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冷冷地看著王老夫人,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終於在愣住的眾人都還沒迴過神來的時候,開口道:


    “母親,三日後便是鳳丫頭入宮之日。


    “她趕不迴來……”


    三番兩次被頂撞,王老夫人終於再也不肯忍耐,掙紮著摸了倚在旁邊的雕龍頭紅木拐杖,沒頭沒腦便向王子騰砸了過去!


    嘴裏還在嘶聲喝罵:


    “你個忤逆的蠢貨!


    “太子為什麽由著大丫頭說不見就不見了?


    “那是愛她的規矩嗎?還王家會教女兒!你可真會給自己的老婆臉上貼金!


    “那是太子已經厭棄了大丫頭!


    “連眼色都不會看!


    “你究竟是怎麽穿上你今天這身皮的?!”


    幾杖揮過去,王子騰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抬手遮擋,可是已經晚了——


    王禮眼尖,一眼盯住了他父親的前額,緊看了兩眼,立即高叫:“祖母手下留情啊!


    “父親的頭被砸破了!”


    餘氏剛剛讓丫鬟把王熙鳳的金環撿起來,小心地包好,遞給丫頭收著,等翌日請王子騰帶去內務府修。


    轉頭便被王老夫人一頓操作弄了個眼花繚亂,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聽見庶子說他父親的頭被砸破了。


    唉。


    什麽!?


    誰的頭被砸破了?!


    餘氏再度尖叫一聲,又撲了上去,直接撲在了王子騰身上,替他擋住了王老夫人仍舊在落下的拐杖!


    王義和王禮這才如夢初醒一般都飛身而上!


    王義背對著王老夫人抱住了自己的父母。


    王禮則直接從背後抱住了王老夫人,把她舉著拐杖的雙臂緊緊地箍在了自己的懷裏,口中無比委屈可憐地勸:


    “祖母,父親的頭都流血了!


    “您先息怒!


    “母子兩個哪有真正的仇怨呢?


    “仔細瞧瞧父親的傷,您敢自不心疼呢?”


    王嘉鸞一邊跪在父母哥哥身邊哭,一邊惱恨地迴頭去看王熙鳳。卻發現她竟似是愣住了!


    這必是裝假呢!


    王嘉鸞心裏越發憤怒,可卻知道自己年幼,說不過王熙鳳,更加扛不過王老夫人的潑悍,除了哭,她什麽都做不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喊了一聲:“大姐姐,你說話啊!我爹爹是為了你才被打傷頭的!”


    王熙鳳就像是猛醒過來一樣,淒然笑了一聲,也放聲大哭:


    “祖母,究竟是太子厭棄了我,還是您厭棄了我?


    “二叔究竟是在聽從太子明示的‘須得齊家’,還是在保護我這個在他身邊長了五年的侄女?


    “非要我迴江南,到底是為了祖父,還是為了祖母您的一口氣,還是為了姑媽在賈家的地位,還是為了方便您陪著二房把持整個王家!?


    “我是才十三歲不假,我這五年天收天養沒人管也不假,可我畢竟跟著祖父長到七歲,跟著我父親長到八歲——


    “我不是個傻子!”


    話攤得這樣直白。


    大家的臉上都難看起來。


    即便是已經血流到下巴上的王子騰,也隻好接過下人遞來的手巾,擦了臉上的鮮血,順便按住發際線上的傷口,苦笑著看向王熙鳳:


    “鳳丫頭,原來在你心裏,是這樣看二叔的。”


    王熙鳳扯了手帕自己胡亂擦了一把眼淚,咬著唇不肯認:“我沒有。”


    “二老爺前日就開始給我們姑娘預備進宮的行囊,姑娘心裏感激,嘴上說不出來,迴去便對著大老爺留下的手記哭。


    “說有個最疼愛自己的二叔,大老爺可以放心。”平兒上前抱住了王熙鳳,臉上露著硬生生壓住的氣憤的神情。


    “在家廟祈福的時候,我們姑娘還跟二姑娘解釋過一迴,也許去賈府給璉二爺做正妻、日後幫著姑太太接掌賈府中饋是件能得了尊重的事;


    “可她選秀被挑中了,便一定要進宮服侍太子,不論是做繁衍子嗣的妃嬪,還是隻當個開心果一樣的承徽選侍,那都是替王家全家為國盡忠!


    “奴婢和二姑娘的奴婢一起在外頭聽著,都覺得自己果然不虧是個奴婢而已,根本就想不到這上頭!


    “可如今,老太太不論如何,哪怕抬出老太爺托夢這樣的話來,也一定不許我們姑娘進東宮,那又是什麽?


    “老太太是覺得我們姑娘代表不了王家給陛下和太子盡忠,還是覺得王家在陛下下旨的情形之下,還能選擇如何才算在盡忠?!


    “太子又什麽時候說過厭棄我們姑娘了?!


    “老太太這樣顛倒黑白,髒汙我們姑娘,於您、於二房、於王家,難道竟還真有什麽好處不成!?”


    平兒越說越氣,到了最後,根本連王熙鳳的喝止都不顧,扯著嗓子把話攤得更加簡單粗暴直白可怕!


    “大膽!”王老夫人氣得睚眥欲裂,手裏的拐杖往地上一摔,抖著手指向平兒,“來人,把她給我杖斃!杖斃!”


    “她在太子跟前答對兩迴,太子已經記住她了!”王熙鳳緊緊地抓著平兒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後藏,可發紅的眼睛、絕望的眼淚,已經昭示著,她也知道,這一迴怕是要保不住這個丫頭了!


    王子騰疲憊地低著頭,長歎一聲,吩咐道:“平兒以下犯上,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頓一頓,又道,“不可剝了她的衣裳。”


    ——外頭行杖刑才剝衣裳。


    王子騰這是怕下人裏有王老夫人的心腹,借著打板子,連下死手帶羞辱,就能真的要了平兒的命。


    可他早已下定決心要把王熙鳳送進東宮。


    既然如此,王家就不能照死裏得罪王熙鳳,她自幼一起長大的丫頭,就不能真的因為替主子說話而死在王家。


    王老夫人怨毒地看著王子騰,冷笑一聲:“好好好!你們全家都是好人,唯有我一個惡鬼!”


    往旁邊一伸手,“來,阿椿,已被人厭棄至此,就不必再留在此處了!


    “她不迴金陵!


    “老身我迴金陵去!


    “她不是說她祖父念著我哭嗎?我便迴去,到他墳前,聽著他哭,我倒要聽聽,他能跟我哭出什麽花兒來!”


    老主仆兩個互相攙扶著走了。


    王熙鳳死活攔不住那些人把平兒拉走,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又半刻,被打得下半身血淋淋的平兒被扔迴到階前。


    王熙鳳哭著奔出去把平兒抱在懷裏。


    被喚醒的平兒不肯讓自家姑娘傷心,強咧開嘴笑:“好姑娘,你前程似錦,不要管我,我不妨事的……”


    王熙鳳哪裏肯聽她的,雙手撐著她站起來。


    年輕的主仆兩個一步一個踉蹌,互相攙扶著,也走了。


    二房一家人站在正院正房,沉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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