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最後一單外賣,地址寫的是西山區別墅群。薑若接到單的時候啞然失笑:小女孩終究是小女孩,真會給人出難題。那樣的地方外賣小哥要怎麽進去呢?


    薑若騎著小電驢趕到西山腳下,仰頭便是正在沉沒的夕陽。雖然明知是同一顆太陽,薑若還是固執地覺得,西山的夕陽遠比不周山的要溫柔——他指的是孤兒院背後的那座山——仿佛夕陽也知道哪些孩子更值得溫柔以待。


    小薑若曾問媽媽:“為什麽說西山是睡美人?我看著不像。”


    媽媽說,“文人騷客嘛,連使用比喻也偏愛荷爾蒙味道的。”


    小薑若:“什麽是荷爾蒙?”


    媽媽:“就是看什麽都像女人。西山明明有三個峰,一個是頭,一個是胸,還有一個是什麽?美人也長油肚嗎?”


    小薑若聽懂了最後一句,咯咯地笑。


    薑若突然從電瓶上跨下來,重重地鎖上車,把身邊舉著特價標簽還沒摘的單反,一看便知也不是住裏麵的中年大叔嚇了一大跳。


    薑若拿了外賣盒子往前走,單反大叔好心在後麵提醒,“年輕人不要仇富......哎,送外賣的不給進的哎!”


    薑若走到門口,不出意外被攔了下來。


    “外賣不可以進的。”保安保持著禮貌,可見訓練有素。


    “不是外賣......呃,也算是外賣,但我不是送外賣的?”薑若說。


    保安露出看傻子的表情。


    “是這樣,她喜歡吃我自己做的菜,”薑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表現出恰到好處的羞澀:“我去棠梨齋。”


    保安恍然大悟,表情不自禁地變得有點曖昧,又立刻繃住,嚴肅點點頭,“我明白了,登記一下身份。”


    薑若留下沈攸的身份證號,風一樣地進去了。


    棠梨齋的怪阿姨還是一點沒變啊,薑若暗自感慨。


    二十年前這位阿姨年輕守寡,放話餘生隻願找個替她洗手做羹湯的男人,家裏於是常常往來各種小鮮肉。別人家的媽媽都不讓跟這個阿姨玩,隻有小薑若的媽媽不在乎。


    “想去就去,”媽媽說,“她的小男朋友們經常帶好吃的來,去蹭點唄。”


    小薑若於是嚐到了無數精美食盒裏的據說是自製的蛋黃炒蟹,糯米角棕,菊花鱸魚羹和蟹粉灌湯包,一度以為所有長得好看的小哥哥都是大廚。


    相比之下,薑若看一眼手裏的盒子,這外賣實在是太簡陋了。


    如今二十年過去,往來賓客依舊。


    看來那個洗手做羹湯的男人,還是沒有找到罷。


    西山區別墅群跟以前有點兒不一樣了,媽媽常去畫畫的纏繞紫藤蘿的長廊已經拆掉,那裏新建了一個大噴泉,走過時再不會聞到落花的餘香,唯有涼薄的流水汩汩不息。


    但大部分房子依然是老樣子,薑若在其中穿行甚至不需要思考。


    龔子衿耳朵豎得兔子一般高,鈴剛響兩聲便打開了門。開門時她的眉眼還保持著彎彎的樣子,笑意卻凝固。


    印著“大川燒烤”的外賣已經放在門口,隔著食盒都能感覺到裏麵騰騰的熱氣。


    但門口已經沒有人了。


    “山海經”遊戲世界。


    從基山一路向西,樹木覆蓋的山脈漸漸減少,而光禿的出產礦物的丘陵慢慢增多,大地的皮膚緩緩地由綠變黃。


    一個穿鬥篷的女孩子在黃綠相間的漸變的土地上跋涉著,遠遠看去,她小小的身影像一隻移動的螞蟻。


    一隻大尾巴羊從旁邊“嗖”地躥了過去,周周嚇了一跳,眯著眼睛追了幾步:“那是羬(qian)羊嗎?哇!迴去一定要畫下來。”一時激動,左腳絆右腳,當場表演了一個平地摔。


    周周麵無表情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真是不習慣走路啊。”


    半日前周周敲開了基山的一頂帳篷:“請問你知道隔壁狌狌小隊去哪裏了嗎?”


    “他們啊,”應門的黑臉大姐睡眼惺忪,“出遠門了,帳篷都賣掉了。”待看清來人,登時警覺:“蒙頭蓋臉鬼鬼祟祟的......什麽事?”


    “別誤會啊,”周周連忙擺手,“我拜托過他們點事,結尾款來著。”


    “喔?”黑臉大姐將信將疑。


    “你知道他們去哪裏了嗎?”


    債主不見了不偷著樂,還要上趕著付賬?黑臉大姐更加懷疑了。


    “我還想找他們代工點東西來著。”周周解釋。


    “沒說要去哪。”黑臉大姐迴憶了一下,“好像往西邊去了吧。”


    “哇,”從基山向西的一條打不出名字的河流裏,沈攸和木軒劃著一隻竹筏,一隻鳥,不是,兩隻鳥,從他們頭頂飛過,投下一大片陰影。


    “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沈攸深情背誦,繼而又深情解說,“這種鳥叫蠻蠻,隻有半邊的翅膀,uu看書 ww.uuanshu.co 所以要兩隻鳥合起來才能飛翔。”他張開雙臂,“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你背漏了後半句。”木軒下意識去扶遊戲裏並不存在的眼鏡。


    沈攸:“後半句是什麽?”


    木軒:“見則天下大水。”


    沈攸還在試圖翻譯這句話,他們的小竹筏已經搖搖晃晃地開始升高,水位很快漲過了河岸,推著竹筏一起,飛流直下,一瀉千裏。


    “啊——”沈攸尖叫,“法海你不懂愛——”


    讓我們把鏡頭倒迴“別有洞天”。


    “大荒。”薑若說,“在《山海經》裏,大荒,是個時間概念。是遙遠的時空,曆史的遠方。”


    在說這句話前他已經沉默了很久,於是開口就顯得很突兀。


    沈攸和木軒停下關於npc和多個玩家互動情況下優先複製誰的討論,試圖理解薑若這句話的意思。


    怎麽聽都像是沒什麽意義的感慨。


    “到目前為止,東南西北中五大山係都已經被證實是連通的,唯有大荒,與世隔絕。”薑若沉吟,“我們一直認為大荒是另外一塊大陸,可這塊大陸到底在哪裏呢?”


    “時間流速也耐人尋味。五大山係的時間流速相差無幾,大荒卻快了數十倍。這有什麽理由?”


    “生活在大荒的蓋山族,和基山出土的蓋山族遺骸,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


    沈攸和木軒屏住唿吸,等著薑若說出隻有一個的真相。


    “我有一個想法。”


    “我們去找一座山。”薑若說。


    “一座有缺口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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