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冷拚,大蔥蘸醬、醬蘸大蔥、蔥白裹醬,蔥葉拌豬頭。


    金榮呲著牙花子迴了門房吃自己的醬牛肉去了,賈瓊一口惠泉酒就著一口蔥,美哉美哉。


    廚房裏柳嫂子費勁的攤著煎餅,半鍋糊糊下去了,沒一個能成的。


    濟南府的人,不會吃煎餅裹大蔥,怎麽能說自己是齊魯好漢、聖人鄉鄰。


    賈瓊是故意為之,他就想知道,攤好的煎餅能放幾天不長毛,自京城一路南下直至茜香,路上不走一年,也要八個月。


    這還是他計算著先乘船自運河而下的路,到了揚州後,是直接渡海而去還是經暹羅過海,還是個未知。


    暈船何如?


    風暴可能避之?


    種種難題糾結在一起,不來兩口大蔥下酒,是解不開這等的憂思。


    唉~~~,果然臥底這碗飯,沒那麽好吃。


    賈元春不是個好鳥巢!


    腳踏兩船,觀風看色,故意透漏了四王的安排,致使正元天子提早發動分而化之策略,也致使自己不得不跟著南安去趟茜香。


    除寧榮的小目標,也隨之演變成了除四王。


    四王不是四害,沒那麽好除,真要刀兵相見了,害的是無辜百姓。


    哢吱一口大蔥進嘴,蔥氣上頭,紅著眼睛喝了一口酒,那叫一個辛辣,填了四塊豬頭肉才壓了下去。


    “六爺,有客來訪!”金榮喊了一聲。


    賈瓊起身推門出去看,傅試傅通判麵色不虞的拎著一盒吃食進了院子。


    賈瓊過去一張嘴,傅試好懸暈過去,沉著臉見禮進屋。


    “你就吃這個?”傅試有些懵。


    “思鄉了,吃點魯菜慰藉慰藉。”


    “你管這些叫菜?”


    “葵韭藿薤蔥,五菜也。”


    啪嘰!傅試將手裏的幾個荷葉包扔在了桌子上:“你當本官沒吃過野菜麽!嚼了十年的菜頭,本官才有今日的成就,少拿這套來惡心我。”


    賈瓊打開一個荷葉包,香氣撲鼻,是隻鹵雞。


    “柳嫂子!炒菜!金榮!上果盤!”


    重又擺好了菜肴,二人悶頭喝了幾杯,傅試瞪著眼珠子問賈瓊:“你要走了吧。這次隨著南安郡王南征,正好迴南洋。”


    “您都知道了?”


    “我剛在樂善王爺處看到的公文,征侯爵家子弟隨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征討,以複祖輩血性榮光,其中有你。”


    滿世界知道賈瓊不是賈瓊的,有傅試這一位。


    “我把張老三和典獄派給你,你看著辦吧。”傅試有些悵然,既有不舍,也有不甘,好容易得了賈瓊這麽個異數,翻手就把寧國府拆了,再留些時日,榮國府也會崩離,可惜...。


    賈瓊點點頭,心中也在翻滾,自己假冒是南洋大明遺民後裔,哪想到一轉眼就要迴到南洋去征戰。


    借機走還是不走,一直在他腦海中打仗,要是走,離開這紅樓,自闖一片天地,也不是件難事,甚至還多幾分逍遙。


    不走,自己又沒理由留下,單一個惜春而言,自己這次就能帶走她,理由都是現成的,迴金陵守墳去。


    可為何心裏也有不甘呢。


    不能感情用事呀,紅樓人物看看就得了,她們與自己兩輩子的軌跡都天差地別,攪和進去後果未知。


    大蔥就著雞腿和醬牛肉後,味道純正了起來,嚼碎了也是蔥花,混著肉香,更像調拌後的下酒菜。


    “大人。”


    “叫我升良吧,這是我的字。”


    “升良兄,你又為何死盯著賈家不放呢?要說是公務,也不必如此上心。”


    傅試一挑眉:“你終於還是問了出來,那我也問你,你又為何總想寬縱賈家人呢?他們與你毫不相幹,賈瓊的仇你已經給報了,按說兩不相欠,你卻在步步為營,假以時日的話,賈家還真能脫胎換骨。”


    賈瓊思量許久,才給了傅試兩個字:“執念。”


    就著一口酒說出理由:“道不盡的執念,總覺得,有些人該有個結局,總是意難平。”


    噴出一口酒氣,腦海中響起了《晴雯曲》,一張張模糊的臉飄然閃過,唯有惜春對自己笑靨如花。


    無他,但凡讀過全本紅樓的人,誰心中沒有個憾處,或黛玉、晴雯、英蓮;或寶釵、襲人、湘雲;又或四春,又或熙鳳,更或賈母、姥姥?


    把最後二人用酒相送,一路好走。


    扭頭看傅試:“升良兄,該你了。”


    “我與賈珠是同窗。”


    喲嗬,這是賈瓊未想到的事。


    傅試似在迴憶:“若不是有這層人情在,我又怎能拜在賈政的門下。我還有一個妹妹,那時賈珠與我常往來,我又是一介寒子,家裏也講不起規矩,他們便相識了。”


    賈瓊瞬間腦補了三十集的影視,找一支雞爪叼著催更:“然後呢?”


    “賈珠娶妻金陵李氏,人家是國子監祭酒的千金!我妹子心碎也隻得認命!可那賈珠,有了愛妻後,還對我妹子癡纏,我也是父母早喪之人,就這麽一個妹子,我哪裏舍得讓她吃虧,恨不得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她偏偏要嫁給賈珠,寧肯作妾也無妨,我真是舍不得啊......”


    一語罷,淚沾襟。


    賈瓊給他斟滿酒,陪著喝了一杯,然後罵道:“賈家都是人渣!”


    傅試擦擦淚:“李穹兄弟,我肯放你進賈府,就是看中了你的一句話。你說要替賈瓊照看妹妹,我心一軟,便給了你機會。”


    “後來呢?後來令妹見賈珠死了便也死心了吧。”


    “我妹妹她...也死了!”


    “啊?!”賈瓊大吃一驚!


    十年前,賈珠娶妻李紈,李紈過門不久發覺了賈珠另有私情,傷心處也替賈珠著想,點頭允了傅試一直不肯說名字的傅秋芳進府。


    沒想到,王夫人趁機塞進四個通房丫鬟,分賈珠的寵愛,言說要多子多福。


    李紈有孕在身,眼不見心不煩的躲開了,而傅秋芳也有孕在身,這下傅試不得不逼婚賈珠。


    賈珠兩頭忙亂、一頭官司的下場考試,隻說待春闈後來個雙喜臨門,哪想到自己根本吃不消。


    賈政大怒之下拷問賈珠未考中之因,賈珠素知家中行事的做派,死也不肯說出傅家,賈政未曾料到賈珠身子已然虧空,重傷之後虛不受補。


    這也有個對比,明寫的賈瑞羸弱而亡,暗寫的賈珠喪命之因。


    賈珠撒手人寰後,李紈為母則強,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胎兒;傅秋芳卻萬念俱灰,她是未婚先孕,傳出去後,已經中了進士的哥哥前途不保,隻趁哥哥不在家時,三尺白綾追隨賈珠而去。


    賈瓊嘖嘖稱奇,灌醉了傅試後,攙他上床躺下,趁機問他現在的傅秋芳是誰。


    卻沒有答案。


    聽著傅試的鼾聲,賈瓊自斟自飲,血淚成書,果然如是。


    傅試該不該恨賈珠?


    作為哥哥而言,害死自己妹妹的人,當然不共戴天!


    繼而也會恨上賈珠全家,人之常情在,不能說傅試不該牽連榮國府都恨進去,他委屈求全拜仇人為師,隻能是他的精神寄托,仇恨也是動力之一。


    當這一幕出現在自己身邊時,李穹舍不得走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又是賈瓊了,身份上無可指摘,唯一知道自己身份之人,還與賈家有仇,那兩位既然給了自己,用不著自己下手,一場注定的敗仗中,死誰不是死。


    那...不走了?


    或是說,等賈家徹底完結了故事後,自己再走?


    燭火搖曳中,天色微明,枯坐了整夜的賈瓊,下定了決心,此番去茜香而不借機走,為了諸多的意難平,他也要迴來看看結果。


    尋死的不救,枉死的搭把手,賈家的結局好壞不在自己,而是他們自己。


    心裏勾畫了幾個枉死要救之人,還是迎、探、惜、湘雲幾人,薛林都不想,不管她們樂不樂意,隻要賈元春的一句話,兩位新娘同入洞房不是難事。


    而如今的賈元春少了早死的理由,再多活幾年便是寶黛釵三口之家的幸福,至於說賈元春什麽時候要死,就看這迴除四王的開篇怎樣書寫。


    南安郡王是第一個嗎?賈瓊不好認定,想來其餘四王身邊也有密探,但能做到哪一步,誰也不好預估。


    天子之意就是削藩,自古削藩兵戈現,哪見丹書保命還。


    走著看吧,我賈瓊也不是一個廢物,成大事不能,做小事難道也不能?


    洗把臉叫醒了金榮去熬粥,又將傅試喊醒,洗漱一新後,喝著小米粥醒酒,賈瓊把密諜司的牌子給了傅試看。


    “我不走了,你我攜手吧。”


    傅試瞧瞧牌子,又瞧瞧賈瓊,忽然放下碗筷納頭便拜:“下官見過使司大人。”


    “升良兄,何至於此。”趕緊將他拉起來,傅試猶如見了狗屎一般低聲罵道:“你個混賬東西!騙老子一場傾訴不說,何時你又跳了門!”


    “我也不想如此,是那夏公公見我奇貨可居吧,我隻好如此嘍。拿這件事換你的秘密,足見我的心誠,老傅,聯手否?”


    傅試臉色陰晴不定,拿起那塊牌子問賈瓊:“你可知密諜司之人雖無定品,但見五品官以下便大一級。你有這個臂助了,還要我這個七品的通判做什麽?”


    賈瓊拉他又坐下,就著辣白菜、韭菜黃、疙瘩頭喝粥,唿唿的吞咽聲中,賈瓊慢慢的說來:“念你舊情,而且你的位置太關鍵了,賈家一旦被咱倆扳倒,入獄的人中,我想救誰你便救,憑這一點,交你這個朋友,我並不虧。”


    “哼!狡詐!”嚼著饅頭的傅試憤憤不平:“我十年寒窗忍辱負重才到了今天的位子,你憑什麽就比我混的還要開。”


    “哎哎哎,嫉妒可就無趣了啊。我也是適逢其會罷了,事趕事,架我上來的,你以為我願意?”


    傅試吞下饅頭後,仰頭想了一想,認真對賈瓊說道:“你的身份太多太雜,張老三與典獄不能留了,也不能讓你動手,給他倆換到西北去,我下手。”


    瞪了賈瓊一眼:“不是婦人之仁時,他倆不死,死的就是咱倆。哥哥我長你幾歲,這事你聽哥哥我的。”


    一聲哥哥,便是認可了聯手,也有賈瓊這密諜司的身份作祟,傅試自然不願放開賈瓊,已經不是或許了,他賈瓊必定能幫自己鏟除賈家,那還端什麽架子,認作兄弟才好說話。


    “我到底要去哪?”


    “兵部車馬司,我找王爺去,給你要個掌固出來,好遮掩你的身份。放心,不與王爺說你這密諜司的事。”


    “我實不知掌固是做什麽的,幾品?”


    “剛入流,無品。”傅試忽然一笑:“可看過戲?弼馬溫大鬧天宮,車馬司的掌固就是馬頭,恭喜賈弼馬高升。”


    看著一掃陰霾大笑出門的傅試,賈瓊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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