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薑若與一頭幼鯤世紀擁抱的這個黎明,南山正淅淅瀝瀝地下著仿佛永遠不會停的小雨,於是天色顯得較平常更為暗沉。


    木軒和沈攸一起縮在帳篷裏,頂著一張草席,一人扯住一頭,然而雨點依然穿越重重阻隔落到他們的頭上,充分證明了他們編織水平的粗糙。


    他們麵前,還有另外一張草席,蓋著一具人體,整個情景像一場簡陋的遺體告別儀式。


    已經有一陣子沒詐屍的,大川師兄留在遊戲裏的遺體。


    “大師兄今天還是不上線?”木軒懷裏保護著帳篷裏唯一的燈,是個用草紮的小火燭,瑤瑤曳曳,萬一被雨滴砸中八成就要熄了。


    “說是喝多了,”沈攸很上愁,“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雖然通過調整上線時間避開野怪,不至於落地躺屍,但作為缺乏鍛煉理工男,木軒和沈攸的遊戲生涯依然磕磕碰碰,直到大師兄大發神威肉搏錘死一隻狌狌,提取基因學會人猿泰山式移動,升級了機動能力,一個一個撿到他們,這個菜雞團夥方才能夠活著轉移到相對安全的地方,有了這一畝三分根據地。


    然而好景不長,最近大師兄總不上線,薑若又遠在大荒,二人就像兩朵被園丁拋棄的小白花,弱小可憐無助。


    “狌狌小隊啊?”遠遠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看見那帳篷了嗎?跟個粽子似的。對對對,就那。”


    說的話是指路,而大嗓門則是提醒:有外人來了。


    “狌狌小隊,聽著跟猩猩似的。”木軒撇撇嘴,“難聽。”


    “不就是名字嘛,”沈攸倒是不以為然,“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摩拳擦掌,“是不是生意來了?我要不要去迎接一下?”


    不等他起身,帳篷已經被掀起,一前一後進來兩個女玩家,一高大一嬌小。


    兩人披著玩家自製麻衣鬥篷,很有些披麻戴孝的既視感。


    高大的進來就站在入口不動了,看架勢是在把門;嬌小的三步進來,在絆到大川師兄遺體前及時停步,摸摸潮濕的地麵,一臉苦相席地坐下,又小心拉了一把蓋住遺體的草席,遮好頭臉,仿佛那裏真的睡著一個死人。


    光線太暗,來人的五官看不太清楚,不過輪廓依稀還算養眼,說話時一口白牙的反光在暗室裏熠熠生輝:“我們是三頭雞部落的。”


    能叫部落的都是十人以上的玩家團夥了。大客戶!


    “久仰久仰!”沈攸滿臉堆笑,遞過去一片葉子,“喝水喝水。”


    木軒沒吱聲,暗忖,三頭雞是什麽鬼?南山有這種怪嗎?


    半晌終於撈出了些許逛論壇得來的零星記憶:就是那種名字打不出來的長了仨腦袋的鳥?可惜“山海經”不能截圖,論壇隻有手繪圖。玩家大多是靈魂畫手,大家想必懂得。


    嬌小女從善如流接過葉子,卷起來接了點兒頭頂漏下來的雨水,仰頭喝了。高大女則不為所動,抱著胳膊站在後麵,保鏢似的。她有點兒太高了,頭頂戳到了帳篷頂的茅草裏,但堅決不肯低眉折腰,寧願放任茅草蓋在頭臉上。


    “小姐姐有什麽需要?”沈攸期待地搓搓手,“我們代工草鞋草席草帳篷......”


    來人抬頭,懷疑地看了看漏雨的頂篷。


    “小哥哥先停停,我們不找代工啊,”她打斷沈攸的業務介紹,遞過一顆石頭模樣的硬物,“我們是來談這個的。”


    “石頭”裹了一層粗糙的外殼,乍看與尋常石塊無異,但從一個斷麵依稀可見內裏的晶瑩剔透。


    “這裏麵是琥珀吧?是吧?”沈攸把“石頭”湊到羅軒懷裏保護著的草紮的簡陋燈具前麵,眯著眼盯了半天。


    “是琥珀,”嬌小女又就著葉子喝了一口雨水,“裏麵還有一隻昆蟲。南山沒有人見過這種昆蟲,初步判斷,不屬於這個時代。”


    “所以這蟲子還是什麽古老物種囉?”木軒道。


    可那又意味著什麽?


    “提取基因。”嬌小女提示。


    沈攸和木軒齊齊一震:從琥珀裏提取遠古物種的基因!頓時眼睛亮亮:“這琥珀是在哪發現的?”


    嬌小女指指腳下,“在這。”


    “前天,我們有人在你們這裏訂了一雙草鞋,硌腳,摳出來一塊石頭。”


    木軒踩一踩腳下,這就是傳說中的坐擁寶山而不自知?頓時有點猶豫要不要擺出釘子戶的架勢,借機敲一筆:“我們蓋頂帳篷也不容易的,這要搬起來......”瞄一眼那個保鏢女,很高壯的樣子,又怕挨打,改口:“你們缺不缺人幫忙?”麵部肌肉在收緊和舒張之間來迴抽搐。


    “我們畢竟是外來人嘛,”嬌小女笑眯眯,“外來人突然跑來大興土木,會引起注意的。”她指了指西麵,做了個“噓”的手勢,壓低聲音:“再說西麵青丘可是金葉大小姐的地盤。悶聲大發財明白吧?”


    木軒:“金葉大小姐不至於搶我們東西吧?這是她家的遊戲,改個數據不是跟玩一樣?”揚揚眉:“你總不至於相信遊戲公司絕對不篡改數據的鬼話吧?”


    嬌小女認真解釋:“還真不是鬼話。‘山海經’使用的是進化算法,整個世界依靠玩家互動自我進化,篡改數據會導致邏輯鏈崩潰的。”


    作為進化算法開發的參與者,木軒當然明白這一點,方才隻是隨口一說,沒有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被科普。不過聽到別人正確理解了由二師兄開發,自己打過下手的算法,還是有點驕傲。


    嬌小女聳聳肩:“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木軒腹誹:明明是以小人之心度人,我看人人皆小人。


    沈攸打圓場:“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謹慎總沒錯嘛。”湊上前:“所以我們偷著挖?”


    嬌小女顯然對這句“我們”很滿意,身體也微微前傾:“對!不過這頂帳篷還不夠大。”


    沈攸:“啊?”


    怎麽突然說到帳篷了?


    木軒卻明白了:“你想等到夜間,躲在帳篷裏偷偷挖?”


    “兄弟明白人呐,”嬌小女打了個響指,“你們負責場地和掩護,我們出八個人,放心都是彪形大漢,能倒拔小株一點的垂楊柳那種。這一帶很久以前應該是片針葉林,分泌大量鬆脂,出產琥珀的想來不止一處地方。等挖完這裏,我們再找下一個地方,帳篷一路紮過去,如法炮製。”


    這是要鬼鬼祟祟挖遍南山?


    想想竟然有點小激動呐。


    木軒:“我們準備準備?”


    “合作愉快!”嬌小女伸出手,顯然當他們已經答應了。


    小師弟小心翼翼扒拉住伸來的爪子搖了搖:“但是我們需要時間?”


    “沒事,記得帳篷要大啊,能讓八個大漢施展開那種。”嬌小女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準備好了到論壇私信我,id周山不周,你們可以叫我周周。”


    兩女輕輕地走了,正如輕輕地來,留下一塊琥珀,還有沒關嚴的帳篷,漏進絲絲縷縷的涼風......


    “周山不周?”沈攸琢磨,“這id有點熟啊。”


    “喔?”木軒還盯著那塊琥珀,試圖辨認出裏麵的昆蟲,接話就有點心不在焉。


    “是那個女人!”沈攸一拍大腿。


    “哪個女人?”木軒茫然抬頭。


    “在論壇和二師兄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郎情妾意的女人!”沈攸陷入掙紮,“要不,我們還是別跟她合作吧?或者,別讓二師兄知道?”


    “郎情妾意不是這麽用的......為什麽不告訴二師兄?”


    “你看大師兄已經這樣了,uu看書 .kasu”沈攸語氣恨鐵不成鋼,“要是二師兄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不如解散得了!”小師弟滿臉苦大仇深,語重心長如老媽子:“女人都是禍水!”


    木軒不在意地“切”了一聲:“大師兄失戀,二師兄就一定重蹈覆轍嗎?”評論:“操的什麽閑心。”


    “二師兄是要好看點。但是好看能當飯吃?”沈攸目光掙紮,欲言又止,掩麵歎息,最後還是不吐不快,“二師兄窮啊!”


    木軒停下轉動琥珀的手,想了一會兒,竟無言以對。


    深夜,降噪吹風機的聲音很低,熱風暖暖地吹起頭發,周周趴在書桌上,下巴墊了個軟軟的抱枕,眯著眼睛享受老媽的吹頭服務,舒服得想哼哼。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吹得劉海飛起來,而後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麵前打開的電腦屏幕上是隻上色一半的三頭雞,文件標題叫“按死那個鬼畜畫手今天這隻雞一定要塗完”。


    “什麽事情不能交給那些好胳膊好腿的做,非要熬得那麽晚?”老媽一邊翻頭發埋怨,“自己身體自己沒數嗎?”


    “倒也沒什麽事,”老媽但凡有不滿,周周都會認真解釋,“隻是這個遊戲很神經病的,要是提前下線,我的遊戲角色就會變成屍體一直躺到關服時間。我不在的時候,萬一有人對屍體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呢!”想起今天看到的遺體告別現場,不由瑟瑟。


    老媽聽得一陣惡寒:“什麽狗遊戲!”


    周周深表認同:“什麽狗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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