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偏殿的寢殿說是“殿”,其實不大,唯有一張床、一張榻、一套桌椅、兩個繡墩、一個通天立地的櫃子而已。


    王熙鳳豎著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整個人都躲在床帳裏。


    她總覺得今日未必是再度麵見太子的好時機。


    太子走了進來。


    一進這屋,太子莫名便覺得放鬆下來,不由得四處打量。


    沒有精美的花瓶、盎然的折枝,也沒有累累的書架、筆墨紙硯,甚至都沒有兩三個炭盆、暖香撲麵。


    殿閣裏原先有什麽家具,現在便還有什麽家具。


    而殿閣裏原先有的增添意趣的裝飾擺件,統統不見了蹤影——哦,不對,似乎是都挪到了外間。


    太子下意識地迴頭看了一眼外間那個橫空出世一般的多寶閣架子。


    嗯,合著這姑娘是拿著多寶閣當了影壁用了。


    “極看重自己的地盤”,太子給王熙鳳再貼一個標簽。


    既然如此……


    太子迴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的慶海。


    慶海懵:“殿下有何吩咐?”


    “出去。”太子白了他一眼。


    慶海尷尬地快步退了出去。


    也是,忘了,這是王承徽的寢殿。人家進宮三年,還沒承寵,還是姑娘呢……


    退到外間,還貼心地“順手”關上了殿門。


    慶海再迴頭掃一眼門口站的這四個宮女,忽然定睛細看:“這個,叫什麽?”


    巧桂被旁邊的人拽了一把,才緊張地福身:“迴慶公公的話,奴婢名叫巧桂。”


    “你這哪是巧桂,分明是個巧鬼!好好的,這臉怎麽畫的跟個鬼一樣?”慶海皺起了眉頭,手裏的拂塵把子指著她,眼睛卻看向夏守忠。


    夏守忠的目光淡淡地瞟過去:“我們宮裏的宮女就愛這麽打扮,我們承徽主子就樂意看她們這麽打扮,你管得著嗎你?鹹吃蘿卜淡操心!”


    “得得得!我錯了!”慶海拂塵一甩,走到夏守忠跟前,先關注一下對方比自己高半頭的個頭兒,方道,“你來,跟你說事兒。”


    兩個人踱著一模一樣的方步走開,在廊下無人處方站定。


    “刑獄司陳鐸,你當年熟吧?”慶海開門見山。


    夏守忠毫不猶豫點頭:“是。一起辦過幾個大案子。”


    “他的功勞都是從他下屬韓略處奪來的,你知道麽?”慶海盯緊了夏守忠。


    夏守忠也點點頭:“知道。”


    但是又搖搖頭:“但其實不算是奪了功勞。


    “韓略性子孤僻內向,眼界也窄。查死因就查死因,絕不會想到該查一下這人為什麽會死,死了會造成什麽後果。


    “陳鐸不會查案子,但是他能看得到一件案子能夠牽連的網絡到底有多大。


    “這兩個人,你當他們是一個人用就行。”


    慶海這才了然,不由得內心悻悻。說到底,自己還是不如這姓夏的看得遠。想著想著,忽然發現不對:


    “哎,你這怎麽什麽都跟我說?怎麽著,是不想迴麗正殿了?”


    “迴不迴麗正殿,或是接下來去別的什麽宮室,那都是太子殿下說了算。我一個當奴才的,哪有我想的份兒?”


    夏守忠擠出個笑容來敷衍一聲,反問迴去,“你既說到刑獄司,我正想請問,夜來那賊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慶海心想恰好了結這份人情,順勢便將此事告訴了他:“查不著。那廝三更半夜幾乎把整個後殿都逛遍了。卻又找不到他跟人交流的痕跡。


    “太子爺讓以‘賭徒竊盜’結案。”


    夏守忠皺起了眉頭:“張朱賭博?”


    “嗯?”慶海疑惑地看著他,“對啊,他賭癮還挺大的。城裏各個賭坊他幾乎都去過。”


    夏守忠遲疑片刻,搖了搖頭:“我記得他養父老張說起過一迴,他變成孤兒之前,也算是殷實人家。


    “後來他爹沾了賭,家業輸進去不說,還把他娘和兩個姐妹都賣了。


    “因為這個事兒,他不肯留著原姓,一定要改了跟老張姓。再大些,十來歲上,還燒了老張隨手揣迴家的一副骰子骨牌。


    “他後來能變成賭徒這個事兒,我總覺得蹊蹺。等你空了,再查查吧。”


    慶海亮了眼睛,連連點頭:“好!好!多謝!”


    另一邊,巧桂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巧蓮厭憎地看著她,咬著牙低聲罵:“你是有多浪?!整張胭脂、整盒鉛粉都糊在臉上了吧?你想死就趕緊滾出這裏!別帶累了我們清清白白一殿人!”


    安兒忙把巧蓮拽到自己身邊,又把如兒推過去:“你徒弟,你去管。”又瞪巧蓮:“輪得著你唧唧歪歪麽?”


    巧蓮氣哼哼轉開臉。


    如兒看著巧桂,歎了口氣,輕輕推她的肩膀:“看來,你這上妝的手藝是得多學學。先迴去洗把臉。”


    巧桂感激地蹲身行了個禮,捂著臉跑了。


    “你得立起來!怎麽連個居心叵測的徒弟也治不住了……”安兒瞪著如兒,怒其不爭。


    如兒嫣然一笑:“小姑娘家家的,瞧見太子殿下這般皓月當空,生了些個春心,也算不得居心叵測。


    “此事我會跟承徽迴稟,該怎麽著,承徽自會主張。”


    咱們這些人,都是奴婢,輪不著誰治住誰。


    安兒聽懂了這言外之意,頓了頓,但到底還是偃旗息鼓不再提起。


    這是宮女之間的事,更是兩位陪嫁侍女之間的事,所以景黎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卻絕不參與。


    富貴兒兩隻小眼賊溜溜地在如兒那裏轉一圈,再在安兒和巧蓮那裏轉一圈,含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卻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太子進了寢殿便略過那張密密實實遮著帳子的床,歪著身子倒在了榻上,隨手拿了一本書,愜意地在手裏閑翻。


    王熙鳳躲在帳子裏,一邊糾結,一邊留心聽著太子的動靜。


    可是,過了好久,仍舊隻有悠閑的書頁翻動的聲音。


    王熙鳳從跪坐變成盤膝,最後雙肘也抱起來,吊著眉梢,盯著帳子。


    這位太子殿下,這是……


    什麽毛病!?


    這別是知道自己根本沒生病,所以打著探病的名義,跑來這裏躲清靜的吧?


    這可怎麽辦才好……


    要不要自己先出聲?


    裝個狐媚子相,從帳子縫裏露張臉出去?


    好似不妥……


    王熙鳳猶豫來猶豫去,便聽見外頭太子放下了書。


    她頓時精神了,忙要換了跪著的姿勢時,卻聽著一路毫不停滯的靴子響,從書桌前直接走到了門口,還拉開了門!


    不是,怎麽著,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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