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驪在第二日趁著朝陽向北而去。她的速度很快,不到半個上午就落在了大陸上的一個漁村裏,宋驪用為數不多的銀子在一間鋪子裏吃了便飯,順便打聽了方位。


    再往東北走不久就到了鹿城,宋驪特意到城外就落了地,她拄著竹杖,慢慢從城門走進去,她或許想尋覓曾經的腳步,城門上“鹿城”兩個字倒是黑得飽滿,沒有半分斑駁,卻與她記憶中的不對了模樣。宋驪拄著拐杖剛到城門口就聽見城裏頭傳出孩子淒厲的哭聲。宋驪見不得孩子受苦,忍不了孩子的哭聲,她立刻就想去問個明白,可是這好像跟自己也沒有關係,理性讓她選擇盡量少牽扯到別的事中去。宋驪想著耳不聽為淨,早點避開才是,可剛要走時,守衛的話讓她立刻停了下來。


    “天天哭,天天哭,不知道還要哭多久。”


    “哭不了幾天了,可憐喏。”


    “聽人說李掌櫃讓他外孫女喝狗奶,這才沒餓死!”


    “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縣大人不是說過可以幫幫他嗎?”


    “那藏珍館…聽說是利害關係有些亂的,你懂?”


    “說起來…”


    “兩位大人口中的孩子就是如今在哭的那個嗎?”宋驪小聲問。


    “你是誰啊?”


    “大人口中的藏珍館的掌櫃與我是舊相識,我就想來問問。”宋驪賠著笑,輕聲道。


    “我們隨口說的,你想打聽就自己去問唄。”守衛道。


    “哦,那就不打攪了。”宋驪拄著竹杖轉身離開。


    “等等。”守衛瞧見宋驪是個跛子,忙叫住她道,“現如今店裏麵的四個家夥都不好惹,我勸你別多管閑事,最好也不要去打聽。”


    “哦,知道了,謝謝提醒哦。”宋驪朝兩人點了點頭。


    “還有,我們倆沒什麽本事,別把我們說出去,謝謝。”


    “我聽兩位大人的話,還是不去問了吧。”宋驪微笑著轉身,立刻板著臉進了城。尋著孩子的哭聲找到了一處偏僻而破舊的院子,看起來像是荒廢了許久,宋驪沿著斑駁鬆垮的圍牆走到院門口,大門是早就不見了的,宋驪貼著牆往裏麵一瞥,看見裏一個人和一條狗,那條黃色大狗也看見了她,並立刻狂吠著朝宋驪衝了過來。宋驪知道自己不能傷害這條狗,便小心跳到了圍牆上,一時間,狗的吠叫,男人喚狗聲,孩子的哭聲一齊爆發,讓宋驪一時不知所措。


    “姑娘別怕,她不咬人,我引開她你就快走吧。”男人賠著笑,連忙在小狗堆裏抱起一個小孩子,又趕緊跑到門口,從懷裏拿出半塊幹巴饅頭,丟在了地上。那狗立刻晃著尾巴,一口吞了下去。男人躬身在狗頭上摸了摸,喚著她走進了院子。


    宋驪看見那條母狗晃著尾巴走到荒廢院子的雨廊上,在上麵的稻草堆上躺了下去,黑色白色的小狗就晃悠悠去尋母狗的奶頭。男人哄了哄懷裏的孩子,也放到了草堆裏,小孩也找到幹癟的乳頭吮吸了起來。原本宋驪隻是聽人說起,如今親眼見了心中不禁感傷。男人做完了一切看見宋驪還在牆上,便道:“你怎麽還不走?”


    “你是李富才,李掌櫃嗎?”


    “不是,你認錯人了。”


    “我叫宋驪。寶木宋,馬麗驪,您還記得嗎?”


    “宋驪?你是宋驪?”男人震驚道,“不對,那個人早就去了很遠的地方。”


    “我迴來了。李叔。”宋驪踩著寒冰階梯下了牆,掌櫃的眼看著,淚如泉湧。


    “你真是宋驪,我記得這個魔法!”男人眼見大狗又要起來,趕忙安撫了一下。宋驪拐著走近了幾步,而掌櫃則搬出一個木墩子朝宋驪笑著走去。他把木墩子放在地上,笑道:“宋驪你坐吧,不要嫌棄。”


    宋驪立馬坐了下來,掌櫃的坐在了地上,笑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我就覺得有點像你,但沒敢認。我剛才看見你的腿…你的腿怎麽了?”


    “斷了,倒是不打緊。”


    “不對,不對。我想起來了,你是天上的神來著。這…我怠慢了。”掌櫃趕緊起身下跪。宋驪將他扶著坐到了墩子上。自己則坐在了與墩子同高的一根黑柱上麵。


    “我是天上的神,可惜我更喜歡這裏,所以我更想做宋驪。”


    “天上的日子不好過嗎?”


    “好過啊,嫁過去的新娘都好著呢。”宋驪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掌櫃的連連點頭。


    “掌櫃的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藏珍館被搶了去了。”


    “官府沒管你嗎?”


    “管了,所以我到這裏來了。隻是我那可憐的外孫女。”掌櫃哭道。


    “那孩子是你的外孫女?發生什麽事了?”


    “不想提了,不願提了。”


    “就沒有人願意接濟你嗎?”


    “沒有,都怕了藏珍館的那三個人。我也沒敢讓他們接濟。”


    “什麽來頭啊?”


    “不知道,以前有學校的老師出過頭,好像傷得挺嚴重。”


    “我去幫你拿迴來。”


    掌櫃猶豫了一瞬,道:“我謝謝你了。”


    “我會處理得很周全,掌櫃的不必擔心什麽。”宋驪說完就走了,掌櫃的再沒有任何的話,他覺得說什麽都似乎有些不合適。


    宋驪直接去了縣衙,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公堂。那些試圖阻止她的人個個神色慌張,隨便動一下都能感覺到劇痛,連話也說不出來。堂下還跪著一男一女,似乎縣令在審什麽案子。


    “台下何人,膽敢擅闖公堂,左右還不拿下!”縣令怒拍驚堂木,左右官兵臉上卻隻有恐懼。


    “別叫了,我們堂後說話。”


    “大膽,你大膽!來人!來人!”宋驪哪裏管縣令的喊叫,一隻手將他扯到了堂後。


    “我是為了藏珍館的事來的。聽說有人占了那裏,你為何不阻止他們?”


    “你到底是誰啊?虐待朝廷命官,你…你該當何罪!”


    “少廢話,迴答我的問題。”宋驪提著拐杖放到縣令眼前,黑暗褪去後儼然是一把透著寒光的刀。


    “不是…我阻止不了哇!那三個人厲害得很。以前有俠肝義膽的壯士都被打退了!”


    “告訴我什麽來頭!”


    “外國來的,說是旭國在和他們打仗,就跑到這裏來了。”


    “打仗?逃兵?”


    “不知道。”


    “你是不是得了那三個人的好處?”


    “沒有啊,我好歹是父母官,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縣令道。


    “是縣令官就該關心縣裏麵每個人的疾苦!自己管不了不會報到朝廷去嗎?況且你說他們是外國人,還正在打仗,這樣的非常時節你更要往上說啊!”


    “我報上去了,上麵沒有給迴複。”


    宋驪白了縣令一眼,道:“我拿迴藏珍館後,原來給你的好處還是你的,到時候你就跟李掌櫃這麽說。”


    “誒!好嘞!不是…我沒拿什麽好處啊!”


    宋驪沒搭理他,獨自到了大堂,那兩人還跪在地上,愣是沒挪動位置。宋驪隻看了他們一眼,竟嚇得兩人低下了頭。縣令親自跑到外麵看見宋驪走了,這才迴到公堂上叫嚷你來,說是要派兵去捉拿她,官兵們在得知宋驪走後才敢試著動一動,聽到說要去抓宋驪更是嚇得魂快沒了。


    “方才痛得要命,連那個女人使了什麽手段都不知道,哪裏敢去抓她。”捕快道。


    “把堂下兩人暫且收押,今天退堂,退堂!”


    宋驪到了藏珍館,立刻找小二尋來掌櫃。宋驪眼見那滿臉絡腮胡的粗壯男人卻穿得像個員外,不由得笑出聲來。


    “客官喚我來隻為了取笑!你好厲害啊!”


    “沒你們厲害,搶了人家的店,還插著雞毛,想裝鳳凰!”


    “哦?也是來主持正義的!我瞧你是個女的,還是個跛子,不和你計較,快些走吧,免得我拳頭沾了你的血,晦氣!”


    “我這條腿以前在山裏做土匪的時候斷的,我奪了一座山頭,要了大王的命,賠上了一條腿。”宋驪道。


    “謔!看不出來啊!”


    “所以呢,我不是來主持正義的,我是來搶這個好地方的哦!”宋驪笑道。


    “那我讓你…”


    “別讓我。”宋驪對身邊的黑塊道,男人在其中隻覺得腰上劇痛,卻用不出魔法,說不出話。宋驪朝小二招了招手,讓他把另外兩個掌櫃也找來。小二不敢,說那兩個人晚上好喝酒,第二日下午才醒,中途叫醒他們要挨打。宋驪笑著讓小二帶路,到了樓上兩人住的兩間房,分別把兩個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打包一齊帶到了縣衙。


    縣衙裏,官兵看見宋驪早嚇壞了,畢恭畢敬將她和身後三個詭異的黑塊送進了大堂。得知縣令退了堂,宋驪就在偏廳等著。縣令火急火燎到了廳裏,宋驪給了他一個眼色,於是縣令立刻屏退了所有人。宋驪落了座,解開三個黑塊,裏麵是縛住手腳,腰上紮著黑針的三個掌櫃。


    “人我帶來了。縣令是現在上公堂審問還是怎樣?”宋驪道。


    “無需審問。”縣令怒道,“這三個人十惡不赦,先行收監,秋後問斬!”


    “好你個陸闞!我們給了你那麽多好處,你還要斬我們!”


    “住口,你們仨個惡徒給我閉嘴!”縣令道。


    “聽說你們仨是外國人,幹什麽的?”


    “說了能饒命嗎?”


    “不說一定不饒命。”宋驪道。


    “我們是燦黎國來的,那邊在打仗,我們仨流竄到這裏來的。”


    “我沒興趣!告訴我你們對原來藏珍館的掌櫃做了什麽!他為什麽抱著個孩子在乞討。”


    “還是不說了吧,我們立刻將藏珍館讓出來,永遠不再迴來!”


    “快說!”宋驪用竹杖點了點地,表示她的不耐煩。


    “我們搶藏珍館的那天,他家人都在,說是神仙設下了護罩,說什麽都不肯走,我們就將他們一家都殺了。”


    “你說什麽!”宋驪暴怒道,“那為什麽留下他和那個孩子…”


    “額…”


    “我氣糊塗了。”宋驪搖頭道。


    “留著…留著不好嗎?”


    “惡趣味是吧,看人受苦覺得有意思是吧!”宋驪怒道。


    “不是,不是。就是心…善?”


    “縣令你派人去把李掌櫃請迴去。”


    “那這三個人呢?”


    “死。”宋驪說完,三人被黑暗穿心而過。縣令抹著頭上的汗送走了宋驪,趕忙派人去尋李掌櫃。


    宋驪在藏珍館等著掌櫃,上下的小二和廚師一眾都在一旁候著。臨近中午,宋驪看見掌櫃兩手抱著孩子,手裏勾著一個破籃子,裏麵放著三隻小狗,身後跟著那隻瘦削的大黃母狗。掌櫃的慌慌張張,見到宋驪才舒展了眉頭。


    “謝謝你,謝謝。”掌櫃的要跪下去,立馬被宋驪用黑暗扶住了。宋驪到掌櫃身邊將他攙著坐到了凳子上,一眾店裏的夥計有幾個落下淚來。


    “你們先迴去吧。”宋驪對門口的官兵道。幾人像是得了赦免似的立刻要跑。


    “幾位官爺別急,吃過飯再走。”掌櫃叫住了他們,又對廚師道,“謝謝你的幫襯了,王兄弟,能再請你替幾位官爺還有恩人做些飯菜嗎?”


    “掌櫃,別這樣說,都是應該的。”廚師抹著眼淚立刻去了後廚,


    “我去幫忙。”喜出望外的幾個跟著去了,餘下幾個沒哭的也不好意思,一起退了出去。


    “不著急的話,住上幾天,我好好謝謝你。”掌櫃對宋驪說。


    “住就不住了,吃頓飯倒是可以。”宋驪笑道。


    “你走的時候讓神仙在這裏設下保護罩,果然今天靈驗了!”


    宋驪的心裏瞬間泛起苦澀,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初的好心之舉竟然會釀出這樣的慘劇,她甚至分不清掌櫃的是不是在陰陽怪氣。“那…”宋驪歎息道,“那護罩用過一次就沒用了,很遺憾我不會修複。”


    “沒那迴事,能護一次已經是我的榮幸了,哪裏敢再奢求什麽。”掌櫃道。


    “我能抱抱你的外孫女嗎?”宋驪微笑道。


    “當然可以。”掌櫃剛要起身,宋驪先走到了他的身邊,小心將孩子抱在自己懷裏。孩子很安靜地躺在有些異味的繈褓裏,一雙大眼睛卻無神,臉上已經瘦得沒幾分肉了。


    “寶寶,以後能好好長大了。”宋驪忍受著怪味,在女孩額頭上親了一下,竟濕了眼眶。掌櫃看見這一幕,也失聲痛哭了起來。


    “我可憐的外孫女啊。”掌櫃哭訴道,“得感謝她的狗娘,擠出奶來保她不餓死!”


    “以後不用再累你的狗娘了。”宋驪抱著孩子,一路逗孩子笑,走到衣裳鋪子用不多的銀子給孩子買了新衣裳與繈褓,又給她掛上了一個縫製的小虎頭護符。不過付錢的時候宋驪掏幹淨了身上所有的兜子都還差了些。掌櫃笑了笑,道:“這不是你的孩子吧?看得可憐。”


    “是藏珍館掌櫃的外孫女。”宋驪道。


    “哦,有耳聞。你這是?”


    “掌櫃莫要誤會,這孩子可憐,我隻是抱出來買些衣裳。”


    “李掌櫃挺好的人啊,可惜翻不了身了,哎。”


    “今天將藏珍館奪迴來了,我就是從館子裏來的。”


    “那姑娘是他的親戚啊?”


    “以前認識,算舊相識吧。”


    “嗬嗬,難得姑娘這樣的好人,又愛著孩子,少的錢就不要了。”


    “真的嗎?謝謝你哦。”宋驪喜道。


    “願天下所有母親都能像你這樣愛著自己的孩子。”掌櫃道。


    “我像個母親嗎?謝謝,謝謝你。”宋驪說著又紅了眼眶。宋驪迴到館子裏時,掌櫃的正在給四個官兵敬酒。見到宋驪和孩子身上的新衣裳,心中不由得一顫。


    “我這…你這…我該怎麽謝你啊?”


    “我喜歡得厲害,高興還來不及呢!”


    “我來抱吧,你先歇會。”掌櫃道。


    “不用,抱孩子有什麽累的。”


    店裏的客人多了起來,掌櫃就把宋驪請到了樓上的房間,宋驪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女孩就開始哭。宋驪慌了神,她估計孩子是餓了,可是自己不知道怎麽辦,這時候,一個丫頭帶了個女人走了進來,是掌櫃提前去請來的奶媽。宋驪搬了個凳子坐在一旁,靜靜看著奶媽喂奶。


    “你是孩子她娘嗎?沒有奶水啊?”


    “我不是,我是李掌櫃的舊相識。”


    “這館子以前不是讓搶了去了嗎?怎麽還迴來了。”


    “有個人幫了幫忙。”宋驪道。


    “不瞞你說,那丫頭說藏珍館拿迴來了我才來的。那三個家夥壞得很,聽人說是殺了掌櫃的家人,還不許他出城,還不許別人接濟!”


    “好在是拿迴來了,不然這孩子還要遭罪。”宋驪道。


    “那三個人哪裏去了?”


    “惡有惡報吧,聽說是被官府捉拿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宋驪盯著孩子的臉,問道:“喂奶是什麽感覺呢?”


    “孩子聽話就沒什麽感覺。有些孩子不聽話,咬得很疼。”女人道。


    “哦。”


    “我看姑娘也有個二十四五了吧,尚未成家嗎?”


    “成了…吧。兩口子不合,過不下去了。”宋驪苦笑道。


    “姑娘是做什麽的啊?”


    “我是個魔法師,混混日子而已。”


    “不像。”女人打量著宋驪,道,“我見過的人多,無所事事的人心裏是空的,臉上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嗬嗬。”


    “姑娘的笑聲中有些苦澀哩?是生不出孩子被趕出來的嗎?”


    “這都被你猜出來了!”宋驪笑道。


    “我本來想姑娘又年輕漂亮,腿腳不好都不要緊,包能找個如意郎君,現在就不好說了。”


    “嗬嗬,已經習慣一個人了。”


    女人給孩子喂過了奶,哄著她睡了,緊接著掌櫃就親自將兩人請下去吃飯。下午,掌櫃的想從賬上支些錢買東西,結果發現幾年積累下來的不少銀子已經被那三個家夥敗光了。於是他去找了縣令,以五千兩的低廉價格把藏珍館賣給了縣令。縣大人立刻就派親信到錢莊給李掌櫃開了新賬,一如當年他將掌櫃的舊賬劃成三兄弟的新賬一樣,隻不過上一次他得了五百兩與每月分紅,這一次他得到了整座藏珍館,卻沒掏一分錢。


    掌櫃得了錢,立馬取出了三千兩,其中兩千五百兩交給宋驪,另五百兩整備家裏的東西。宋驪不明白為何掌櫃要把作為自己心血的藏珍館賣掉,掌櫃卻告訴她早已經一無所求了。盡管掌櫃的一再請求,宋驪也不願拿下那筆錢,隻收下了一百兩權當以後應急用。


    宋驪是打算第二天前往旭城的。到了晚上,孩子最後一次吃過了奶,卻怎麽也不肯睡,一直在房間裏哭,掌櫃哄了半天也不頂用,宋驪想著可能是換了新環境不適應,於是接過孩子哄了起來。孩子洗過澡,又換了新衣裳,身上香撲撲的。宋驪抱在懷裏慢慢搖晃著,不知道在走廊上轉悠了多久,孩子終於是睡著了,宋驪小心將孩子放在床上,和掌櫃一道悄悄出了門。掌櫃下樓時,一步一頓,還是在宋驪進屋前叫住了她。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宋驪。”


    “但說無妨。”


    “我們去樓下說吧。”


    兩人到了樓下,掌櫃的給宋驪倒了一杯茶,問道:“去了旭城後有什麽打算嗎?”


    “應該還是接著迴學校當老師吧。”宋驪道。


    “今天…”掌櫃猶豫了一會。


    “怎麽了?李叔。”


    “今天那個奶媽跟我說你生不了孩子,是真的嗎?”


    “嗯。”


    “今天看下來,你似乎很喜歡孩子,我就想能不能將我的外孫女托付給你。”


    “托付給我?”宋驪驚訝道,“那李叔你不就成了一個人了?”


    “我一把年紀了,不曉得什麽時候就要歸天,孩子跟著你比跟著我好。”


    “李叔還有親戚吧,況且孩子的爺爺奶奶不會同意吧。”


    “親戚,老實說比不過你。當然這也隻是我的請求,你若是不願意,我不能強求。”


    “我當然願意,隻是我從來沒養過孩子,我怕…我試試吧。”


    “那就在店裏住一段時間,等孩子斷了奶再帶著孩子一起走吧。”掌櫃道。


    “我會跟著奶媽學怎麽帶孩子的。”宋驪認真道,“天也不早了,今天我就跟孩子一起睡,對了,您的外孫女有名字嗎?”


    “沒有名字,我之前都叫她丫頭,賤名好養活。”


    “沒這樣的說法,不如掌櫃的給取個名字吧。”


    “應該你來取名才對。”掌櫃道,“去休息吧,這些事以後慢慢想。”


    宋驪又悄悄迴到了孩子的房間,為防驚到孩子,宋驪連燈也沒點,借助黑暗,她能察覺到房間的一切。宋驪鎖了門,徑直到桌邊坐了下來。她以黑暗感受到小女孩均勻的唿吸,內心又喜悅又害怕。曾經幻想著能成為一位母親,沒想到戲劇般的成為了現實,可到底她沒帶過孩子,也沒見別人帶過孩子,餓了要怎麽辦?病了要怎麽辦?以後上學要怎麽辦?將來嫁了個壞蛋要怎麽辦呢?宋驪越想越遠,又發現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跌跌撞撞,沒有準備完全的。她小心將孩子放到床的內側,盡管她為防孩子中途哭鬧而整夜沒合眼,小女孩卻很懂事地整夜安眠。


    掌櫃帶著侍女一大早就在宋驪和孩子門口候著了。他耳朵貼著門卻沒聽見裏麵的動靜,於是兩人也不敲門,就在外頭等到裏頭傳來孩子的哭喊才敲門進去。宋驪邊哄著孩子邊換衣裳和擦拭孩子的身體,又叫著讓趕快去叫奶媽,她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聽吩咐的侍女隻是與宋驪對視了一眼,立刻讓樓下小二恨不得長八條腿跑去把奶媽請來。


    宋驪哪裏給孩子換過尿布,隻甘心忍受著異味,笨手笨腳地擦拭著孩子並不細膩的肌膚。


    “我想要不還是我來?”掌櫃道。


    “既然李叔將孩子托付於我,我就要履行好職責。”


    “我的意思是如今許多人都請奶媽照顧,我也可以請一個,直到孩子能跑能跳你們倆再走也不遲。”


    “還是讓我自己來吧,這讓我有些成就感。對了,昨天給孩子洗澡的時候說買些嫩膚的藥膏,李叔幫忙去找一下吧。”


    “我這外孫女遇見你,是三生三世才修來的福氣!”掌櫃紅著眼睛跑下樓去。


    宋驪給孩子換了衣裳擦了藥,小心又放到了床上,這才開始洗漱。桌子上早擺了早餐,奶媽也在給孩子喂奶。她驚訝道:“這孩子一夜不吃,早上竟然不哭?”


    “哭了,我哄好了。”宋驪夾了些鹹菜摻在粥裏,慢慢喝著。


    “喲,李掌櫃你這遠親好本事啊,餓哭的孩子能給哄好?”


    “這算什麽,我這朋友要說本事那可大了去了。”掌櫃嗬嗬一笑。


    “遇上這樣好的朋友你有福氣哦。”


    “是啊,我有福,這孩子更有福。”


    “別恭維我了。”宋驪笑道,“您是奶媽,我問問有沒有什麽方子讓沒懷孕的女人也能喂奶的?”


    “嗬嗬。”奶媽笑道,“見過喜歡孩子的,沒見過喜歡到你這種地步的,難不成掌櫃以前救過你的命?”


    “實不相瞞,昨天我已將我的外孫女托付給了我這位朋友。”掌櫃道,“隻是宋驪,你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


    “兩位都知道,我生不了孩子,我做夢都想要有個自己的孩子。”


    “哎,所謂得不到的便是永遠的躁動。”奶媽道,“有是有這種藥,但是傷身體哦。”


    “別別別,我出錢就可以了,萬不可傷了我這朋友的身。”


    “怎麽個傷法?”宋驪道。


    “畢竟奶水是身體裏流出的營養,怎麽個傷法不知道,大抵是容易疲倦之類的。”


    “這不算什麽。前輩可以立刻將方子告知於我,我馬上就去抓藥。”宋驪道。


    “嗬嗬,我哪來的方子,城裏千金堂有方子,自己要去。”


    “多謝。”宋驪囫圇幾口吞了粥,立刻就往外走。


    “等等。”掌櫃追到門外攔住了宋驪,道,“我這也不是沒錢請奶媽,你若是嫌奶媽來得不勤,我讓她住在店裏。你萬不可這麽做,不然我怎麽過意得去呢?”


    “李叔,你就了了我這想當一迴母親的心願吧。”


    “哎,天底下未見你這樣好,這樣癡狂的人。我帶你去吧。”


    兩人來到了千金堂。坐診的是滿臉褶子的白眉老醫師。他看了兩人一眼,道:“兩人沒病啊?抓藥在鋪子。”


    “哦嗬嗬,丘大夫當真神醫,一眼瞧出我們沒病。”掌櫃道。


    “老先生,我是來問產奶水的方子的。”


    “賺錢?”


    “做了養母,想自己奶孩子。”宋驪道。


    “有奶媽不如奶媽實在。自己畢竟受苦。”老人道。


    “我生不了孩子,我想試試。”


    “胡說,生不生得了孩子我會看不出來嗎?要不我跟你說說脈象?”


    “不了不了。”宋驪擺手道,“老先生還是早些開方子吧。”


    “小婦人也別怪罪,凡事順應天理才是正道,開這種方子我得問仔細些。既然是好事,我就開了吧。”老人說著拿起筆鬼橫七豎八不知畫了些什麽東西。


    “藥湯吃七天,停七天,如此往複直到孩子斷奶,一日三餐盡量多吃肉和蛋,十五天若是不見效再來找我。若是覺得脹痛溢奶就減少飲食,自己擠出來會好些。”


    兩人告別了大夫,去鋪子抓了藥到家裏煎上,宋驪喝過一次隻覺得有點苦,身體也沒覺得不舒服,宋驪喝過藥後想抱著孩子出去走走,剛下樓就碰見穿著常服的縣令走了進來。那縣令本來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態,見了宋驪直接啞了火。“喲…高人在這住呢?”縣令賠著笑走到宋驪身邊,瞧著孩子的臉道,“這是掌櫃的外孫女吧,真好。”


    “我帶著出去走走。”


    “請便,您請便。”縣令讓開了道。


    掌櫃早看見兩人說話,卻沒敢過去打斷,見宋驪出去了才立馬迎了上去。“什麽風把老爺吹來了?小院真是蓬蓽生輝。請隨我到包間一敘。”


    掌櫃將茶奉到縣令桌邊,笑道:“老爺請用。”


    縣令合上扇子,拿起茶杯輕飄飄喝了一口,翹著二郎腿道:“我說掌櫃,那天沒來得及問,那位和您到底什麽關係啊?”


    “很早認識的一個朋友,這次碰見也算巧合了。”


    “她說是你的遠親啊!到底什麽來頭啊?”


    “老爺還是少打聽的好。”掌櫃道。


    “是了是了,那個人的本事我見了,屬實強得可怕。”


    “房錢和飯錢我都記著賬,這幾天的店裏的賬我也代收了,老爺要過目的話我現在拿來。”


    “我信得過你!我不是為這事來的。”縣令道,“也是為這事來的,我想讓你接著在這當掌櫃。你在這塊這麽多年,吃得開,我又不好露麵。”


    “這真的可以嗎?”


    “咱們誰跟誰啊,你好好幹,咱們三七開怎麽樣?”


    “我隻要有口吃的就行。”掌櫃笑道。


    “那不是白給你的,你得給我好好幹啊。”


    “哈哈,感謝老爺栽培,我會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縣令笑道,“對了,你那位老朋友就別收她的錢了,看看能不能早些送她離開,免得那天不高興砸了我的寶貝藏珍館。”


    “知道了,老爺。”掌櫃低聲下氣送走了縣令,再迴頭看向藏珍館這飽含了他心血的一磚一瓦,不由得紅了眼眶。


    趕巧縣令說宋驪的吃住不要錢,掌櫃趁著這機會狠狠給宋驪加餐,中午一鍋鴨滾蛋和一盤燉牛肉已經吃撐了宋驪,更多餘下的則便宜了店裏的夥計,下午,夥計從外頭提了一輛精致的木頭搖搖車過來,說是以後可以推著孩子去玩。三天後的早上,奶媽給孩子喂奶的時候,對宋驪打趣說她的胸脯變大了些,宋驪勒緊衣裳在鏡子前照了照,果然察覺胸脯比以前大了些。她在鏡子前晃了晃,笑道:“看來那藥有點用。”


    “大的好看還是小的好看?”奶娘打趣道。


    “什麽?”宋驪反應過來,笑道,“當然是大些好看。”


    “還會變得更大的,隻是等到斷奶就要癟下來咯。到那時候你可以稍微束緊些,容易恢複。”


    “多謝提醒,不過我見過更大的哩,胸前裝了兩隻小白兔似的,嚇人。”宋驪想起了十娘那令人驚歎的高峰。


    “大有大的好看,小有小的可愛嘛。”奶娘道。


    “掌櫃給孩子取了名字沒有?光聽你們寶寶,寶寶的叫喚。”


    “掌櫃讓我來取名,我還在琢磨。反正也還小,湊合叫唄,你丈夫晚上在被窩裏沒叫你寶寶嗎?哈哈。”


    “哈哈,你倒是懂得很呐!”奶娘笑道。


    “我先前沒敢問,你手上一直戴著個頂針做什麽?也沒見你縫過衣裳。”


    宋驪看了一眼手指上的銀色頂針,笑道:“戴著好看,還實用。”


    “銀的嗎?不會褪色嗎?”


    “聽說是不會。”


    幾天下來,宋驪不但給孩子置辦了衣裳,也給自己買了幾套寬鬆的服飾,這樣不至於勒得發痛。第八天一早,孩子餓哭的時候,宋驪決定給她喂奶,憑著幾天觀察的經驗,當自己的乳汁經由孩子的溫柔吮吸進入她的身體時,宋驪紅了眼睛。


    四月初,宋驪覺得自己能應付過來一個人帶孩子了,便決定要去旭城。掌櫃以為她要一去不迴了,便央求她再留兩個月,到了七月一日孩子滿了一周歲再走。不過宋驪隻以看看老朋友為由拒絕了掌櫃的提議,她告訴掌櫃如果順利的話也能在孩子周歲前迴來,如果不順的話,迴來得更早。


    宋驪將藥方和銀票包在一處,接著才是衣服之類的。宋驪將竹刀和包裹提在左手,右手抱著孩子,慢慢走到大街上,隨即喚出一匹高大的黑馬,一大一小就坐在馬上慢悠悠出了城,到了城外宋驪才換了黑鷹,朝旭城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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