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太子從大明宮迴來,自己在麗正殿坐了好一會兒,才命慶海:“午膳傳王承徽侍膳。”


    慶海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勸道:“昨夜雨後,太子妃娘娘頗惦記殿下,還吩咐禦膳給來辦差的都備了飯……”


    “嗯。”太子站起來,“走,去承恩殿。”


    慶海欲言又止,但看著太子雖然大步流星,卻比兩個月前又顯瘦削的背影,歎了口氣,快步追了上去。


    太子妃正含笑指點著和恪描花樣子,又抱了陶哥兒教他讀三字經。滿室的母慈子孝,其樂融融。


    見太子忽然走來,不由驚喜,忙把陶哥兒交給乳母,上前行禮參見太子,又低聲問:“不是正忙?怎麽有空過來?”親手拿了手帕給他肩上撣雨。


    “有些頭疼,來你這裏偷偷閑。”太子答了一聲,摸摸上前萬福的和恪的腦袋,也摸摸把自己湊到爹爹眼前的陶哥兒的小腦袋,便倒在了太子妃先前坐著的榻上。


    和恪有眼色得很,見狀便跟太子妃請假:“娘娘,陶哥兒讀了半個時辰書了,可以跟著我出去玩了嗎?我們就在廊下看金魚,保證不出去淋雨,可以嗎?”


    陶哥兒一聽,立即奔過來抱著姐姐,也可憐巴巴地看著太子妃:“小魚!看小魚!”


    太子妃無奈地笑笑,道:“好。去吧。”又叮囑乳娘,“秋雨涼,可萬萬淋不得!”


    姐弟兩個手拉著手,跟了乳母等人去了。


    太子看著和恪的背影,笑問太子妃:“如何,這個女兒可養得劃算吧?”


    太子妃把宮女端來的熱茶親手放到太子跟前,輕歎道:“前兒竹青還偷偷跟我議論,看著孩子這樣懂事,簡直心疼得要掉眼淚。


    “太子是有姐妹的。永寧公主小時候哪怕再會行事,想來也不會這樣照看忠肅親王的不是?


    “妾就更是了。


    “竹青還說呢,妾一直到了八九歲,吃飯時才想起來照看一眼來做客的表妹們。


    “可我們和恪,才五歲……”


    太子無言。躺倒,閉上了眼睛。


    太子妃見狀,訕訕地閉上了嘴,自己跪坐在太子旁邊,輕柔地給他按著太陽穴。


    過了好一時,眾人都以為太子睡著了,太子妃也使眼色令眾人都退下時,太子才低啞著嗓子開口:


    “你父親……你家裏,可有什麽出色的人才埋沒的?”


    太子妃眉梢微挑,頓了頓,才輕聲答道:“朝廷用人,人盡其才,才盡其用。


    “我們家果然有那出類拔萃的,誰敢埋沒他們?


    “爺問得我直含糊。


    “是家裏有人惹事了?抱怨了?還是爺想賞妾身些什麽好東西,獎勵妾身待女兒好了?”


    太子從鼻子裏笑了一聲,睜開眼,一向正經的人,也帶了三分調侃:“喲,少見啊,太子妃陰陽怪氣,這麽些年了,孤還是頭一迴遭遇呢。”


    太子妃紅著臉笑:“爺倒是說說,問這個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既不說,那就說明我問得不合你心。”太子坐了起來,整理一下衣著,看著太子妃的眼睛,似笑非笑,“孤再問你一遍,你家裏,可有遺珠?”


    太子妃輕輕咬了咬牙,屈膝低頭行禮下去:“確實沒有。”


    “很好。”太子站起來,“那孤去忙了。你也,接著照看孩子們吧。”


    太子妃的笑容有些發僵:“妾還給太子預備了……”


    “不吃了。孤中午約了人。”太子大步離開。


    慶海在後頭小步緊跟,手裏高高舉著傘,卻看都不敢看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臉色發白地跌坐在榻上,竹青上來輕輕地扶著她歪好,低聲問:“娘娘怎麽不提一句舅爺?”


    “舅舅在禮部做主客郎中,若無風浪,兩年後便能去戶部。本宮若是此刻出聲,那他便成了攀附裙帶,清流不會放過他。進戶部反而會出現波折。”


    太子妃自言自語一般說完,倒在軟枕上閉上了眼,想一想,猛地蹙眉睜開眼,嗐了一聲,“本宮應該推薦莫林的!”


    莫林乃是太子妃的庶弟。也是她唯一的兄弟。


    竹青以為她想通了,臉上也顯出真實的笑容:“娘娘終於……”


    “他神童的名氣,太子必定早就知道。剛才我若說了,太子會就勢賞個差事,這就算是斜封了!


    “可我剛才沒說!


    “這倒顯著,我想讓我這唯一的弟弟、國朝日後的國舅爺,正經從科甲出身,謀的可就不是太子親信,而是當朝重臣、封閣拜相的野望了!”


    太子妃後悔不已,一拳捶在枕上,咬了半天嘴唇,才懊惱地又道,“罷了,左右太子也知道我的心結,也許不會多想呢。”


    竹青再也不肯說話,緊緊地閉上了嘴。


    然而,原本要迴麗正殿的太子,卻又轉身走了迴來,恰好在門口聽見她這後頭提及庶弟的兩句話,臉上表情更加冷漠,掃了一眼門口的宮女,大步離開。


    慶海也迴頭,看了守門的兩個宮女一眼,滿目殺氣!


    兩個宮女跪在地上,汗出如漿,身子都快支不住了。


    待太子離開,忙互相幫忙扶了一把,進去稟報。


    太子妃眼前一黑:“竹青!”


    竹青忙上前一步,低聲喝道:“太子從哪句話迴來的?!實說,便饒了你們,提了二等,日後放去六局!


    “敢有一個字的瞎話,你們合家子都給我等著!”


    兩個宮女連對視都不曾,張口齊刷刷地答道:“唯有娘娘的最後一句:罷了,左右太子也知道我的心結,不會多想!”


    太子妃和竹青齊齊鬆了口氣。


    “行了,退下吧!從今兒起,你二人往後頭掃園子去。不許再往太子跟前湊!”竹青厲聲低喝,放了她們離開。


    又迴身安慰太子妃,“無妨的。殿下一直都知道娘娘的苦楚,必不會真生您的氣。”


    太子妃抬手拿了帕子擦汗:“但願如此。”


    一路疾行走到麗正殿後門的太子,站在細雨裏,抬頭看著麵前聳立的高大殿宇,在秋風細雨裏,顯得那樣陰沉孤暗。


    “慶海,孤的根基淺、人脈少、力量小,這一點,那班老臣心知肚明,所以,他們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孤。


    “可太子妃應該也知道。


    “不然,她在大明宮,就不會被一個小小的女史出言譏諷了。


    “即便如此,她為什麽還是不肯拋下成見,讓她的血親,成為孤的助力呢?


    “就因為她那些可笑的嫡庶理由?!


    “那她當年為什麽要嫁給孤?


    “孤難道不是庶出?!


    “她有本事,她清高,她愛潔,她去嫁給二哥啊!”


    太子一把奪過慶海手中的傘,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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