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


    皇帝退朝,臣工們緩緩散去。


    皇帝看著下頭明顯在找什麽人的太子,莫名看了一眼身邊的大太監,人稱掌宮內相的戴權。


    老戴權嗬嗬一笑,彎下腰去,低聲道:“今兒是秀女們入宮的日子。東宮那邊兒是第一批。


    “按規矩,各家的大人這時候應該在家門口送姑娘們上車呢!”


    皇帝了然,失笑:“他這是找那些人哪兒去了?”


    接著又搖頭歎道,“還是年輕。”


    想一想,低聲又笑,“不過,他若是因此能寵愛王家那個愛笑的丫頭,倒是個好事兒!”


    戴權也跟著笑而不語。


    皇帝又頓了頓,笑意消失:“朕記得,賈家非要把女兒送去皇後那裏做女史?今兒也該進宮?”


    戴權小心地覷著皇帝的臉色,低聲答道:“是。


    “原隻是選秀來的,碰上了甄妃娘娘,彼此問候了一聲……


    “誰知又被皇後娘娘瞧見,便問了底細,直接要到了身邊做女史。”


    皇帝冷笑一聲,不再言語。


    戴權實在摸不準皇帝究竟是在笑賈家和甄妃玩的心眼兒,還是在笑皇後娘娘自以為聰明的蠢法,隻好低下頭去,再不做聲。


    …………………………


    車馬轔轔。


    尚未進入東宮宮門之前,馬車上的各位秀女,都隻不過是各家的閨中貴女。


    所以,車馬都是低調的黑漆平頭馬車,每輛車也隻配一個車夫,每位秀女也隻準帶兩個伺候的丫頭入宮。


    至於行李包袱——一輛馬車能裝下多少?


    所以,隻能通過太子內坊,將自己預先收拾好的行李先送過去。


    這個事情,王熙鳳早就從孟姑姑那裏知曉,並請了孟姑姑幫忙,提前一天,趁著府裏兵荒馬亂,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所有貴重東西都打包送了出去。


    至於其他笨重的東西,索性讓袁記鋪子都拉走了。


    這件事還有一個最有趣的地方,便是兩次東西出門時,王熙鳳都故意借故叫了王義在旁看見,再輕描淡寫地“順便”告訴了他。


    ——既然有了府中大少爺做人證,想來王子騰和餘氏也是不好意思到外頭散播自己“搬空”娘家的惡名的。


    馬車慢慢地往前走著。


    一座極其宏偉的宮城出現在了視線裏。


    王熙鳳從晃動的車簾縫子裏遙遙地看著,嘴角終於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緊接著,隱隱的,身後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還伴著中年男子的大喊:“大姑娘留步!大姑娘!王大姑娘!請留步!”


    馬車邊走路跟著的安兒和如兒登時臉色都是一變。


    車夫也有些懵,手裏的馬鞭下意識便向著馬兒貼過去:“籲……”


    “車夫,誤了我入宮的時辰,你我都擔待不起。”王熙鳳在裏頭平靜開口,“還請快走幾步,寧可早些,莫要遲了進不去門。”


    這類車夫替宮中接送秀女何止百來趟?


    他們見過的稀奇事兒多了去了!


    車夫了然頷首,還應了一聲:“好嘞!承徽坐穩了!二位姑娘也快走幾步!”


    手腕一甩,馬鞭一抽:“駕!”


    馬兒從悠閑的漫步,變成了小跑。


    噠噠噠。


    “大姑娘留步啊!大姑娘,老太太她……”後頭的人已經帶了哭腔。


    可就在他將“老太太”三個字呐出口時,黑漆平頭馬車已經順順當當地進了東宮北邊的玄德門。


    後頭的奔馬也勒停了,馬上的人滾鞍下來,跪在塵埃之中,放聲大哭:“大姑娘!老太太,老太太……”


    正要哭訴時,忽然一矛一戈刷地伸過來,架在了這人的脖子上:


    “大膽!東宮門前,如此喧嘩,大哭大鬧,汝欲藐視朝廷?還是想詛咒太子?!”


    中年人的哭聲立時噎住,慌亂解釋:“在下,老奴,是,是京營節度使府的管家……


    “就剛才,我們,我們老太太,沒了……


    “主人令我來給我們大姑娘報喪……”


    矛戈忽然一動,閃亮的尖刃登時抵在了他的喉結之下:“住口!


    “配得上在東宮門口報喪的都該是什麽身份,你既然是京營節度使府的管家,那就應該知道!


    “你這是詛咒宮裏的哪位主子呢?”


    中年人嚇得汗如雨下:“不不不!我們大姑娘是剛剛進去的那位,是今年新選入宮的承徽!我是給她,給她報……”


    “小小承徽,不過東宮一名嬪禦,說一句娘家是主子賞體麵!何況她還沒拜見過太子妃,便隻不過是一個無名無姓的秀女!


    “她家的喪事,管東宮屁事?!


    “你們家宅裏那些齷齪,少給我演到東宮跟前來!


    “想治喪還是想讓人家守孝迴家,都得按規矩去內務府上報!


    “擅自滋擾東宮,我看你們家節度使大人這丁憂是不想再迴來了吧?!”


    矛戈的尖刃撤開,換了杆子頭,狠狠揮過來:“快滾!”


    中年人挨了兩下重的,頓時疼得冒汗,咬牙忍著不敢出聲,連滾帶爬,一邊拚命躬身作揖,一邊後退。


    離得遠些了,才吃力地爬上馬去,一鞭子抽下去,馬兒飛奔而去、


    執戈的宮門侍衛高高挑起一邊的眉毛,冷笑一聲:“鬧市馳馬,滋擾東宮,哭喪宮門,嗬嗬!”


    執矛的湊上來,好奇地問:“郭哥,怎麽這麽恨這位……王……王什麽來著?”


    “王子騰。”姓郭的侍衛正了正自己的頭盔,露出正臉,卻正是那日陪著太子去極樂寺的侍衛,“我跟你說,你郭哥在麗正殿吹冰扇吹得好好的,卻被發出來守大門,全是拜他們家所賜!”


    執矛的眼睛一亮:“咋迴事咋迴事?”


    郭某白了他一眼:“姓徐的,你看你那賊頭賊腦的德行!大老爺們兒家家的,總是一副三姑六婆的架勢!


    “當差!


    “迴去站好!


    “讓老龐看見,再跟太子告我個不服管教,我還得再加十天!”


    執矛的徐某嘿嘿笑一笑,絲毫不當迴事,扶著頭盔跑迴對麵,昂然站好:“郭哥,你放心,我指定不能拖你後腿!


    “隻是明兒若是太子或者龐參軍聊起來,您老幫著我上幾句好話唄?”


    郭某哼一聲,翻他個白眼:“滾!”


    東宮的大門從馬車後頭的小窗看起來,似乎是被拍矮了,又拉寬了,看起來格外怪異,還越來越遠。


    王熙鳳一直眼都不眨地盯著,直到車馬拐了個彎,那道門消失在視線裏。


    嗯,終於,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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