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像是了蒙上一層翳,黏糊糊的,沉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身體遲鈍得不想動彈,但諾暝天還是強迫自己從困意的漩渦裏脫出,睜開雙眼:群青色的幕布上撒落一片白碎。星空,他隻在書裏見到過的星空,和禪海那被光汙染過的濃妝不同,美得能使人心沉靜下來。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竹子,竹葉交錯幾乎把其他的地方遮天蔽日,他現在坐著的也是竹葉堆成的小丘,和大地完全融為了一體。鴉雀無聲,原本應該無比安寧的場景,卻總讓他感覺不舒服。有密密麻麻卻又隱藏得很好的殺意,流淌在竹與竹的間隙中。


    禪海有這樣的地方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裏又是哪裏?諾暝天站起身來。四下隻有他一人,奇怪,我記得我昏過去之前,林曉天還有哨戒所,還有歐陽皈,他們都在場才對。而且,我們本來應該在了望台公園——


    “你醒了,煌龍。”


    手中的劍在他陷入迷茫之前發聲了。諾暝天望向無鋒,又望了望四周竹組成的迷宮。


    “無鋒……我之前,怎麽了?這裏是哪裏——”


    “是強製轉移。你在為那個狼魔魂擋下那一招之後因為魂衣破碎而當場昏迷,哨戒所的人施用了強製轉移把你們從歐陽皈的麵前轉移走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現在這個地方不是禪海。”


    “……這樣啊。”諾暝天握緊拳頭,果然現在的他們,還是沒有辦法阻止歐陽皈嗎?未來的自己,囑咐過他必須要阻止歐陽皈的計劃——


    不,至少現在大家都還沒事,還不算太糟。


    “……可是,其他人呢?這裏四周好像就我一個。”諾暝天說著閉上眼睛嚐試感知四周的氣息,但是徒勞。


    起霧了。霧從遠方襲來,沿著一根根竹竿飄來。奇怪的是,在那團霧裏麵的區域,他什麽也無法捕捉到。這團霧似乎把他的氣息感知堵死了。


    諾暝天皺了皺眉頭。


    “估計是強製轉移的參數沒有設定完全吧,比如來不及設定具體目的地之類的……當時的時間我覺得最多也就夠設定好轉移範圍,那麽你們可能就在傳送的那一刻分開了,不過不會太遠,雖然是未知的目的地,但你們應該是都散落在這附近了——看來不是尋常的霧,煌龍。恐怕這片林子沒有這麽簡單呢。”


    “遮斷氣息的霧啊……會是歐陽皈嗎?”


    “嗯……不管怎麽說,那家夥應該不會這麽快就得知你們傳送的目的地的,畢竟這種術式隻能由哨戒所施行。”


    “不管怎麽說,還是首先找到他們吧:林曉天和監督者有能力自保,但是預知者和探知者如果獨自一人的話很危險。”說著,諾暝天望了望四周,原本看得清楚的竹林卻已經被洶湧的濃霧所吞沒了。原本微弱的殺意,在這團白色中似乎躁動了起來。


    “……現在輕舉妄動似乎不是好主意,煌龍。”


    “好吧,確實如此。”


    諾暝天抽劍出鞘,把腳步放輕,有意地把自己的唿吸放慢。竹竿的影子在霧裏仿佛一根根舞動的尖刺,就是這樣一副詭異而危險的畫麵,卻讓諾暝天為之一愣。我好像……曾經也見過這幅景象,在我真正意義上孤身一人的時候:心海幻境。這裏就和那片幻想的森林一模一樣,那片充斥著怪異的森林……現在看來也猶如夢一般。即便他是在那裏學會戰鬥的技巧,可以的話他一點都……一點都不想迴憶起那個地方。


    因為隻要想起那裏,就會不自主地想起那個人。


    “——煌龍。”


    “……!”


    無鋒的聲音把諾暝天從感傷中拉了迴來。他剛才是走神了嗎——不好!諾暝天立即壓低重心把劍架在頸前,下一秒,劍就擋住了從霧裏伸出的刀——他立即一個後跨步拉開距離,定睛一看,霧中一個身形呈現:木偶的骨架,彎曲的雙刀,以及小醜的五官,是惡鬼嗎。他擺好架勢,卻沒料到對方直接衝了上來,一個大跳將刀朝他當頭劈下。


    什麽,這家夥——諾暝天連忙準備後仰招架,然而卻在中途豎脊肌脫力,整個人失去平衡往後倒去。怎麽會——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身體又酸又痛,軀體的自我保護機製在限製著他做出大幅度的動作。糟了,居然犯了這麽低級的錯誤,現在的他沒有辦法召喚煌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一陣利器碰撞的聲音。諾暝天定睛一看:隻見一個淡藍色的背影,架起雙刀擋在自己的麵前。


    “嗬……還想著這邊的動靜這麽大,果然啊。”


    “騰狼,這家夥和剛才的是同一種類型。”


    “啊,小心!”


    林曉天立馬俯身躲過對方另一把刀的橫掃,順勢起跳踢開對方拉開距離,而後迅速畫下符號披上白狼鎧甲,一躍便繞到木偶背後。


    “吱——”


    “喂,林曉天,小心!”諾暝天望見木偶無需轉身便再次向林曉天揮出了武器,連忙大聲提醒,然而對方卻似乎早已意料到木偶的行動提前移開了身位,然後用驅魔咒點燃手中的武器,破邪的白火化作餓狼撲向對方的關節,一聲脆響,木偶被攔腰斬斷,消失在銀白的餘燼中。


    “唿……”


    林曉天解除了鎧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然後轉過身望向諾暝天,似乎想說什麽,但很快又咽迴去了,半晌才再張開嘴:


    “……這裏是哪裏,你有頭緒嗎?”


    “不。至少,我認為不是禪海。”


    林曉天走到諾暝天麵前伸出手,諾暝天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握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那可麻煩了……這裏離33區都不知道有多遠呢——”


    “總之,先從這團霧裏出去吧。”諾暝天打量了一遍林曉天,“我現在不想和你打……所以請你不要再挑起無謂的爭鬥了。”


    “……我已經沒有要跟你戰鬥的理由了,諾暝天。”林曉天撓了撓頭,“啊……該死的,這可不像我——總之現在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迴到33區去,把那個叫歐陽皈的幹掉,所以我不會再對你出手……對不起,我以前認錯人了。”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算了,就先到此為止吧,繼續在這團霧裏呆著可不是什麽好事。”


    “哨戒所的人呢?你有看見她們嗎?”


    “……從之前我就想問了。”林曉天轉過身去,“那些家夥,似乎很護著你。簡直不像是哨戒所的人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狼魔魂喲,我可以認為你在挑釁嗎?”無鋒突然出聲了,似乎對林曉天的語氣十分不滿。


    “啊啦,同為魔劍,你的脾氣似乎不怎麽好呢!”其中一把匕首說話了,而緊隨其後的是林曉天的另一把匕首:


    “好啦夜牙,淑女一點!”


    “唔呃呃呃……”


    “怎麽,同為魔劍這位居然還這麽小家子氣啊~”


    “……無鋒你也少說兩句。”


    諾暝天歎了口氣,正準備向林曉天道歉,後者卻麵對著他跪了下來。“喂……你這是在做什麽——”諾暝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出聲打斷了。


    “對不起……我曾經以為,你是現在最後一個龍魔魂,所以,我以為你就是我要複仇的對象……爸爸,娜娜,他們都死在歐陽皈的手上,而我卻什麽也做不了,還把你誤認作是他——真的,對不起……”


    “……你不欠我什麽。畢竟,你剛才救了我一命,我們扯平了。”


    “——我不是故意要你原諒我才這麽做的!隻不過是——”


    “我能理解你。因為,歐陽皈也害死了我的父母,我的朋友,還有最重要的人。”


    “……”


    林曉天愣住了,他望著諾暝天半天擠不出一句話,而後者已經擺了擺手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先離開這裏吧,不過都是過去了的事情……等沒那麽多要顧及的事了再說也不遲。”


    “……啊,嗯。”


    於是兩人走近了一點,一同朝著霧比較薄的方向走去。


    ……


    一座高樓的天台上,歐陽皈打量著手裏一枚小小的指環。古銅色的魔環,喚醒戒中惡鬼?烏英格的能量就封存在此中,連帶著某個女性的靈魂殘渣。他撇了撇嘴,之前那個身披黑暗的諾暝天?多拉貢,他從他身上感受到的異樣感就是來自烏英格的力量。


    本來是要用來設計吞噬那家夥的黑暗,看來最後卻反過來被他吞噬了,還化為了鎧甲的力量——真是可笑,到頭來我們的本質不是相同的嗎?隻不過你吃的是惡鬼,我吃的是魔魂罷了。


    他將指環放置在手心。


    但是……我不會向你那邊的我這麽傻給你機會。既然你妄圖改變命運,我便亦改變你的命運。


    然後將它攥成粉末。一陣黑暗溢出尖叫著想逃離,被他吸進了鼻腔中。惡鬼的能量與少女的靈魂,在那一刻徹底變成碎屑,融入漆黑的暮龍體內。


    “邱魁那家夥不是我的目標……我要鏟除的,隻有諾暝天?多拉貢。”他靠後仰去,就那樣從高樓的天台,那樣直直地往地麵墜去:


    “還有,不願意承認我的童關。”


    他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在這個被燈紅酒綠和車水馬龍占滿的夜晚,沒有人注意到這一段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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