皮也厚了。”


    徐先和拿折扇敲了敲手心,然後用扇麵指向自己,“我是徐先和啊。”


    他用手背擋在嘴巴上,壓低聲音,“七品小官雖然就芝麻大,但大小也是個官,多大的盛譽都能接下。”


    蓉寶豎起大拇指,“徐老爺儀表堂堂,威武不凡……”


    徐先和訕訕的收迴話,“欸欸欸,就此作罷。話是好話,就是聽著總覺得不太對勁。”


    蓉寶晃了晃腦袋,覺得縣令大人的閱曆還是不夠,要換成他爹,巴不得再來一籮筐的好話。


    嘉寶問,“徐老爺,官場上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人不少吧?”


    徐先和點頭,“不少,兩大籮筐人,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就像他剛剛說的,大小也是個官嘛,要是在偏遠的州縣,縣令比皇帝爺還威風。


    大人在聊天,柏哥兒就盯著糖葫蘆看。


    這個時候還沒有山楂,所以糖葫蘆是用李子裹的,酸的死人,嘉寶吃不下去,蓉寶挺喜歡吃的。


    她偏頭看著柏哥兒,再一次感慨不已,徐大人長的也太黑了點,那這個小孩兒肯定是像縣令夫人。


    “你叫什麽名字?”


    柏哥兒有點糊塗,他有兩個名字,有時候叫虎頭兒,有時候叫柏哥兒,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


    徐先和迴道:“大名正柏,乳名虎頭兒。”


    虎頭這個小名沒什麽稀奇的,村裏一堆了,但虎頭兒確實不太一樣。


    蓉寶把糖葫蘆橫著遞給他,目光慈祥,要不是徐先和在這裏,她非得過去揉揉腦袋,“虎頭兒,吃糖葫蘆。”


    柏哥兒都眼饞很久了,等徐先和一點頭,他就趴在桌子上,身子前傾,咬住了一個糖葫蘆球。


    蓉寶扶住他的身體,用力把竹簽抽出來。


    柏哥兒踮腳坐到凳子上,扯著徐先和的手臂,把屁股往他身邊挪了挪,含糊不清道:“謝謝姐姐。”


    徐先和一手繞後扶住柏哥兒,另一隻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詢問兩人怎麽來這吃飯了,身邊也沒個大人。


    蓉寶指向門外,那裏有一個攤子,攤主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身邊還站著一個老頭,兩人都聊了大半天了。


    天色已黑,沿街都是燈籠,出了大溪街,就隻能就著月色走路,好在夏日的月色格外明亮,就算不打燈籠,也能看清一路的屋牆沿瓦。


    老楊頭徐先和肯定是認識的,事實上徐先和上任沒幾天,就去見過老楊頭一麵,自然而然的,他也知道了蓉寶嘉寶和楊家的關係。


    不過與人來往,最忌諱“刻意”兩字。


    “這麽晚還在縣城,豈不是要摸黑出城?”


    蓉寶聽到這話,又擰眉愁了起來,“今天不迴家,我的書還沒抄完呢。”


    “抄書?”徐先和挑眉,“你們先生布置的課業?”


    徐先和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抄書,大部分都是家裏書閣的古籍珍本,多抄錄一份供人觀看。


    蓉寶抿著嘴吹了一口氣,很快就把這一口氣吐出來,大大方方說,“我大姐馬上要嫁人了,我要抄一本書送給她。”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一本書可能還不如一床被子來的實用,但要是能把書傳下來,十年二十年後,說不定足有千金之重。


    且書又是兩個孩子所贈,要是將來學業有成,名噪天下,一本普通的手抄書也價值不菲。


    “我妻出京,也從家裏帶了不少書,有幾本比較難得,你們要是得閑,可以借去抄閱。”


    蓉寶雖然不太想抄書,但也知道好書難得,錯過就沒有了,所以連連道謝,好話不要錢一樣往外蹦。


    “徐老爺出手大方,豁達大度,仗義疏財,良金美玉,高山景行……”


    徐先和微笑,“你們學業繁忙,怕是沒有時間,此事不如就此作罷。”


    蓉寶伸手捂住了嘴巴,然後朝縣令豎起一個大拇指。


    徐先和起身,沒臉再坐下去了。


    就是官場都沒人這麽直白的溜須拍馬,頂多就是暗戳戳的誇一句。


    讀書人的骨氣和氣節,好像都被狗吃了。


    蓉寶像是能猜出他心裏在想什麽,十分誠懇的說,“人無信而不立。徐老爺,我的為人你還不知道嗎?一向不說假話,真心實意,真心實意的啊。”


    徐先和彎腰抱起柏哥兒,似笑非笑道:“好苗子。”


    讀書的好苗子,做官的好苗子。


    讀書厲害的不一定會做官,但臉皮厚的在官場上一定走的遠。


    蓉寶客套一句,“徐老爺,這就走了,不再坐坐。”


    徐先和迴頭,“好呀,你們來樓上坐,我們邊吃邊聊。”


    蓉寶縮了縮脖子,“不打攪徐老爺吃飯了,下迴再說。”


    徐先和哼笑一聲,轉身說了句“刁”。


    蓉寶拍著胸脯,“怎麽迴事,總覺得縣令大人越來越威嚴了。”


    嘉寶:……


    他往樓梯上看了看,語氣古怪道:“人走遠了,聽不到了。”


    蓉寶立即收起話茬子,繼續說起抄書的事,“我準備帶到學堂裏去抄。九月……現在是七月,還有兩個月。”


    她泄氣的趴在桌上,再也不想說靠抄書掙錢了。


    嘉寶沒迴他,蓉寶就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陣,然後突然想起家裏的果樹,立即精神一震,抬頭興奮道:“我們果子是不是長出來了?”


    嘉寶也有點小開心,“江財叔說去年也掛了一些果,不過不好吃,今年的果樹長的不錯,應該能掙錢了,不過為了澆水,又多請了兩個短工。”


    蓉寶花了不少錢,就算今年能掙錢,也就將將迴本,不過可以把壓在他爹那裏的東西贖迴來了。晚上沒有銀豆子數,睡覺都有點睡不著。


    順便把自己喜歡的書買迴來,還有筆洗、筆架,想著想著就有點飄,“我上迴看到了一個荷葉筆洗,可有意思了。”


    嘉寶淡定道:“十多兩銀子呢。”


    蓉寶從天上重重的摔下來,啪嘰一聲立馬就站穩了,她忍痛道:“那先餘著,以後再買。”


    “你怎麽總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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