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老魏的末日


    天啟七年陽曆十二月,北直隸省——河間府——肅寧縣城外,魏忠賢和他的心腹李朝欽二人,在一群心腹侍衛的護送下正在前行。一行人鮮衣怒馬,車駕奢華,引得路人紛紛側目,心道這肯定至少得是朝廷的內閣大員出巡的架勢。


    看這奢華氣派的架勢,路人絕對想不到這是一個被皇帝親自貶斥重責的人。


    原來這是魏忠賢被崇禎皇帝貶斥到中都鳳陽,去給老朱家的祖先守墓。對於明朝有權勢的大太監們來說,被皇上貶去給先皇守墓就是徹頭徹尾的政治失勢,甚至是政治死刑,能重新被啟用的概率極小。


    肅寧是魏忠賢的老家,在這次前往鳳陽的被貶路上,魏忠賢還專程迴老家去看了看。


    按說像老魏這樣被皇上朱批貶斥的失勢太監是沒這種待遇的,但魏忠賢是誰呀?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第一權閹,前朝天啟皇爺時的“立皇帝”,無數朝廷大員都搶著去拜幹爹、建生祠的當世第一名宦。


    在很多人的潛意識中,魏忠賢如今雖然暫時失勢,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誰又能保證人家魏公公就一定不會東山再起呢?萬一當今崇禎皇爺哪天又想起了他的用處來,重新起複呢?


    就連負責押送魏忠賢的錦衣衛百戶和他的手下,一路上對魏忠賢一行也是極盡照顧,甚至可說是諂媚,不見一點兒押送官的威風。


    而魏忠賢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還帶了一大隊心腹侍衛一同前往。


    這些侍衛都是魏忠賢的鐵杆心腹,絕大多數都是魏忠賢從肅寧老家的良家子弟中挑選的,一水兒家世清白,忠誠可靠的精壯棒小夥兒。這些年來,魏忠賢在他們身上可沒少砸銀子。沒辦法呀!權力越大,得罪的人、眼紅的人就越多,自身安危的事兒不得不重視。


    老魏有私家侍衛的事兒天啟皇帝都是知道的,並且魏忠賢也壓根兒就沒想過要隱瞞他的天啟皇爺。


    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的魏忠賢迴想著大臣們給自己羅織十大罪時的情景,還是不由得一陣惡寒:“這些讀書人簡直太無恥了,天啟皇爺才剛剛走,就對咱家下手了,並且還羅織了那麽多,那麽大的罪名。”


    那天發生的事情仿佛還曆曆在目,魏忠賢清楚地記得年輕的小皇帝一邊看著十大罪的奏疏,一邊頻頻點頭稱許的表情,還不時地用仿佛要吃人的目光逼視自己,魏忠賢實在受不住皇帝的憤怒逼視,當時又不知道奏章上寫的到底是什麽,隻能向皇帝哭訴冤曲。


    哪知崇禎皇帝讓內侍把奏疏內容當場就宣讀了出來,並且厲聲喝令魏忠賢跪下來聽內侍宣讀。聽完後,老魏當場被奏疏內容嚇得差點兒尿了褲子。


    當時的魏忠賢除了跪下磕頭哭訴外,哪裏還能自辯什麽?好在前番曾重金賄賂過的信邸出身的執事太監徐應元,在啊危機時刻給老魏幫了大忙。


    徐應元乃是崇禎潛邸出身,很得崇禎喜歡,他此時出麵幫忙開解說話,總算是打消了崇禎的雷霆之怒。


    崇禎發了一大通脾氣後,看到魏忠賢在地上磕頭已磕得滿臉是血,心中的憤怒逐漸平複了點兒。讓人給魏忠賢簡單擦洗包紮了一下後說:“魏忠賢枉顧皇恩,有違聖托,皇兄如此信任他,他卻做出這麽多人神公憤的事情來,樁樁都是十惡不赦的死罪。但念及他伺候皇兄多年,也算是也有些恩情於皇家,今天看在皇兄的麵上,暫且饒他不死。著貶去中都鳳陽給皇祖守墓,若再有不法之事傳出,決不再饒。”


    就這麽著,老魏雖然揀了條命在,但卻被貶到了鳳陽去守陵。


    馬車行走在通往阜城縣的官道上,阜城縣亦屬河間府,雖說走的是官道,但也說不上很平坦,馬車輪子碾壓在地麵上,一直在咯咯噔噔地發出有節奏的響聲。


    馬車裏,閉目半靠著的魏忠賢還沉浸在迴想中。


    “徐應元那小子還算是義氣,這次多虧了他危急時幫忙說話,才讓自己逃過一劫。沒枉自己過去幫他還了那麽多賭債,若不是自己當年幫他,就憑他在信王府當差的那點兒月錢?那些賭債他十輩子也還不完,這會兒估計早就被債主們給打死了。”


    “唉!先保住命再說吧,自己已經古稀的人了(魏忠賢公元1568年生,此時59周歲),沒幾年的活頭了、但自己不甘心那!忠心耿耿地服侍了天啟皇爺半輩子,到頭來卻是這麽個結局。這麽多年來,自己對天啟皇爺可沒有過任何私心,天啟皇爺對自己也是絕對信任。”


    想到天啟皇爺,魏忠賢心裏泛出了暖意,眼角不覺就濕潤了。


    隨即勇氣也浮現了出來,老魏心想:“都隨他吧!自己一個閹人,能得到一個皇帝的賞識信任,也曾權傾天下,這輩子值了,生死由命吧!”


    就在魏忠賢一路上威風凜凜地前往鳳陽的途中,崇禎派出去監視的密探迴來報告說:“魏忠賢一路上車馬相隨,身前身後一大群私養的精銳侍衛簇擁左右,一個個鮮衣怒馬,裝備精良,甚是威風。魏忠賢本人則乘坐一輛由北華製作的豪華四輪馬車,馬車舒適奢華,前後還有十餘輛四輪馬車上拉著各種物資,簡直是應有盡有。”


    “而朝廷負責押送魏忠賢的錦衣衛們仿佛狗一樣諂媚,一路上是走是停,是快是慢,住在那裏,完全是魏忠賢說了算。”


    朱由檢聞悉後勃然大怒,特別是他聽到魏忠賢的沿途的奢華情形時,更加怒不可遏!原本為了顧忌皇兄的一再叮嚀而去了的殺心逐漸泛起。


    崇禎皇帝由於生母地位卑賤,連撫養自己子女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崇禎從小又不得皇祖父和父皇的喜愛。崇禎又不是長子,亦不被大臣們關注,從小就處於被人完全忽視的狀態。


    所以他的童年其實很是淒慘,經濟上亦非常拮據,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被封信王後才得以改觀。


    這樣的生活經曆造成了崇禎從小就特別節儉,最見不得的就是奢靡鋪張。


    而如今一個被貶斥的待罪閹宦竟敢如此奢靡高調,如何能不令崇禎動怒!更讓崇禎生氣的是魏忠賢都已經是被貶斥的罪人了,還有這麽大的餘威令押送他的錦衣衛們巴結獻媚。


    更可氣的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太監、皇家的奴才!竟然僭越到豢養死士,他意欲何為?


    憤怒的崇禎立即命錦衣衛前去抓捕魏忠賢,押迴北京受審。


    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被崇禎臭罵了一通後,不敢怠慢,一邊擦著滿頭的大汗,一邊安排得力人手前去追拿魏忠賢。


    就在崇禎大發雷霆,大罵駱思恭時,卻不想隔牆有耳,這些話被一個叫李永貞的老太監聽到了。


    這個李永貞,乃北京城外通州富河莊人,五歲時即淨了身被家人送入宮中,也是個苦命人出身。因為在宮中沒有任何根基,亦無錢財打點,入宮後的日子過得很不順當,一直苦熬到萬曆二十九年時才得以入坤寧宮當差,伺候皇後娘娘。


    哪知如坤寧宮還沒多久,就因為維護皇後娘娘而得罪了萬曆最寵愛的鄭貴妃,好在有皇後極力護佑,萬曆皇帝不好做得太過分,好歹算是揀了一條命迴來。


    但死罪雖然免了,李永貞卻被貶斥到浣衣局拘押了十八年,若不是皇後娘娘一直關照著,十條命恐怕都沒了!直到光宗即位後才被釋放。


    李永貞因為從小就進了宮,得到了不少讀書的機會,文化水平很高,四書五經爛熟於胸!天啟年間,獲釋後的李永貞先是投靠兵杖局掌印太監諸棟的幕下,哪知轉年諸棟就病死了。


    不得已之下,經人介紹轉投魏忠賢的名下,依附魏忠賢後,李永貞很得老魏的賞識,曾在一個月內五次升遷,如魚躍龍門一般,由文書房升司禮監秉筆太監。


    在司禮監,由於魏忠賢識字不多,司禮監的事務頗多仰賴李永貞處。他與王體乾一起幫魏忠賢出謀劃策,審核內閣票擬。


    李永貞晚年得勢後雖然有些盛氣淩人,又貪財好勝,但卻是極其講義氣的人,他對自己到了人生暮年還能有今天的一切,而對魏忠賢極為感激。


    這次無意中聽到皇帝對魏忠賢動了殺機,雖然明知前去給老魏報信是殺頭甚至誅族的大罪,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安排了心腹去給魏忠賢報信,讓他早做打算。


    李永貞的心腹騎著快馬星夜兼程很快就追上了魏忠賢一行。此時魏忠賢他們正準備在阜城縣的客氏旅店內休息,來人找到魏忠賢,把情況密報給了他。


    來人把自魏忠賢出發後發生的事情詳細講給了魏忠賢,包括皇上已將奉聖夫人客氏鞭死於浣衣局,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等皆被處死,並暴屍街頭,還抄了他們的家。並且皇上還另外安排了人前往鳳陽,應經處死了先前被發配到那裏的魏朝等等。


    魏忠賢聽罷萬念俱灰:“罷了!罷了!你們家李爺是條漢子,咱家自忖平日裏對李公公雖然不薄,但在稱唿上頂多也就是一聲老李,連李公公都是很少叫的。但今天咱家要稱他一聲李爺!李爺明知道這時候給咱家報信是什麽後果?但李爺還是給咱家報了這個信。並且兄弟您依然冒著殺頭的風險來了,這個恩情咱家這輩子可能報答不了嘍,李爺和兄弟您,都是真正的錚錚漢子!在此,咱家大恩不言謝。”


    魏忠賢的一聲兄弟相稱,把來報信的李永貞心腹唬了一跳,急忙迴道:“魏爺不敢,魏爺可不敢,我是李公公的侄兒,可當不得魏爺的稱唿。”


    “您當得兄弟,就憑您敢冒死跑這一趟,就算您是李爺的孫子,您也當得起我稱你一聲兄弟。”


    李永貞的侄兒見魏忠賢執意如此,也隻得由他。魏忠賢則不由分說,接著前言繼續絮叨著。


    “感謝李爺和兄弟您冒死送信,但這次咱家哪兒也不想去了,咱家這大半輩子都活得跟狗一樣,入宮前就不說了,那是咱家自個荒唐,誰也不能怪。隻這入宮後,咱家雖然名義上是跟著皇太孫,但實際上當時天啟皇爺自己都是朝夕難保,這些情形兄弟您應該也是知道的?”


    “直到最後這幾年天啟皇爺承了大統,承蒙天啟皇爺不棄,咱家才算是做了幾年的人。”


    “但有這幾年,這輩子也就夠了,咱家已經是花甲的年紀,本就離死不遠了,經此一番算是徹底看開了,也想開了。”


    “不就一個死嗎?咱家現在不怕了,現在咱家心裏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天啟皇爺的身後事兒。”


    “不滿兄弟您說,天啟皇爺他年紀輕輕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大行了,老奴心裏難受啊!直到現在,老奴對皇爺就這麽去了還是一肚子不甘心那,隻是老奴無能為力。”


    “兄弟您也可以自己琢磨下,皇爺他正值青春年少,虛歲才剛剛二十三歲。並且皇爺對女色上一貫節製,也沒有其他的不良嗜好,平日裏隻在皇後娘娘那裏就寢或是獨寢,偶爾雨露均沾才臨幸嬪妃們。”


    “並且皇爺他還有個做木工的喜好,這是皇爺放鬆自己的方法。要知道,木工活是很耗費體力的,皇爺的這個放鬆辦法使得他的身體非常健壯。皇爺他雖然貴為天子,可單要說身子骨健壯程度,可以堪比邊關悍將。可皇爺他如此健壯的身體,偏偏就因為一次落水,就這麽去了。”


    “皇爺落水時,咱家就在現場,當日裏天氣很暖和,水溫也不低,要知道皇爺平日裏還經常洗冷水澡呢!那點子水溫皇爺根本就不在乎。且皇爺落水處的水很淺,隻及皇爺的胸部,皇爺他既未淹水也未嗆水。並且老奴等很快就趕過去把皇爺拉上了船,迴去後皇爺也沒任何不適的反應。反而是聞訊趕來的禦醫們給煎了藥服後,皇爺他才漸漸開始麵露疲色,並且在隨後的十餘天越來越重,直到後來的徹底不起。”


    “兄弟啊!皇爺他有冤屈呀!想那一幫東林小兒,以為害死了皇爺就能迎來堯舜之君,他們想的美,今上豈是池中物?由得一幫東林小兒們掌控,將來有他們哭的。”


    “讓您見笑了兄弟,人年紀大了,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兒囉嗦,夜長夢多,您這就趕緊迴去吧,李爺的大恩老奴來世再報了。


    “到了田地老奴並不怪今上,他年幼繼位,事情又發生得倉促,自古新君立威是人之常情,一朝天子一朝臣,拿老奴開刀也是常情。”


    “老奴唯獨不甘心的還是皇爺,多好的一個皇帝啊!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去了。”


    “您看看兄弟,剛才還說不說了呢,這又囉嗦起來了,再不說了,您這就迴吧兄弟。”


    “兄弟迴去告訴李爺一聲,無論如何咱家是不會讓人抓迴京城受辱的,老奴今晚就追隨大行皇爺去了,您和李爺的恩情來生再報了。”


    說罷,魏忠賢果真再不發一言,隻是催促來報信的李永貞的侄子趕緊走,耽擱越長暴露的風險就越高,這可是殺頭的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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