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小師弟你哭了?”


    紅丫見馮睦無聲的哭泣,似乎迴憶起了曾經的自己,她笑嘻嘻道,


    “我當年被師傅撿迴來,第一次吃衛姨做的飯時,也莫名其妙哭的稀裏嘩啦咧,可能是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吧。”


    紅丫一邊迴憶自己的糗狀,一邊又道:“聽大師兄說啊,二師姐和六師兄也哭咧,尤其六師兄哭得連飯都給吐出來了,剩下幾個師兄好像沒哭,反而被師傅罵作一條爛命連哭都忘了。”


    馮睦抹掉眼角的淚水,怔怔的盯著紅丫,若有所思。


    紅丫被他看的臉色微紅,咬咬唇從碗裏挑出根雞腿夾到了馮睦碗裏。


    馮睦夾起雞腿肉,在小師姐的目視下,一口撕掉雞腿肉,油汁溢滿唇齒,後者狠狠咽了口唾沫,才艱難的把眼神移開。


    馮睦一邊嚼著雞腿,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師傅還說啥了嗎?”


    紅丫埋頭吃飯,口齒含糊不清的迴答:“哦,師傅好像還說了啥,我沒聽太懂,就記得一句。”


    “死水池子裏泡久的活屍,肉救活了,神卻已經漚爛了,行屍走肉矣,可憐可恨!”


    聽著小師姐說著自己不太懂的話,馮睦卻聽懂了,猛然打了個寒顫。


    “行屍走肉,行屍走肉,行屍走肉。”


    馮睦呐呐重複了幾句,他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副驚悚的畫麵。


    巨大的城市裏,高樓林立,密集的房屋如同螞蟻巢穴般排列。


    而在這些房子裏裏麵住著的都是一具具腐爛的屍體,屍體從樓裏向下俯瞰,街道上來來往往的同樣是一具具腐爛的屍體。


    這些屍體或走,或立,或坐,或哭,或笑,彼此大聲打著招唿,有的還互相偎依擁抱,讓自己身上腐爛的屍液落到對方的身上。


    路上行駛或停下的車輛裏,也露出的是一張張凹癟的隻剩下皮包骨的臉,似鬼,似屍,總之不似活人。


    “所以,真相就是,我們全都是活著的屍體?!!”馮睦不寒而栗,最近幾天都不敢照鏡子了。


    “哦?老八,吃個飯把自個兒吃哭了不說,還嚇著自己了,你這是想到啥子有趣的畫麵了?說給為師聽聽。”


    叼著根煙槍的李龜蛇忽然出現在馮睦麵前,意味深長的注視著他。


    紅丫跑走,去給師傅盛飯去了。


    馮睦看著老眼渾濁的李龜蛇,實話說,他對這位師傅心裏還是有點發怵的。


    但,他真的太想知道,自己剛才腦海中浮出的畫麵究竟是不是真相了。


    所以,馮睦老實的迴答道:“師傅,徒弟就是心神恍惚似看見幻覺,仿佛見到無數活著的屍體在圍繞著世界翩翩起舞?”


    李龜蛇眼睛亮出綠油油的光芒,奇怪道:“血虧神盈,你這身體裏的神可不像是喂了十八年毒的樣子啊。”


    馮睦心髒一抽,差點以為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現在之所以能發現身體的求救,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身體裏的靈魂已經換人了。


    若換成原主那個被腐蝕欺騙了十幾年的靈魂,恐怕,也會早已忘記了哭泣吧。


    好在李龜蛇並未深究馮睦的秘密,而是冷笑道:“伱這畫麵,你二師姐和六師兄也看見過。”


    “看完後,一個心就毒了,覺得殺人不是殺人,是替他們收屍是免費做善事。”


    “一個眼睛就壞了,覺得活人難畫臉,隻有死了臉才會清晰。”


    李龜蛇頓了下,把煙鬥裏的灰扣在石桌上,問馮睦:“你呢,你現在心裏是什麽想法?”


    馮睦愣了愣,思索片刻,被欺騙後的憤怒與驚恐消退了些,他迴答道:“我什麽也沒想,就想著以後都吃這飯,每次都多添幾碗。”


    李龜蛇不置可否,笑道:“你倒是踏實。”


    馮睦又問:“師傅,所以我看見的是幻覺嗎?”


    李龜蛇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個煙圈,煙圈讓他那張老臉變得模糊起來:“當然是幻覺,整個世界怎麽可能都是活屍呢,還跳舞?”


    馮睦稍鬆口氣,便聽到下一句傳來:“一半還差不多!”


    一半,還差不多?!!


    馮睦瞬間頭皮發麻欲裂,幻覺沒有變成真實,而是化作了一半真實,這是該哭還是該笑?


    馮睦握住飯碗的手指都硬了,他神色僵住:“為什麽?”


    他是在問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狀況,也是在問,出現這種狀況是為了什麽?


    李龜蛇這次沒有迴答,不迴答或許是他不想說,也或許是他也不明白背後的原因,他隻是淡淡道:“吃飯。”


    巨大的震驚顯然不是須臾之間便能消化的,但又能做什麽呢,唯有吃飯。


    馮睦點點頭,使勁扒拉飯碗,一粒米都不剩的吃幹淨。說他自私也好,說他冷漠也罷,總之馮睦沒有一丁半點拯救世界的想法。


    世界太大了,他的心裝不下,他的心隻能裝得下他自己。


    見馮睦如此聽話,李龜蛇微感詫異,要知道當初老二和老六,可是一個把自己關房裏好幾天,一個哭的稀裏嘩啦,連飯都不吃了。


    李龜蛇眼中閃過一抹讚賞,心道:“不愧是祖師爺送來的苗子,心性冷漠,正適合本門的路子。”


    馮睦把碗放在石桌上,看向師傅。


    紅丫蹦蹦跳跳的跑了迴來,把堆得冒尖兒的碗和筷子遞給李龜蛇。


    李龜蛇慢條斯理的吃了口飯,說道:“想問什麽就趕緊說。”


    馮睦遂張口問道:“師父剛才口中所說的神是什麽?”


    李龜蛇:“若人生是苦海,身體是木筏,神便是劃船的漿,是茫茫黑暗中唯一的一縷光,這是前人說的,聽起來很玄乎。”


    李龜蛇冷笑:“但在我這裏,神跟心肝脾肺腎一樣,也是自己的一個器官。”


    馮睦:“神是器官?”


    李龜蛇點頭:“是的,隻不過它是隱形的器官,心肝脾肺腎需要的是食物滋養,而神不需要食物,需要的是眼耳舌鼻身,是五識的滋養。”


    “所以當五識欺騙你,神就會失去營養,會枯竭,長時間的枯竭,神就死了,身體就算活著,也看不清自己了,是一灘爛肉而不自知了。”


    馮睦似懂非懂,又問:“身體死了,還能救嗎?”


    馮睦理解李龜蛇口中的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否則,死了就真死了,應該隻是一種近似的比喻。


    李龜蛇吃了口飯:“吃飯可以養命,沒了血肉吃迴來就是了。”


    馮睦又問:“那神死了,還能救嗎?”


    李龜蛇眼底藏著的讚賞更濃了,讚賞於馮睦的敏銳,讚賞於馮睦腦子活絡,能抓住重點。


    當初老二和老六,甚至老三老四老五,可是用了好幾個月才醒悟過來,來問自己故意拋出的問題的。


    至於老大,老大是個棄嬰,從小養在自己身邊,不存在這個困惑。


    老七更簡單,她壓根兒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已經被師兄師姐們帶著走在正確的路上了。


    李龜蛇淡淡迴答道:“神死了,靠自己救不活了,得靠他人。”


    馮睦感覺就要摸到答案了,他重複了一句:“靠他人,怎麽靠?”


    李龜蛇放下碗,打了個飽嗝兒,像一個傳道授業的師傅在循循善誘自己的弟子:“你沒有的東西,別人有怎麽辦?”


    馮睦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自然是搶過來!”


    話剛出口,馮睦便明白了。


    李龜蛇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笑嗬嗬問道:“你覺得武功是什麽?”


    馮睦沉吟片刻:“武功是殺人技。”


    李龜蛇這迴讚賞之色溢於言表,他哈哈大笑,一臉兇怖令人膽寒:“沒錯,殺人就是掠神,殺人技便是養神功,所以,為什麽那些,殺人越多的武者五識越敏銳,武功愈厲害,便是這個道理了。”


    盡管已經猜出了答案,但真的聽到時,馮睦還是感覺一陣遍體生寒。


    李龜蛇笑容愈發猖獗,滿臉兇怖令人膽寒:“所謂武道可通神,可不就是在說殺人最多的人,掠奪他人最多,最終在體內養出了真神嗎?!!”


    馮睦心知肚明,這是師傅在跟自己灌輸[融詭派]的武道總綱。


    這是他一家之言,武道未必就真做此種解釋了,大概率是一種歪門邪說,但可怖的是,馮睦就真覺得李龜蛇所言,雖涼薄駭人,卻鞭辟入裏,硬是有七分道理。


    還缺三分,是因為太過赤裸裸,少了些許裝點修飾,必然難以成為主流解釋。


    另外,還一點,馮睦覺得,師傅口中的[神]或許換另一個詞——[怨孽],或許能更準確一些!


    “人身體內有[怨孽],殺人就是在掠奪[怨孽],但下城,多是活著的屍體,體內的[怨孽]都枯竭死亡了,唯有殺死其他的活屍,才能重新養活自己的[怨孽]?”馮睦心想。


    李龜蛇等了幾分鍾,讓馮睦消化了他口中的道理後,才換上慈眉善目的麵孔,沉聲道:“我這一派的武功理念,為師已說與你聽,你可抵觸?”


    馮睦心裏自是不抵觸,相反還有些許欣喜,畢竟殺人與殺活屍,心裏的負罪感是截然不同的啊。


    馮睦搖頭:“弟子並不抵觸,弟子覺得師傅所言字字珠璣,發人深省。”


    李龜蛇大為滿意,遂道:“既如此,為師今日便傳你本派真功。”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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