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結怨與人,寧榮兩府並闔族,賈瓊隻能排末尾,打頭第一者王熙鳳也,緊隨其後的便是賈寶玉。


    一個飛揚跋扈,一個恃寵而驕;就沒得罪他倆能有好下場的人。


    賈瓊命賴氏兄弟在賈敬的棺槨前,學學這兩位請假不來的道理,靈堂內外無一人勸阻。


    尤氏也惱著呢!


    想你王熙鳳給賈秦氏辦喪時,是何等的殷勤啊?那時你怎麽不報病假呢?


    輪到我主事給我公公發喪時,你不說來幫我也就罷了,怎地連靈前磕頭盡孝都不來了呢?


    你是看不起我賈尤氏,還是看不起我寧國府!


    連頭也不低了,直愣著眼睛盯著賴氏兄弟,就要聽聽他們是怎麽說。


    小惜春則又喜又惱,喜的是這個哥哥自牢獄裏無事出來了,不用擔心他在獄中被人所害。


    惱他則是,那是仇人呀,你當孝子有癮麽?上躥下跳的折騰人,到底是何道理?!


    她身旁的三姐姐賈探春忽然歎了口氣。


    惜春扭臉看過去。


    探春拿手帕子一遮臉,小聲的衝她嘀咕:“這六哥哥好生的手段,瞧著吧,東西兩府自此不睦也。”


    人多耳雜,惜春不好問清楚,心裏卻揣著疑惑,按下心來瞧這場熱鬧。


    能怎麽說,私下傳的話,能同著眾人尤其還一死人說嗎?賴氏兄弟緊閉雙嘴一言不敢發,那些可氣可笑的話能在靈堂外說,不能在靈堂內說。


    說了便鑿實了賈寶玉與王熙鳳的不孝,還得牽連上林家表小姐。


    誰也沒想到賈瓊是這麽個性子不是,場麵一下僵持住了。


    賈瓊也不逼他倆,任由他倆先跪在院子裏,自己倒是進了靈堂。


    “嫂子,內眷之事,兄弟不好插手,您帶著大夫親自過去瞧瞧。這兒,先由四妹妹守著。對了,要真是來不了,也別強求。”


    賈瓊幾步走到靈案前把靈位給拿了起來:“帶上這個去,在床上磕幾個頭也算盡孝。”


    靈堂內齊齊響起了一片吸氣聲。


    惜春差點笑出了聲,好狠的哥哥,這主意他是怎麽想的呢。


    探春趕緊盯著尤氏看,尤氏心裏一陣的翻騰,想如此辦卻又不敢。


    賈瓊瞧出了她的猶豫,又把靈位給放了迴去,歎了口氣:“不帶就不帶吧,嫂子請不來之人的孝服來,靈前過火盆也算盡孝。”


    北方有這麽一講,火盆前燒了孝袍子,就算陰陽兩隔。


    沒尤氏的輔助,賈瓊隻得小退一步,但影響已經造了出來,榮國府對寧國府不怎麽上心。


    尤氏這下點了頭:“也好。隻是,表小姐那裏...”


    賈瓊有些摸不著頭腦,表小姐又是誰?林黛玉還是薛寶釵?


    惜春見這哥哥糊塗,趕緊低聲提醒:“是敏姑姑家的姐姐。”


    “噢~~~”賈瓊知道了表小姐是林黛玉,也不怪他,這親戚之間的稱唿,與他之世叫法不一,一表三千裏,他還真以為是指的薛寶釵呢。


    因為薛寶釵也沒來。


    隻因為薛家是客,林家是戚,所以沒人在意客人什麽時候來。


    尤氏倒是好心好意:“她本來就身子骨弱,平時就多病,再者,她身上還有父孝未除呢。”


    “是嗎?幾年了?”


    “今年是第三年。”


    父孝守三年方可除服,也就是說可以換上鮮豔一些的衣服了,對於林黛玉而言,也就是過了今年可以議親了。


    “嫂子。”賈瓊另有了個主意:“我聽說過一個規矩。”


    都是傅試講給他的,拿他當番邦之人,自然上邦的風俗禮儀要交代清。


    “未出喪期之家不便吊唁,有沒有這迴事?”


    尤氏點點頭:“卻有一說。”


    “那就好!”賈瓊一轉身衝著院子裏的賴氏兄弟高聲問道:“誰去請的表小姐?一點規矩都沒有嗎!誰去請的,就去道歉,拿上幾刀紙幾色貢品過去,拜祭一下表小姐的親人!順便求一副挽聯迴來,全了親戚之儀!現在就去,我立等!”


    探春突然張了嘴:“六哥哥,小妹去請。”


    賈瓊根本分不清她是誰,隻是見一個修眉杏眼神采飛揚的姑娘說了話,也不管她是誰了,叫自己六哥哥一定是三春之一。


    “有勞妹妹了。問清是誰去請的人,我這等你迴信。”


    探春自人群中退了出去,帶著丫鬟婆子們,坐轎直奔大觀園。


    進了園子,先不去林黛玉住的瀟湘館,而是奔了怡紅院,途中一個丫鬟小跑著離了隊,也不知道去忙了什麽。


    襲人給開的院門,剛堆上笑臉說個喲字,探春推開她就往裏麵走,邊走邊喊:“二哥哥,二哥哥,快些出來。”


    賈寶玉聞聲掀簾子來到院子中:“三妹妹,你怎麽來了?”


    探春俏臉一寒,迴身指著襲人就罵:“寶二爺年紀小,有些規矩或許不懂,養你們在爺的屋裏是幹什麽的!你們也不懂?!那就攆出去學好了規矩再進來!”


    襲人趕緊跪下,她心裏已經清楚了是怎麽迴子事,隻不過一直沒當正經事琢磨罷了。


    她這麽一發作,懵住了賈寶玉,站房門口不知所措,素來與他親近的三妹妹今兒怎麽發起了火?雖說是罵的襲人,但也訓的是他呀。


    身子被人一推,自屋裏鑽出來晴雯和麝月兩個丫鬟,晴雯一劃拉寶玉的胳膊,就把孝袍子給他穿上了,麝月則躬身給他換鞋。


    探春不理襲人,隻衝著晴雯和麝月說話:“先讓茗煙過去點個卯,你們倆分出來一個去璉二嫂子那裏領紙錢趕緊送過去。哥哥房裏的事,我姑娘家家的本不該說。但我要不來,敬老爺的靈位就送進怡紅院裏來了,到時你們不想死都難!”


    喘了一口氣,緩言對寶玉說道:“二哥哥,去了那兒,什麽也別說,多待一會,用了中飯再迴來。”


    寶玉緩過神來:“是東府裏有了事?”


    探春點點頭:“賴家兄弟還跪著呢,闔族男丁在京的,就哥哥沒過去了,老太太再護著您,老爺迴來也饒不了這遭。”


    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賈寶玉敢稱榮國府的混世魔王,也怕混世魔王他爹,那是真打他呀。


    “誒呀!我我我,我不是不過去,是林妹妹身子不舒服,我怕她一個人在園子裏害怕,想多陪陪她再說。”


    探春柳眉一豎:“誰說的林姐姐身子不舒服了?”


    寶玉一指襲人:“襲人過去請的安,迴來和我說的。”


    跪著的襲人眼前一黑差點摔倒,趕緊說了實話:“是寶姑娘說林姑娘有些咳嗽,她還送了燕窩去呢。”


    探春深吸一口氣,轉身便走,這筆賬早晚得跟做客的那家姑娘算,真把自己當大觀園的女主人了可不成,問過賈家的姑娘們了嗎。


    怡紅院離著瀟湘館不遠,穿過一片竹林,跨過七步橋就到了院門口,探春沒叫門,略等了等,也讓自己緩緩氣。


    先前離隊那丫鬟帶著人一路小跑的過來,探春鬆了口氣,丫鬟將婆子手裏的奠儀和燒紙分給了別的丫鬟,又掏出了一吊錢給了跟來的婆子們。


    婆子們想道謝,又被那丫鬟拿眼神壓住,躬著身子趕緊走。


    走遠了才敢說話:“我的個天,我怎地忘了是給三小姐辦差。”


    另一個也埋怨她:“那朵玫瑰花渾身是刺,老實當差少惹為妙。”


    她們口中渾身是刺的玫瑰花,此刻正在撒嬌:“好我的林姐姐,莫要傷心了。我可是專門領的差事來給你賠罪。我若不來,賴家可過不了這關,她們要是跪在你院子裏磕頭,你豈不是更萬分的膩歪。”


    “是她們膩歪我,我哪有道理敢膩歪她們去。”嬌滴滴聲音如泣如訴:“平日裏也就罷了,專挑這麽個日子來鬧我,其心可知。雪雁,打包袱,我們走!”


    探春一把抱住了林黛玉:“姐姐好糊塗,哪有你走的道理!這是姐姐的外祖家,住的天經地義,要走也是攆走她們才對!”


    “我哪裏就住的天經地義了,嗚嗚嗚~~~”


    探春歎口氣,示意丫鬟們準備好熱水帕子等著給這哭包姐姐洗臉。


    “我也不勸姐姐你了,姐姐素來是聰慧過人,我拙嘴笨腮也說不對。反正我把奠儀給送了來,姐姐給妹妹個麵子,讓妹妹能迴去交了差可好。”


    “還有敢差遣三姑娘的人?”


    “怎麽沒有?東西兩府的哥兒都被那六哥差遣的提溜轉,我一個女兒家還敢和拿著盡孝大義的六哥硬抗不成?”


    林黛玉一下收了悲聲:“我先不問是哪個六哥,我倒好奇,兩府的子弟素來心不齊,怎地都聽他的?”


    探春伸出一根手指頭:“利!他隻做了這一件事,分了喪儀之事給賈家子弟,再無管家在上頭欺壓,連蘭兒都有差事,人人能獲利,豈能不收人心。”


    林黛玉一下怔住了:“分權與管家,分利與眾兄弟,那些族中兄弟往日的不滿盡皆湧出,這一場白事過後,東西兩府豈不要成為眾矢之的。”


    探春一攤手:“我憂的正是如此!往日裏他們求著送著都難撈到手的差事,今日裏卻讓他們得知族中事就該是族中人去辦,那些個管家不過是跑腿之人,憑甚壓在他們頭上充個大,還不是府裏主事人的縱容,簡直就是欺壓同族。此等心結一旦落下,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再迴到以往的境地,誰壓在他們頭上...”


    “誰就是闔族子弟的仇讎!”林黛玉打了個冷戰:“璉二嫂子可難了。”


    探春冷笑一聲:“嗬!現在她就難,尤大嫂子應該已經到了她的院中,她要不低個頭,東西兩府便是雞犬相聞而老死互不往來。”


    二姝默然下來,丫鬟們趁機擦臉的擦臉,獻茶的獻茶。


    林黛玉忽的站起了身,走到條案前,在墨池裏舔飽了筆,略一思索,匆匆寫下一副挽聯留給探春:“你拿去替我獻儀,我去璉二嫂子那裏勸她一勸,萬萬不可墜入此局中。”


    探春一想黛玉和璉二嫂子的交往,也點頭認可了她的主意:“也好,她也還能聽你幾句,換成我等姐妹,她早就不耐煩了。”


    黛玉抿嘴一笑:“我將心比心又不與她爭利,自然好說話了。”


    “合著我們姐妹爭她利?”


    “小姑子和嫂子”黛玉一眨眼:“相看生厭呐。”


    “哼!那妯娌之間就能和睦?”


    林黛玉拋了筆就去抓探春,探春轉身就跑,一追一逃就跑出了屋。


    她們各自的幾名丫鬟齊齊歎了口氣,拿挽聯的拿挽聯,拿衣服的拿衣服,魚貫而出的追出了門。


    這邊歡聲笑語,那邊也異常的和睦。


    賈惜春和二姐姐迎春坐在屏風後麵的桌幾前吃著點心果子喝著茶,聽著外麵的念經聲也不覺得煩。


    因為那位六哥哥發了話,大門口到靈堂這一路都要有人傳話,來了客尤其是女眷來,才許她們在屏風後跪著嚎嗓子,沒客來的時候就好好歇著吧。


    賈瓊則跪在一旁聽報事,不是他孝順,是屁股上有傷,還坐不得呢,跪著倒舒服。


    可進來進去的人瞧見了後,卻紛紛傳話說,這六爺真是行得正走得直,半點差錯也沒有,怎麽早沒發覺族中還能有這麽一位君子。


    畢竟賈敬與賈瓊家的仇事,也不是人盡皆知。賈惜春能聽到嚼舌根的話,是因為說話的是賴二家的,如賴大家的一樣,身為管事娘子幾十年,寧府有什麽事是她所不知呢。


    賈環滿臉興奮的跑進來問賈瓊:“六哥,放多少響啊?”


    把賈瓊給問住了,傅試沒說放炮的事。


    也不怪傅試,他也沒想到賈瓊能攬盡人事不是,傅試的本意是怕賈瓊失禮讓人瞧出破綻,哪想到這位賈瓊超綱了。


    “環兄弟,這等小事你找個旁人問問不行麽,沒看看六哥我這忙著看族規嗎!”


    “我問誰去呀!”


    賈瓊眼珠一轉,想起來不久前主動請纓的探春了:“找你姐去!凡有不懂的事,你都問她,準沒錯。誒,錢領夠了嗎?”


    賈環嘿嘿直樂:“先拿了一百兩。”


    賈瓊衝他一揚脖:“我可要聽見響動。對了對了,我忘了一件事。”


    賈瓊想起來五萬隻唱一宿的梗:“找個鼓樂班子,戲班子也找!”


    賈環有些為難:“家裏倒是有戲班,可那是給娘娘預備的,誰也不敢讓她們唱白事呀。再說,如今可是國喪,不能動響器,違禁。”


    “還有這麽一說?誒我去!我給忘了這茬。”


    “我有認識的戲班,不扮相清唱不違禁。”賈瓊和賈環一愣,抬頭一看,一個怯生生的小後生站在他們的不遠處接了話茬。


    賈瓊大怒:“人呢!死絕了!來客不知道通稟!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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