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小巷擠滿了人。這原本近乎無人問津的偏僻之地,現如今被人山人海所覆蓋:高舉著橫幅的,高喊著口號的,高聲歌頌著黃金騎士的,而歐陽皈就在這方陣中間信步前行著,身旁是背著武器的警察,浩浩蕩蕩似是整支軍隊——他們最終行進到一片空地前,歐陽皈舉手命令所有人停下,然後瞥向一旁的白澄空,後者正緊咬著嘴唇躲避他的視線,手裏還死死地攥著衣服的一角。


    “喂……你認得這裏嗎白同學?”見白澄空沉默不語,歐陽皈特意拉長了語調,後者一瞬間瞪向他,然後就把自己的視線移到了死灰色的地麵。


    “據我所知,這裏應該是那個諾暝天的藏身之所呢……你們也是這麽想的吧?”


    “這是真的嗎歐陽先生!可是,我們什麽都沒有看見——”歐陽皈身旁的警察湊上來詢問道。前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又堆出令人作嘔的笑容。


    “當然……我還特意做好標記了。那家夥狡猾得很,把自己的藏身地用一些小把戲隱藏起來了。不過諸位放心,我已經事先做好了準備,現在隻需裏應外合……”他說著打了個響指,空氣瞬間凝滯起來,四周沉寂得一根針落到地上都聽得見——


    然後下一秒,麵前的景色就如玻璃破碎,裂成了無數粉塵般的碎末,而一座古樸典雅的宅邸,赫然聳立在眾人的麵前。


    “這就是……諾暝天?多拉貢,他那令人作嘔的老巢啊。”


    “該死的,把它燒了!!”


    “還我女兒,該死的殺人犯!!”


    “為死者討迴公道!!”


    歐陽皈的一句話點燃了導火索,直接引爆了在場義憤填膺的所有人的怒火,隻見他們哭喊著、怒吼著、宣告著,舉起一支又一支點燃的火把,歇斯底裏地撲向那座已經不隻在這裏屹立了多久的房屋,甚至都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花點時間確認這裏是不是真的如歐陽皈所言是諾暝天的住宅——霎時間火花四濺,整個場麵一下子失控,一旁的警察被這一場景嚇得心驚膽戰,戰戰兢兢地望向歐陽皈,後者臉上正是一副看熱鬧的平和表情:


    “歐陽先生,這……好像和說好的不一樣,嫌疑人應該交給警方來處理——”


    “那麽大家的義憤又將往何處發泄呢?朋友,這可不是我鼓動他們,隻是對那個肆無忌憚的殺人魔不用留情。這是市民們的選擇,是為死者討迴公道的正義——還是說,你居然想要違背他們的意誌嗎?”


    “這……”


    歐陽皈滿意地懷抱雙手,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他活脫脫地像個英雄——橙紅色的光打到他的臉上,讓瘋狂的群眾對這位拯救世人的“黃金騎士”更加地尊崇。此刻他的麵前,多拉貢家陷入一片火海,在裏頭揮著火把的人們狂歡著就像在舞蹈,還有一些人,把能砸的都砸掉,能搶的都一件不剩地順了出來,拖著一個又一個大麻袋,興高采烈地享受著作為正義方肆意洗劫惡魔的滿足感,真相在這幅人間煉獄中已經對所有人都不重要。歐陽皈似乎聽到身後傳來哭喊,在叫著誰?啊,那個被我廢了魔魂資質的女人的名字,還有諾暝天……


    “前輩——”


    但它們很快就又被人們的呐喊與歡唿所掩蓋。切,真是髒了耳朵……歐陽皈撣了撣耳廓,然後在近乎信徒的人群中高舉雙手:


    “這是諸位的勝利……盡管諾暝天現在已經逃之夭夭——各位,我在此起誓,將在三日內將這個魔鬼捉拿歸案。”


    他最後望著大火中的多拉貢宅轟然倒塌,在讚頌的掌聲中,放聲大笑。


    來吧,諾暝天?多拉貢……


    ……


    “暮龍的氣息在……”奧布薩斯頓了一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在其他人的目光下,她再次閉上眼睛使勁,再度睜開的雙眼閃著的卻是茫然的光芒:


    “坐標(x:226,y:316)……就在多拉貢宅的位置。”


    “什麽——”瑟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而另一旁的邪茜兒一下子起身朝著前方伸出手:


    “等一下,不要去,煌龍——”


    林曉天這才發覺,剛才還在自己身旁的諾暝天已經沒影了。他感到某些不好的記憶似乎想衝破他腦海的封印再度把他拋進情緒的海洋,但最後還是把那股衝動壓了下去。歐陽皈直接出現在多拉貢宅……不用說都能猜到那個混蛋想幹什麽——


    “那家夥是笨蛋嗎……這麽明顯的一個陷阱,還急匆匆地往裏跳……”


    不過,我並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倒不如說那個夜晚直到死他都忘不了——


    “騰狼,拜托你追上煌龍,他的魂衣還沒有完全恢複,如果被暮龍抓住——”


    “放心,我會帶那個笨蛋迴來的。”


    林曉天說罷便轉過身,毅然決然地奔跑離開。腰間的匕首沉默著,最後是夜牙先開了話匣子:


    “騰狼……”


    “放心,我不會死的。”他輕鬆地笑了一下,望了腰間的武器一眼。“在親手幹掉歐陽皈之前……我怎麽會死呢?”說著,他便一躍穿過出口,重新迴到陽光遍及的大地——除了遠方的一處升起的濃濃黑煙,把如同一汪清水的藍天都衝得渾濁不堪。他一下子愣住了,牙齒咬得咯咯響:


    “歐陽皈……你到底還要,把這樣的悲劇重演多少次——”


    而另一邊,諾暝天正飛速穿梭在街道間,他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奔跑得這麽快是在什麽時候——快得他甚至都沒有餘力去思考,他隻知道向著前方,沿著記憶中某條迴家的路徑,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當作飛箭發射出去。不夠,還不夠,再快,再快——他的雙腿已經運動到極限,即便如此他還是一門心思要繼續提速,甚至不留餘力刹車。他不能慢下來,因為,哪怕隻慢那麽一分鍾甚至是一秒鍾,自己珍視的事物都有可能離自己遠去。


    就像在那片水幕中……我失去了摯愛一樣。


    我絕對不會,讓那樣的事情再發生——


    “煌龍——又是那個結界!和魂衣的聯係又被切斷了!是陷阱!先退到外麵披上魂衣再進去吧!”


    可是就憑我現在的身體……是絕對撐不到披著魂衣見歐陽皈的,反而隻是白白浪費體力。


    他當然知道。特地在那個地方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氣息暴露出來,就差把設計引我過去這幾個字寫臉上了。


    但是那又怎麽樣,蘭和王座在那裏——


    到了。最終,他停在一個路口,而他的前方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的再前方,一座建築在火紅的煉獄中轟然倒塌。


    不——


    他差點就要直接衝出去,但理智讓他最後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他的手狠狠地握拳,幾乎要把自己的掌心捏破。這時,手中的劍的聲音將他從茫然又拉迴到現實中來:


    “暮龍的氣息在前麵……煌龍,從別的方向繞過去吧。”


    “……嗯。”


    他強迫自己把怒火壓下去從而將自己的氣息壓低,而後快步竄入了一旁的小巷裏。一步一步,他的步伐快得就跟腳沒有接觸地麵一樣,沿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路徑,他最後繞到了無人的後門。喘著氣,當看到往日本應象征著祥和與溫馨的家如今正被吞噬,記憶中的一切都正在化為灰燼消失,他一時以為自己還身在夢裏。


    一切還可以重來……但是蘭呢……?王座呢……?他們該不會還在裏麵——他突然聽到二樓處傳來東西倒塌的騷動,於是二話不說地一頭紮進火海裏——一下子濃煙嗆得他幾乎要窒息。他無奈隻得後退兩步,突然想起附近的水池,於是急忙衝過去浸濕了衣服,而後用其捂住口鼻,壓低身子再度衝進了火場:


    “蘭——!王座——!”


    他聲嘶力竭地唿喚著,被嗆得涕淚橫流。沒有迴應,但他聽到樓上還有騷動,於是不作多想地就衝了上去——


    “搬完了沒?火快燒上來了!下麵的夥計還接著呢!”


    “來了來了!誰想被燒死啊——不過,這家裏的古董還真是一等一的多,不愧是連黃金騎士都盯上了的大惡徒啊——”


    “……”


    正抱著幾件花瓶外形的魂器的兩個毛賊突然愣住了:隻見那個通緝令上的人現在正站在他們的麵前,他的腰間還有一把套在鞘裏的劍。


    “嘶——諾諾諾,諾暝天!?是那個諾暝天——!!這個人怎麽會在這裏!?”


    “……”


    “不,不要過來!你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黃金騎士大人就在外麵,你一定會被正義裁決的!!”


    “……”諾暝天懶得理會這兩個嚇得語無倫次的庸人,他抽出無鋒指向兩人,眼瞳裏倒映著火光:


    “滾……!!”


    “——噫!快,快去叫黃金騎士大人!!”兩個毛賊尖叫著直接翻窗跳了下去,一陣墜入氣墊的聲音,然後就聽到他們在邊跑邊高聲叫喊:


    “不好啦,不好啦!諾暝天出現了——!!”


    “……”


    然後房間裏又迴歸死寂,隻剩下劈劈啪啪的火花作響。諾暝天這才迴過神來,他重新收起劍,悵惘若失地環視著眼前已經狼狽不堪的房間。他這才反應過來,這裏是姬月蘭的房間——書桌上還雜亂地攤著幾張未畫完的符咒,而地上,是已經斷成兩半的吉他,估計是剛才那兩個混蛋偷東西時給踩壞了。這可是蘭寶貴的吉他,她絕對不會拋下它不管的——


    啊,所以,到最後還是這樣——


    “——小心煌龍,暮龍在往這邊告訴接近!”


    “——”


    “轟!”的一聲,身旁的牆壁被爆破開來。諾暝天立即翻身躲過子彈般飛來的磚瓦碎片,再次落地時因為發愣沒有保持好平衡,一下子摔到了一樓的地板上,而麵前與外界分隔的牆已經如沙堡般轟然倒塌。


    真痛啊……但是身體上的痛現在又算得了什麽呢。


    諾暝天踉蹌著站起身,望見外麵圍滿了各式各樣的人,而在他們的前方,一個渾身金色的龍騎士張著雙手,正朝自己緩緩靠近:


    “你已經逃不掉了……終於抓到你了,諾暝天?多拉貢!!”


    一身刺眼的金色,“黃金騎士”舉起劍朝著滿身塵灰的諾暝天威脅著。


    原來如此……是易容咒啊,居然想到把易容咒用在自己的魂衣身上——


    “舉起雙手,乖乖投降!你有權保持沉默!!”


    “正義的使者”啊,哪怕你裝成黃金騎士的樣子,終究隻是給渾濁不堪的內在鍍了層金皮。你身上傳來的依舊是那充滿惡臭的歐陽皈的氣息——


    歐陽皈,反魔魂?暮龍——


    哪怕在結界裏無法披上鎧甲,我也不會逃跑。


    我絕對……饒不了你——!!!!


    他猛地抬頭,連那“黃金騎士”都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拔劍朝他猛衝,一劍直朝他的喉嚨刺去——然而最後還是被對方拔劍擋住了。對方隻是遊刃有餘地舞了幾下劍,自己就被他的那股怪力打得節節後退。他被憤怒亂了心智,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已經被壓製很久的火焰似乎又要再度爆發出來,就如同自己第一次變成煌龍時的失控——


    但是不行。如果屈服於那股火焰,會波及到周邊的其他人。


    “黃金騎士大人要贏了!快看,那個諾暝天毫無還手之力了!”


    “好耶,好耶!”


    “黃金騎士!快給那個禽獸不如的人渣致命一擊!!”


    “……”


    他所拚上性命去保護的這個城市的人們,現在正站在那虛假的光芒身後,在自己的另一邊——他第一次聽到人們為黃金騎士加油的唿聲,諷刺的是,那是在歌頌著歐陽皈的,而盼望著他下地獄的惡毒詛咒。


    “禪海的市民,站在我的這邊!諾暝天?多拉貢,正義和公理在我們的手上!乖乖束手就擒!”


    正義和公理,嗎……


    這幾個字從你的嘴裏說出來……你不害臊嗎?你不羞恥嗎……!?


    火,將整個房間吞噬。


    啊,所以我才說,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曾經也是在火焰裏……失去作為普通人的一切的。


    而現在,連蘭和王座也失去了——


    但還沒有結束不是嗎……白澄空她們,她們說了,會相信我——


    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似乎在一瞬間望見幾個少女的身影,但是,她們很快就被人流所淹沒。


    “你知道……為什麽我能找到這裏來嗎,諾暝天?多拉貢?”


    “……”


    “因為是她給了我線索的啊……諾暝天?多拉貢,如果不是因為‘白澄空’在這裏留下了信標,誰能找到被你的戲法藏起來了的老窩呢!”


    白澄空……?


    “不過你也挺可憐的……畢竟——”他走上前來,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在諾暝天身旁說道。


    “她們,為了自己,當著所有人的麵和你撇清了關係啊……!‘我們’可是對諾暝天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呢~”


    “……”


    “黃金騎士”一腳將幾乎無力抵抗的諾暝天踢倒在地,舉起手朝身後招唿了一下:


    “喂,警察,出來幹事了!犯人就交給你們了!”


    “遵命!一隊二隊,把嫌疑人控製住!”


    一大波人湧了進來,咚咚噠噠的腳步聲,但諾暝天已經無心去理會,他已經丟了魂,隻能失神地望著地板。


    “諾暝天,束手就擒!你有權保持沉默——”


    “咚!”的一聲巨響,突然有什麽東西從天花板落下,砸在地上揚起漫天的煙塵。在場的所有人一下子愣住了,隻見一個銀白色的身影甚至不留時間給他們看清他的樣子,就將一張符咒砸向眾人麵前的地麵,霎時爆發出的強光一下子奪走了所有人的視力——


    “什,這是什麽——”


    “隊長,看不見了!”


    “胡鬧!!”“黃金騎士”反應過來一劍揮出,黑色便將眼前的光全部吸了進去。再看現場,原地,銀白色的身影和諾暝天都已經沒了蹤影。


    ……沒想到你還有同伴啊,諾暝天?多拉貢。


    “誒?!歐陽先生,諾暝天他——”


    “……給他溜了。是我不好,沒料到他還有同夥。”“黃金騎士”收起了劍。在麵具下,他無法抑製地嘴角上揚:


    “不必擔心,很快我就會再抓到他。”


    不管你逃到哪裏去,都沒有用的……


    因為,我已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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