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妙玉在山上收拾好,等著文殊師利劉姥姥和善財板兒來,那文殊師利劉姥姥和善財板兒,卻被連拉帶拽請進了賈母處。出了那榮國府的鳳姐兒的住處不遠,在那榮禧堂的西首,就是賈母的住處了。這賈母的房子,與鳳姐兒的房子緊挨著的,就是原來寶玉、黛玉住的地方。那房子的南麵,過了垂花門,就是寶玉的外書房。出了門再向南,就是賈政的外書房了。


    文殊師利劉姥姥和善財板兒,由周瑞家的和平兒帶著,就來到了賈母房裏。隻見眾人都在。劉姥姥一進去,隻見滿屋子都是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在座的並不知都係何人。隻見一張榻上,就歪靠著一位老婆婆。身後坐著一個紗羅裹的美人一般的丫鬟,在那裏替老婆婆捶腿。


    那鳳姐喜歡上趕著的,自己自然也是個上趕著的。這會子就站在邊上說笑著。


    文殊師利這會子,


    就知那老婆婆就是賈母了。


    忙上來陪著笑,


    口裏說道:


    “請老壽星安。”


    這話沒有不好聽的,那賈母就欠身問好,又命周瑞家的端過椅子來坐著。那文殊師利也不客氣,就挨著坐了。


    若是那賈母知道,


    是文殊師利到了,


    隻怕是驚得早就從座位上,


    爬起來跪下了。


    那善財板兒也不安生,裝出一副怯人的樣子,引得大家去憐惜了他,好多給他些好吃的果子。


    姐姐們到底都是不錯的。


    這時刻,就聽那賈母說道:


    “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這稱唿一出口,顯見這賈母也不是就隻有那勢利眼了,於是那文殊師利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


    這賈母也快七十了,眼見是還不如那劉姥姥身體壯實,就向眾人說道:


    “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麽大年紀,還不知怎麽動不得呢!”


    那文殊師利想自己整天出入這無邊苦海裏,去搭救那些都輪迴了無數世、猶自不開化的眾生,哪曾享受過一天的閑人福,就笑著也說道:


    “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做了。”


    賈母如何不知道這話是真的,就又關切地問劉姥姥道:


    “眼睛、牙齒都還好?”


    那文殊師利劉姥姥就迴道:


    “都還好,就是今年左邊的槽牙活動了。”


    賈母就對文殊師利說道:


    “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親戚們來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會,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迴就完了。”


    那文殊師利劉姥姥就笑道:


    “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麽著也不能。”


    賈母就又說道:


    “什麽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


    說的大家都笑了。


    賈母又笑道:


    “我才聽見鳳哥兒說,你帶了好些瓜菜來,叫他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裏現擷的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像你們田地裏的好吃。”


    劉姥姥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想魚肉吃,隻是吃不起。”


    賈母就又說道:


    “今兒既認著了親,別空空的就去。不嫌我這裏,就住一兩天再去。我們也有個園子,園子裏頭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嚐嚐,帶些家去,也算看親戚一趟。”


    鳳姐兒見賈母喜歡,也忙留道:


    “我們這裏雖不比你們的場院大,空屋子還有兩間。你住兩天,把你們那裏的新聞故事兒說些與我們老太太聽聽。”


    賈母笑道:


    “鳳丫頭別拿他取笑兒。他是鄉屯裏的人,老實,那裏擱的住你打趣他。”


    說著,又命人去先抓果子與板兒吃。


    板兒見人多了,又不敢吃。賈母又命拿些錢給他,叫小幺兒們帶他外頭頑去。劉姥姥吃了茶,便把些鄉村中所見所聞的事情說與賈母,賈母亦發得了趣味。正說著,鳳姐兒便命人來請劉姥姥吃晚飯。賈母又將自己的菜揀了幾樣,命人送過去與劉姥姥吃。


    不說如何吃飯喝茶,單說那劉姥姥吃好喝好,就又來到了賈母處。這時那文殊師利劉姥姥也洗了澡,換了鴛鴦的新衣服穿了。就有點滑稽,那板兒看了就忘了身份,隻顧笑了起來。那文殊師利怕走了火,露了餡,拿眼瞪了善財,嚇得板兒趕緊收了散了的心神。又扮起了板兒來。


    這時候寶玉和姑娘們都吃好飯來,準備聽劉姥姥講新鮮故事了。那文殊師利也不客氣,就信口開河地講起來了,因說道:“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裏雨裏,那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麽奇奇怪怪的事不見呢?就像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隻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著窗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


    賈母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


    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麽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兒──”


    剛說到這裏,忽聽外麵人吵嚷起來,說失了火了。


    那寶玉且忙著問劉姥姥:“那女孩兒大雪地裏作什麽抽柴草?倘或凍出病來呢?”賈母道:“都是才說抽柴草惹出火來了,你還問呢。別說這個了,再說別的罷。”


    寶玉聽說,


    心內雖不樂,


    也隻得罷了。


    那文殊師利就換了話題,又說道:“我們莊子東邊莊上,有個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歲了。他天天吃齋念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夜裏來托夢說:‘你這樣虔心,原來你該絕後的,如今奏了玉皇,給你個孫子。’原來這老奶奶隻有一個兒子,這兒子也隻一個兒子,好容易養到十七八歲上死了,哭的什麽似的。落後果然又養了一個,今年才十三四歲,生的雪團兒一般,聰明伶俐非常。可見這些神佛是有的。”


    這一席話,實合了賈母王夫人的心事,連王夫人也聽住了。


    那寶玉卻隻牽掛著前麵文殊師利說的,待眾人散了,還拉了劉姥姥細問那女孩子是誰。劉姥姥隻得又編了告訴他,是莊子上一個叫“茗玉“的小姐,生到十七歲上死了,家裏就蓋了祠堂,塑了小姐的身像來供著,沒想到時間長了,就成了精了。


    寶玉卻說不是成了精,是那樣的人物,都會雖死不死地還活著呢。


    那文殊師利劉姥姥見寶玉是個真心的,就跟著他說了。寶玉卻問起那莊名來,文殊師利劉姥姥就說了一個左近有廟的地方。那寶玉就認了真。迴頭叫焙茗去了,焙茗迴來說了,沒有見到小姐,卻見到了一位青臉紅發的瘟神爺。


    說著說著,


    就被寶玉狠狠罵了一頓。


    這文殊師利是拿了這故事去試探寶玉的真心,不想這寶玉果然到如今還是個情種。就知道這十幾年裏,也倒沒有改變。隻是那染著得更深了。就深深為寶玉歎了口氣去。


    你道這文殊師利所為何來?


    這話就在那第二個故事裏了。


    那死了的自然是賈珠,那後來求了來的,就是寶玉了。隻是那王夫人,天天念經求佛,這時刻卻不知道她麵前,就是那日思夜想的文殊師利,還想著怎麽讓寶玉也得了好處,像元妃那樣也長了智慧,好去出人頭地。


    那賈母倒是早就看開了些,這會子聽了劉姥姥的故事,自然有另外的想法了。


    那山上等著的妙玉,眼見是不能來了,就在那山上,朝山下榮國府那賈母處,深拜了無數遍方罷。


    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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