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爺近來神情有些恍惚。以前老是見不到人影的他,時常在廳堂裏徘徊,有時又歎氣,有時又笑。更多的,默默地望著門前那一條路,期待著道路消失的盡頭,出現那個人影。


    次一周的六日,李宋手裏提著一籃子果子出現在了道路盡頭。老爺子久違的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我是來道歉的,爺爺。對不起,上次說了那些過分的話。”李宋恭恭敬敬地說。


    “爺爺說的話也有些過頭了,對於你這個年紀,那些真相是很殘酷。”


    “我一句話都沒有告訴其他人。”


    “嗯。然後呢?你還想知道其他的事情嗎?還是單純來道歉?”爺爺問道。


    “我...我想。”李宋點點頭說道。


    “不,我不想。”李宋又搖了搖頭。她坐在凳子上,兩隻手的十根手指陷在了大腿裏。


    “先不論你想不想,趁著爺爺還有些時間,爺爺來跟你講個故事吧。”


    “什麽故事?”


    “龍族大戰。”


    “龍族曆2733年,因綠龍族一直以來的狂妄自大,心無正術,逆天而行。觸碰自然禁忌,製造駭人聽聞的惡魔,且事故爆發後不積極與外界溝通,導致龍族遭遇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書上約莫是這樣寫的吧?李宋。”


    “沒有提到什麽惡魔,其他倒是差不多。怎麽?爺爺,書上寫的難道是錯的?”李宋說道。


    “不全對。”族長說道,“書上說的隻是想讓你們知道的事情。爺爺今天把一些不想讓你們知道的事情也告訴你。”


    “早在2733年以前,綠龍族已經有了幾乎快一百年的研究生命的曆史了,也就是書上說的禁忌的知識。原因甚至可以追溯到距今約兩千年前。差不多是在那個時候龍族正式邁入了‘月亮’時代,也就是魔法儲量普遍達到了一千至三千的範圍,由那時候開始,龍族女性偶有早產致死的現象出現。早產就是提前生孩子,宋兒。不過因為早產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當時的龍族並沒有在意。可是,隨著時間延續,早產變得越來越普遍,在2633年左右,龍族女性的早產人數竟然已經高達四成。”


    “爺爺,這個早產有什麽不好的結果嗎?”李宋問道。


    “說來也奇怪,按說早產兒應該是絕對的發育不完全,然而事實卻是孩子生下來非常的健康,隻是...”


    “隻是?孩子的母親出問題?”李宋接話道。


    “嗯,母親會死。無一例外。”


    李宋沉默著不說話,她隻在書上學過死亡,其實並沒有什麽概念,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感同身受的悲哀。爺爺接著說:“每一年死去如此多的龍族女性,哪怕再欺騙自己,龍族也不敢認為這是偶然事件了,但是當時的龍族對此束手無策。因為他們隻會用魔法,而魔法從來隻會造成傷害。所以當時也湧現了一批祈求上天的神棍,每天做著無用的祈禱。現在的龍族依然有敬天的習慣,和當時神棍的流行也有些關係。是北境之森的綠龍族一脈,就是龍族大戰的始作俑者,進行了關於生命的研究。我無法評價他們的選擇是否正確,畢竟後來的結果是災難性的,不過爺爺也真心佩服他們,在那個以魔法為傲的時代,他們有放棄鑽研魔法的勇氣。不說現在,在當時看來研究生命都是絕對違正路的事情,至於說為什麽有違正路,一方麵是當時的龍族以魔法為正途,另一方麵,研究生命當然躲不開‘殺生’兩個字,在有心人看來,這跟濫殺無辜沒有任何區別,當時甚至有人給他們取了十分侮辱的稱唿——劊子手。所以後來的研究也轉到了地下,對外聲稱已經停止了研究。當然也因為轉到了地下,龐大而又複雜如迷宮一樣的地下工事讓當年龍族部隊在最後肅清殘留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不過這些苦修了近百年的先輩,積累了大量的關於生命的知識。於是創造出了龍族大戰的源頭——惡魅。以前書上還模糊稱其為魔鬼,如今竟然連魔鬼都被劃去了嗎。”


    “爺爺說的不會是自己編的故事吧?”李宋一臉難以置信地說。


    “嗬嗬,都是陳年往事了,信不信都由你自己。雖然有些不甘,再往後幾十年,這些故事大概也沒人會講了吧。”爺爺有些惋惜地說。


    “2733年那會還沒有咱們黑龍族,隔壁白龍族也沒有。現在的黑白君王城其實是為了表彰黑白兩族在戰時的巨大功勳而建立的。我跟你大爺爺出生在水龍族的普通家庭,我們所在的縣城叫峽縣,正巧與綠龍族的領土交接,而我們村子又靠邊界很近,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們。那年我二十二歲,你大爺爺比我長兩歲,我們都在縣衙當差。消息也靈通一些,一開始我們不知道鄰國出了亂子,綠龍族逃難的人直接闖進了縣衙,他們說綠龍領地出了瘋狂咬人的怪物,並且被咬的人也會變成怪物。我們覺得那幾個人發了瘋,其一是因為過境的人不多,其二是龍族縱橫睥睨數千年,根本不把其他生靈放在眼裏。所以我們更多的隻是一笑了之,然後以非法過境把他們抓了起來。可是沒過幾天我們就收到了邊境的消息,說是想要過境的人越來越多,並且都聲稱綠龍領地有怪物。所謂三人成虎,這一次我們不得不認真對待了,為了不引起慌亂,我們隻以非法越境的名義把事情往城裏上報了。


    隻過了一天,城裏麵的消息都沒來,我們邊界就被逃難的綠龍族以及尾隨其後的怪物們衝垮了。我希望龍族永遠也不要再見到那樣的場景,那些逃難的人就像鳥群一樣,烏泱泱地幾乎遮蔽了村子的天空。跟在他們後麵飛的,是發著怪笑,伸著雙爪的人,直到我看見他們在天上抓了落單的綠龍族,四五個人宛如野獸撕扯著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那些是怪物。地麵上,巨大的藤蔓發瘋似的生長,像鑽地的蠕蟲似的把我眼前的一切攪碎得一幹二淨。我和你爺爺沒有逃,作為掌握著強大魔法的龍族,豈能輕言逃跑。我和你大爺爺一波又一波地抵禦著藤蔓的攻勢,其他村子裏的人仿佛受了我們的鼓舞,也開始抵禦怪物的進攻,隻是他們始終離我們兄弟倆有一段距離。他們用水張開結界,你爺爺用黑暗張開結界。而我用的是空間魔法,一開始我們是占據優勢的,直到我們看到那被咬死的人重新站了起來,然後瘋狗似的向我們進攻。我們這才意識到當初那些逃難的人說的都是對的。而且,那些怪物似乎不知道疼痛,缺胳膊少腿絲毫不影響他們的進攻。慢慢地我們就知道要失守了,隻能借著我的空間魔法領著大家往後撤。而且,由於我們錯誤的判斷,其實已經錯過了最佳後退的機會。以我當時的能力,一次能轉移走的人有限。你的祖爺爺堅守在最後一刻,不幸戰死。然而我們沒有沉浸在悲傷中的機會,事態已經嚴重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即便五大龍族極快地做出了反應,等到我們開始反擊的時候,水龍族已經淪陷了一半,紅龍族也近乎淪陷了三成。我和你大爺爺就是當時應召入伍的,保衛國家,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榮耀。”


    “後來呢?爺爺,你們怎麽開始反擊的。書上都沒有說。”李宋聽得津津有味,忙問道。


    “隻能憑借人數優勢。說是反擊,其實傷敵一千,自損五百。龍族龐大的魔力帶來的破壞不可估量。現在你聽過的北境荒漠就是曾經綠龍族的領地,曾經的翠綠森林變成了黃沙和野草。兩年戰爭,光收複水龍族和紅龍族的領地就花了將一年多的時間,花這麽多時間,一方麵也是為了熟悉對手,一方麵也是為了盡量不造成巨大破壞。對了,宋兒,你知道為什麽要把那些怪物稱為惡魅嗎?”爺爺說著咳嗽了一聲。


    “不知道。”李宋搖了搖頭,又趕緊給爺爺倒了一杯水。老人喝了一口,笑著說道:“因為漂亮,非常非常漂亮。簡直就像石頭刻出來的,那種人認為的最美的形態。也因為如此,我們後來進攻綠龍族的時候吃了大虧。之前我們抵禦的都是些瘋瘋癲癲的怪物,而綠龍族境內的惡魅大多有思考能力。一開始太多太多偽裝成普通人,把士兵勾引了過去。可是即便吃了如此大的虧,我們給怪物命名的時候依舊用了‘魅’字。‘惡’字當然是貶義,但‘魅’字絕對是褒義,所謂的魅,指美得讓人心生歹念。嗬嗬,惡魅的命名也算當時的冷笑話了。”


    “所以綠龍族是怎麽創造的惡魅啊?”李宋問道。


    “這個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告訴你。後來接近一年的作戰,一開始是很快的。當時我們都認為綠龍族已經完全淪陷了,所以進攻的時候也無所顧忌。你知道龍族全力以赴的模樣嗎?簡直就像天災,拂手之間,森林變火海,城鎮變廢墟。興也百年,亡也忽焉。我們以全線收縮的方式逼近惡魅的地盤,就像收縮的袋口一樣。在戰爭結束前半年靠近了綠龍族的都城——綠裏天城。當時對於我們來說是必勝的結果了,我們沒想到的是那些畜生竟然還囚禁了大量的綠龍族活口,本來想一口氣結束戰爭的決議也因為這個變故而擱置了。進攻戰變成了拉鋸戰。”


    “那後來怎麽打贏了?爺爺。還是狠心攻進去了嗎?”


    “沒有。”爺爺搖了搖頭,“是惡魅陣營裏出了叛徒。當然對我們來說也算拯救龍族的英雄了。我們裏應外合才最後拿些了綠裏天城。這場持續了兩年的戰爭才終於宣告結束。後來的結果你也知道了,北境之森完全毀滅,綠龍族其實也名存實亡了,水龍和紅龍兩族元氣大傷。那這場戰爭是龍族的一次浩劫。”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在裏麵啊。”李宋感慨道,“爺爺你們那時候真是受苦了。”


    “為了龍族的和平,我們個人受點苦不算什麽。”爺爺笑道,“所以這一次你能明白為什麽龍族把研究生命列為絕對的禁忌了吧。”


    “戰爭的隱情就是爺爺想告訴我的後果不堪設想的事情嗎?”


    “不全是。”族長搖了搖頭,“我講這件事,隻是想讓你知道,龍族的生育問題才是真正懸在龍族頭上的一把刀。戰後,龍族成立了元老會。決議通過了以人類代替龍族女性的方案。”


    “所以?”李宋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母親,宋汐,其實是人類。”爺爺說道。李宋又覺得有些頭痛,雖然來的時候已經有了心裏準備,這句話還是讓她受了不小的衝擊。


    “人類是什麽。”李宋問道。


    “咱們的居所朝向在北,你麵朝北站立,兩手伸直攤開,左手指的方向就是西方,往西方一直一直走,有另一片大陸,那裏居住著的就是人類。”


    “這,這書上也沒有說過啊。”李宋震驚道。


    “我說過了書上隻記錄想告訴你們的事情。”


    “咱們龍族的危機看似是解決了,其實是嫁禍給了人類而已。”爺爺輕聲說道。


    “照爺爺這麽說,我的姑姑,我的母親就算不知道戰爭的真相,不能生育的事情她們肯定也是知道的啊,為什麽不跟我說?”


    “龍族確實沒有規定她們不能說,是她們自己不想說。成年後,才能明白這是為了龍族不得不做出的妥協。龍族女性的悲劇也是從此開始的。”


    “等我長大後也會這樣嗎?”李宋呢喃道。


    “不是‘也’,是一定。你作為現任黑龍族長的女兒,黑龍族真正的長公主。以後必定嫁入豪門,然後,養大和自己毫無關係的‘親生兒’。待孩子長大,告訴他真相,讓她步自己的後塵。”


    “別說了,爺爺。”李宋不想哭,不知道自己臉上已掛上了兩條溪流。


    “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編織著折磨自己的謊言,這就是龍族女性的悲哀。”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為什麽。”李宋目光空洞地說著。


    “因為我攥著龍族的機會。”爺爺說道,“我攥著拯救龍族的火種。”


    “我快要被燒盡了。咳咳咳。我想要你接住火種。”爺爺近乎以祈求的語氣說道。


    “難道是,生...”李宋倒吸了一口涼氣,緩慢說出了口,“生命研究?”


    “正是。”爺爺站了起來,慢慢挪步到了門口。


    “那不是爺爺說的禁忌嗎?”李宋說道。


    “那是書上寫的,不是爺爺說的,知識從來沒有禁忌,隻有人,隻有人錯誤地使用知識,才是觸犯禁忌。”


    “爺爺你怎麽會知道關於生命的東西,是禁忌的話,應該已經被銷毀了吧!難道說,難道說爺爺還有?”


    “我想講另外一個故事。我隻告訴過你爹一個人,你將是另一個。”


    “我爹也知道爺爺的事情?”李宋驚訝道。


    老爺子點了點頭說道:“當初我們在綠裏天城與惡魅展開了拉鋸戰,因為久攻不下,我們的陣營裏分成了三類人,一類主張不管幸存的人,不留活口。你大爺爺和我是主張徐徐進攻的第二類,我們已經失去了許多同伴,不能再失去更過。還有第三類,他們離開了戰場開始了戰後重建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們的陣營抓住了一隻惡魅。他說他叫崇真。”


    “噗...咳咳咳。”我差點被一口水嗆過去,捶著胸口問道,“你說誰?崇真。”


    “我的丈夫,你認識的那個崇真。”李宋平靜地說。


    “我的天呐。你們這是什麽緣分呐?接著說,接著說。”我催促道。


    “那隻叫崇真的惡魅說可以幫我們攻破王都,我們之前就被騙過,怎麽信得過他,於是他把事故的發生都跟我們說了一遍。我們個個聽得瞠目結舌,就像你聽到爺爺說的這些故事一樣。但是這樣還是不夠,對於戰爭,一個犯錯便可能遭受滅頂之災。我們需要他證明他說的話的真實性,於是他打算帶我們的人進去看看。因為我的空間魔法最適合潛行,那個名額自然落到了我的頭上。我隻跟著他進去過一次,第一次見到了那些幸存者,他們待的地方是監牢改的,根本見不到太陽,惡魅打著火把,我跟在他身後,看見火光,小小牢房裏的幾十個人有的撲了上來,有的躲了過去。他們眼神空洞,麵無血色,我看見他們腰椎上都插著鐵針,那是抑製魔法用的,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人可以被這樣對待。而後他又帶我去了綠龍族的地下工事,裏麵黑洞洞,又涼颼颼的,借著火光,能看見那裏已經被惡魅破壞殆盡了,各種惡心的黏液流得滿地都是,各種箱子櫃子隨意賴在路中間,從未見過的破碎的透明容器,裏麵還殘存著一些綠色的液體,到處都彌漫著令人惡心的氣味,極重的藥味混著變質生肉的臭味又夾雜著血腥。之後我們又去看了一眼給地下工事通風的地方,惡魅告訴我那帶著牙齒的車輪一樣的東西叫齒輪,很多很多齒輪構成了通風的裝置。微弱的火光隻能照亮裝置的局部,可是局部的精密程度就讓我震撼得無以複加了,我伸手去摸了摸那些已經有些潮濕的互相嵌合的齒輪。完全不敢想象裝置動起來會有多壯觀。我們兩個人隻是匆匆在裏麵走了一遭,我見到的,不論是被毀掉的,還是尚保留著的,那裏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那麽神秘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合理,惡魅告訴我都是總結運用自然規律的成果。我迴去的時候是非常亢奮的,千般言語都被之前見到的景象抵住了,我亦深深感覺到其他龍族的成果和這個地下工事的成就已經有了無法填補的溝壑,有種自己變成了野蠻人的恍惚。之後便把我的所見所聞報給了領袖。後來崇真也跟我們說了一下他的計劃,不過幾天他就會引發城裏的內亂,到時候龍族就可以大舉進攻,他們會盡量保證幸存者的安全。最後他還留了一個條件,保證他們六兄妹的自由。”


    “這六兄妹難道就是現在的萬台島六王?”我激動地問道,仿佛知道了什麽驚天秘密。


    “嗯。”李宋點了點頭。


    “盲目相信地方陣營的人是戰爭大忌,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沒有被騙,但是他的建議滿足了我們三方的訴求,一派想大舉進攻,我們一派想保住幸存者,其實我看見那些人過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也有些想大舉進攻的意思了,而且我還有私心,我想要盡快讓那些神奇的裝置重現於世。第三派要迴去重建家園,眼見著一年已經到了末尾,大家都想早日結束戰爭。所以我們一致同意試一試。”


    “在進攻之前,我一個人又去過地下幾次,第一次的走馬觀花壓根沒有滿足我的好奇。最開始我一個人打著火把,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晃悠,感慨著那些從沒見過的裝置也好,工具也好是如此的奇妙。突然聽見了不遠處有動靜,我瞬間緊張了起來,心想著大事不妙,怕是碰上惡魅了。於是我悄悄往後退,結果發覺那個動靜也在快速遠離我,這一下引起了我的好奇,因為惡魅是不會怕人的,然後我跟了上去,用我的魔法攔在了他麵前,那個家夥一開始以為我是惡魅,想殺我!不過我把他打了一頓,作為龍族他有些太沒用了。然後他向我求饒,我就來了興致,我想或許能從他口中套點話出來,結果那個家夥真的什麽都跟我講,我愣了神,打仗的時候碰到這樣向對方抖出秘密的士兵就全完了。但同時,他說的話又勾起了我的興趣,那人說他是地下工事了的學者,當時我看他那副文弱不堪的樣子倒是真有讀書人的樣子。我又問他名字,他說自己沒有名字,隻有代號——四十九號乙,是前五十號的候補。我覺得他在胡說,龍族的人不可能沒有名字。他告訴我,地下工事運行的時候隻有兩百號人,其中一百人維持地下工事運行,一百人進行研究。兩組人中,研究人分甲乙,甲是乙的老師,比如四十九號乙的老師就是四十九號甲。運行人分丙丁,他們與研究組不同,兩組屬於白天與黑夜輪換,畢竟工事的運行一刻不能停。他又跟我說起來綠龍族研究生命的曆程,其中關於這場事故的原因與那叫崇真的惡魅說的幾乎不差,這也讓我堅信了我們的決斷是對的。他告訴我,事故是由五個初代人造人引起的,他們把惡魅稱為人造人。初代人造人有很強的嗜血性,而且極度不可控,本來早已被囚禁起來了,也是絕對安全的,後來不知道怎麽迴事,他們脫離了束縛,開始在地下工事裏大肆殺戮,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其實關於初代惡魅如何掙脫束縛的我知道原因。有個守著初代惡魅的人被蠱惑了,按說初代的花言巧語的把戲每天都在上演,但就有那麽一次失足,便釀成了巨大災難。初代也不知道原因,他們說是天意。這些話都是崇真跟我們說的。我沒有告訴那個幸存者,保守秘密是士兵的本能。後來他又告訴我為什麽一個人待在已經破敗的地下,他在轉移關於生命研究的資料,然後跟我講了一大堆研究計劃。那家夥講得繪聲繪色,眼睛裏滿是對研究生命解救龍族的熱烈期望。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所謂的做學問的人,真的有著種說不出來的遠大抱負吧!驅動著他們甘於委身於危險的境地。然後我就幫了他一把。他帶我參觀了廢墟,裏麵竟然還隱藏著些完好的房間,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保存的比較完好的在透明罐子裏的屍體,同樣是我第一次因為不適應而嘔吐。我當時想毀了那些東西,那家夥不肯。我幫他運送整理材料。他一路跟我說了許多工事尚完好時候的事情,他的描述比崇真的來的具體,真實,我大致知道了當時完好的地下工事是多麽高級的地方,不是你想象中的裝飾多奢侈,多優雅!而是另一種,能實現各種功能的讓人瞠目結舌的高級感,當時我就覺得這些家夥簡直是天才,他們能把人的夢中所想落實到現實!當時我就覺得,這人雖然身體看著柔弱,比我們這群隻知道魔法打來打去的糙漢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幫他搬運資料的時候,我去到了保留資料的庫房,我記得他當時對我說的話,他說發生事故不是他們的本願,拯救龍族才是。我見他摸著庫房堆積如山的資料掩麵哭泣,他又說可惜了那些資料,知識無罪,卻要毀於戰火。我前前後後去過十次,除開第一次,有四次都是去找他的,幫他整理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資料,他也一直跟我聊生命研究。要不是戰爭,我覺得我們應該能成為摯友,可是若不是戰爭,我們也見不到彼此,他告訴我本來研究生命就是不被普羅大眾認可的事情。他們從決心進入地下工事那一天,就已經有了拋棄姓名的決心。


    一切為了龍族。他這樣說。


    最後一次見到他時,我們兩人轉完了工事的大部分。麵對著堆積如山的資料,他對我說什麽他已經成了罪人,其實將這些資料收集起來也沒什麽用,等到地下工事被清理的時候還是會被毀,但是至少不能讓前輩們的心血毀在他眼前。我當時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幫一幫他,我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如果這些東西被帶出去,無疑是一顆燙手的火炭,任誰知道都是死罪,但是,龍族的前路無疑是衰敗的,就像他說的,知識無罪,或許自己應該保留這顆火種。我從始至終沒有把自己的心裏話告訴過他,唯一知道的或許就是我是一名士兵。他不停地向我抖露心聲,就好像自己命不久矣一樣。我是在他死後才下定決心的,他被惡魅殺了,我再一次去到庫房的時候,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燒完的煙塵。他被鐵棍釘在了牆壁上,從他脖子上的齒痕和嘴巴裏的獠牙能看出來是被惡魅咬了。原本堆積如山的資料被燒掉了,我一直在廢墟裏挖掘,黑灰,黑灰,還是黑灰,失望之際卻觸碰到了一些棕色的,尚未燒光的資料,我如獲至寶一樣把它們整理了出來,然後帶了出去。後四次都是取資料前去的。我最後都沒有搬運完資料,城裏就出現了叛亂,決戰的號角吹響,綠裏天城變成火海。崇真騙了我們,他說盡量保護幸存者,他一個人都沒有保下來,我們特意注意沒有破壞幸存者所在的位置,最後進去的時候,隻有伴隨著惡臭的空蕩蕩的牢房等著我們。崇真解釋說幸存者都被當做士兵轉化成了惡魅。最後一批苟延殘喘的惡魅躲進了地下工事,那地方對於龍族魔法而言有些太過狹小,進攻時有不小的阻礙,最終還是取得了艱難的勝利。戰後總結的時候我們去整理了那個地下工事,大部隊裏仔細地檢查過整個工事,依舊搜出了大量遺留的資料,有些也像我一樣表示讚歎,更多的是看得目瞪口呆,怒火中燒,覺得綠龍族醉心邪術,其心可誅。”


    “後來你們放過了那幾個惡魅?”李宋問道。


    “我們一開始不打算放過他們,差不多觀察了一年,發現他們並沒有咬人的傾向。而且說起來他們怎樣都是有功於龍族的。最後我們把那六隻惡魅送到了其他地方。”


    “送到哪裏去了?還有還有,地下工事呢?”李宋追問道。


    “送到哪裏去了我不知道,戰後的事情我基本沒有參與。關於綠裏天城,一把火,牢房燒了,地下工事塌了。綠龍族徹底變成了曆史。”


    “地下工事也塌了?爺爺不是說那是超過龍族幾百年的成就嘛?還有那些資料呢?”


    “那些資料也一把火燒了,不過有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留了下來。是當時主張知識無罪論的那批人日以繼夜篩選出來的,比如以後你在學校學的一些關於人體的知識就有大部分是當時流傳下來的。諷刺的是即使已經是最嚴苛的篩選,那一批人也一個一個慢慢死去了。”


    “為什麽?”


    “不知道。你可能疑惑爺爺為什麽沒事,因為我壓根沒表過態。”


    “綠龍族沒有幸存者嗎?”李宋問道。


    “有,但是北境森林已然不適合居住,幸存者慢慢融入了其他種族。”


    “那些往事,爺爺想讓你當故事聽,又不想你當故事聽。”


    “爺爺還保有那些資料是不是?”


    “嗯。”


    “我想看看。”李宋說道。


    “不可以,我說過,你可以當故事聽,故事不管沉重與否,始終與你無關,當你接觸到那些東西的時候,你就沒有退路了!李宋。”


    “我,我再考慮考慮。”


    “去吧,即使你當作故事,也絕不可對其他人說。”


    “不論是與否,都最後與老頭子我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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