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路途之車臣汗部
千裏之外，氣勢威宏的紫禁城內，大明朝堂上。久不上朝的萬曆皇帝拖著虛弱的身軀歪靠在高高的龍椅上，俯瞰著他的“肱骨重臣”們，日益老邁的萬曆皇帝如同老邁的大明一樣似乎都病入了膏肓。
萬曆四十七年春天的壞消息實在太多了！多到虛弱的萬曆皇帝目不暇接。
他老了！真的老了！且還被那些仙丹折騰得每天精神恍惚，所以他就一直拖著不上朝，因為他真的是精力不濟了。
但這次他拖不過去了，老邁虛弱的萬曆幾乎算是被他的重臣們給轟到了前朝的龍椅上就坐。
大臣們還算有一點兒良心，沒有堅持按祖製在室外的奉天門外上朝，還算是體貼地同意把朝會地點兒放在了文華殿，要不一大早上的室外冷風簡直會要了萬曆皇帝的老命！
萬曆乜斜著朝堂上群情洶洶的“袞袞諸公”們，其實每個壞消息他都知道，甚至知道得比這些情緒激昂亢奮的大臣們更多。
大臣們此起彼伏地參劾開原總兵馬林和鎮守太監劉源的棄城逃跑之舉，導致開原百姓舉城被屠的行為，各種嚴懲的聲音在眾臣之間不斷傳來。
這不，刑部右侍郎——督察院左都禦史，東林黨人鄒元標此時就正在口沫橫飛地譴責此等大逆不道“有負聖托，枉受君恩”的棄城行為，更多的人紛紛附議，要求嚴懲。
這時有人小聲說：“人跑哪兒去了，這會兒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都不清楚，怎麽嚴懲？”
緊接著又有人說道：“開原被屠的三萬百姓不願走就是自願事賊，死了活該！”一轉眼看到這句沒人性的話幾乎惹得天怒人怨，又馬上掩口噤聲。
看著朝堂上實在鬧得不成體統，內閣首輔方從哲出班奏道：“據報馬林棄城出走時帶走了所有願意跟隨的百姓，並且葉赫殘部的幾萬人也自願跟從，隻是到現在還去向不明。有察哈爾牧民說有一支龐大的漢人隊伍往北方去了。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並不能確定，老臣也實在想不通明白馬林是要去向哪裏，但有一點兒可以肯定，馬林和開原軍民沒有被建奴所滅。”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也出班奏報說：“臣屬下的探子們迴報說有山西商人聽到草原上蒙古牧民傳言有支漢人大隊伍往北方去了，具體去向不明，但都隻是傳聞，並無一人親眼所見，安插在建奴那邊的細作也是說往北方去了，說是建奴審訊開原留守的士紳時，士紳們皆言馬林等要去地方還在漠北之北，他們之所以不願意跟隨北上，就是覺得那裏太過荒寒，擔心老死邊荒後將來屍骨都迴不了漢地，對不起祖宗才留在開原雲雲……”
駱思恭強調說：“臣以為這個消息比較靠譜，應該和事實相去不遠。但臣愚鈍，實在想不明白漠北之北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漠北都夠荒寒了，還要往更北之處，馬林和劉源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臣實在不懂，就連努爾哈赤在得知開原部眾去往極北之地後，都放棄了追擊，認為他們是在送死，沒必要再為將死之人浪費了精力。”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接著奏道：“據密探還說馬林和中官劉源此前曾設計誘殺了建奴太子代善，並且還擊傷了奴酋努爾哈赤本人，陣斬努爾哈赤的精銳親衛一千餘人，若不是老奴的親衛拚死護衛，老奴本人極有可能會被開原軍拿下。（劉源的報捷文書一下子就把戰果擴大了十倍，還順帶連努爾哈赤都被擊傷了）”
一連串的密保驚訝得眾大臣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簡直太玄乎了，老奴本人都幾乎被馬林拿下！
駱思恭繼續說道：“其中還搶到了代善的屍首和一百多真奴壯夷的首級，此前劉源已經寫好了報捷文書，代善的屍身和所獲建奴的首級也都處理好了，奈何建奴在開原圍城封鎖甚嚴，沒辦法把代善和建奴的屍首送出來。再後來鐵嶺淪陷，建奴徹底封死了開原和遼東諸地的聯係。”
又說：“錦衣衛密探離開開原時去見了劉公公，當時劉公公和馬林想將代善的屍身和建奴首級都委托錦衣衛帶迴來報功，但彼時建奴已經攻陷了鐵嶺，已經阻住了南歸迴明的去路，代善屍身和建奴首級目標太大，不好運迴，就隻把馬林和劉源二人的報捷文書給帶迴來了。”
駱思恭說著，從懷中掏出文書遞給了禦階前的內侍，呈給了萬曆。
駱思恭所說的這些其實早已經先報給了萬曆，所以萬曆事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萬曆接過後強提精神裝模作樣地看了下就令內侍宣讀給眾大臣聽。
劉源文筆自然是“花團錦簇”的，文采斐然又娓娓道來的文筆仿佛把聽者引入了喊殺震天！鮮血淋漓的戰場。
劉源是內官，加上這個奏報是直接呈報給皇上的，內官作為皇上的家奴，理論上不敢也不會向主子撒謊。眾大臣聽完奏報，基本上都信了八九分。
這樣以來，嚴懲馬劉二人的罪責就稍顯單薄了些，畢竟開原已經成了死地，人家棄城逃跑也是不得已，走時又盡量帶走了百姓，就連盟友葉赫人也沒有棄之不顧，在道義上算是做的不錯了。
況且臨行前又立了大功，若是拋開的損兵棄城之罪，但就格殺代善，擊傷努爾哈赤，陣斬千餘建奴的功績可說是天大的功勞了。
最後還是萬曆說話了：“既然眾卿也沒個斷議，況且現在的情況也不甚明了，馬林等又不知所蹤，這懲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等將來有了確鑿的消息再做決斷，朕乏了，退朝吧。其他的事情眾卿家自去論斷，議定後著內閣報朕就行了。”
說罷，萬曆在兩個內侍攙扶下蹣跚而去。
與此同時，距離紫禁城千裏之外的蒙古草原上，經過一天的修整後，北遷大眾們再次出發。
自從翻過大興安嶺後就真正進入了蒙古高原，從今天的錫林郭勒草原一路向北直行，也不存在什麽漠南漠北的地理分界，因為分隔漠南和漠北草原的界標——大戈壁在錫林郭勒草原的西邊，最東邊隻到如今外蒙古的東戈壁省。錫林郭勒草原和所謂的漠北草原是連在一起的一個完整高原麵，在這裏並不存在明顯的漠南和漠北的地理標誌。
這裏地形特別平坦，哪怕是遠看波狀起伏的地平線，走到近前卻永遠是沒有任何起伏的無垠平川，亦沒有難以渡過的大江大河。即使有較大的河流，如克魯倫河、鄂嫩河等，也都是灘寬水淺很容易涉水而過。
在遼闊草原上行軍時，遷徙隊伍把先前因地形限製不得已而采用的——易遭襲擊的一字長蛇隊形改為橫闊幾十裏的扇形在草原上展開。這樣既能在行進中最大效率地放牧牲畜，又能在遇到襲擊時快速收攏隊形。
在平坦的草原上行進速度很快，幾天後北遷軍民就已經穿過了後世蒙古國的蘇赫巴托省，來到後世的肯特省，沿途所經之地都是咯爾喀三大部之一的車臣汗所轄的領地。
這個規模龐大的遷徙隊伍，很快就給車臣草原帶來了恐慌！隊伍經過的地方，幾乎所有車臣汗所屬的大小部落都把老弱和牲畜財產躲藏得遠遠地，又派出無數遊騎哨探和小股騎兵在北遷眾的隊伍周邊監視隨行，但不會靠的很近，也沒有主動攻擊過北遷眾。
還沒過兩天，車臣汗就派了使者詢問北遷眾們來者何意？是什麽部落？
當得知遷徙的龐大部落是明人時，這些漠北蒙古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兩百多年前成祖皇帝最後一次北征後，漠北草原的蒙古人可就再也沒有見過明人的軍隊長什麽模樣了。
由金台石和布揚古做翻譯，馬林和劉源向車臣使者說明了來意。大意就是我們是被萬惡的建州女真人逼迫得無處可去的可憐人，南歸大明的路已經被建奴封死，不得已隻好來北方暫時避難，希望能在北方找一片可以暫時容身的樂土。
我們的目的地遠在你們的北方，我們目前隻是借道經過貴部的領地，並無意和這片草原的主人爭奪草原，但我們也不是手無寸鐵的弱者，若有人想要打我們的主意，也定叫他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是被烈馬踢壞了腦袋。
做完解釋後，又托使者給車臣汗碩磊帶迴了禮物。
碩磊聽完使者的複述後，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攻擊北遷眾，就此放過他們吧，實在心有不甘，兩萬多輛大車，無數的牛羊馬匹，還有十多萬人口。這可都是心靈手巧的漢人啊！可是最好的奴隸和工匠，這得是多大的一筆財富啊！
可又聽使者及那些監視的遊騎們匯報說：“那些漢人有兩萬多裝備精良的騎兵，還有無數的火銃（其實絕大部分都是還未經改造的鳥銃，打不了多遠），幾十門小炮，且戒備森嚴。”
一聽到這些明人裝備有大量火銃和火炮，車臣汗碩磊如山一般壯實的身軀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縮了下去。
火銃和火炮的厲害，車臣人可是知道的，不但知道，簡直如雷貫耳！那些從騰吉斯海（貝加爾湖）北邊逃難過來的埃文基人和布裏亞特人無數次地向他們描述過俄羅斯人火器的厲害，幾百個裝備火器的俄羅斯人就能毫不費力地擊潰一個實力強悍的蒙古大部落，那些強壯善戰的蒙古武士在火器麵前屁都不是。
看著碩磊的沮喪樣子，旁邊擔任智囊的薩滿巫師建議道：“自古漢人孱弱，雖然裝備了火器，但不一定就能如俄羅斯紅毛那般驍勇，不如大汗請他們的首領來汗庭做客，就說遠方來的客人既然要經過車臣人的領地，善良好客的車臣人怎能怠慢了遠行的客人？如今略備一些粗茶薄酒來給遠行的客人洗一洗風塵，希望能和貴方的首領一敘友情，並見識一下漢人勇士的風采雲雲……”
薩滿巫師看自己的話有些觸動碩磊，就繼續解釋道：“咱們這麽邀請，估計他們會擔心咱們不懷好意，大首領應該不會來。
但不管他們派出什麽級別的頭領來，肯定都會帶著侍衛的，到時候就可以令咱們的武士和他的侍衛比武助興，這樣咱們就可以通過比武摸清他們的實力和武器。”
碩磊聽完覺得正合心意，就令使者再跑一趟傳達對馬林的邀請。
此時的蒙古雖然已經開始皈依藏傳佛教，但尊奉萬物有靈的薩滿教仍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薩滿巫師的地位依然很高。
馬林見過碩磊的使者後去找劉源、馬爌和開原的幾個核心將領們商議，大家當然都不建議馬林親自過去。如今馬林作為整個北遷軍民的主心骨，是決不能以身犯險。
最後商定由馬爌陪同劉源一起去，因為劉源作為大明天朝皇帝的代表，身份足夠尊貴，更兼人機警善變通。而馬爌身材雄壯，個人武藝出眾，可以令韃人們知道我天朝武士的風采，且作為北遷眾首領的兒子，身份也足夠尊貴。
諸事商定後馬爌挑選了兩百家丁作為護衛，以馬爌本人及精選的精銳家丁們的個人功夫，足以展現大明武士的風采並應對蒙古人的比武挑戰。再加上魯密銃的威力更是足夠這些蒙古土包子們開開眼！然後又在葉赫人中挑選了幾個精通蒙漢語的機靈漢子做隨行翻譯。
北遷軍民這裏準備完畢後，迴報車臣使者說將由大明皇帝的代表——鎮守兼監軍太監劉公公代表北遷大眾親自去感謝大汗的好意，另有這支漢人首領的兒子隨行等。隻是今天已經太晚，劉大人和馬公子一行人將於明日早晨出發，並希望碩磊方麵的使者中能留下一個明天帶路，其他人今天去留自便。
當天，在留下一個帶路的隨從後，碩磊的使者帶領其餘人趕迴汗庭複命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馬爌和劉源等兩百多人就上路了，車臣汗庭倒也不遠，就在西邊百餘裏外的一條河流邊的開闊草原上上，眾人皆是挑選的快馬，中午時分就已經抵達了汗庭。
就馬爌看來車臣汗的兀魯斯——也就是汗庭並不很大，總共還不到一千頂氈帳的規模，周圍是普通的帳篷，中間一小片有十幾頂碩大而華麗的大帳，想來這些大帳就是大汗和家人妻妾們居住的場所。
來到中間那頂最大的帳篷前時，車臣汗碩磊已經在門口迎接了，昨天趕迴來的使者們和葉赫通譯趕緊互相介紹對方。
介紹寒暄畢，劉源和馬爌及幾個通譯被迎進大帳內，馬家家丁和碩磊的護衛們則都在帳外聽命。
待進了帳內，雙方按賓主就座後，馬爌觀察了下，大帳內部約有一百多個平方大小，空間還是很大的，鋪著厚厚的地毯，周邊擺放著類似伊斯蘭風格的華麗家具和生活用品。中間有個華麗碩大的銅製火爐，旁邊整齊地堆碼著幹牛糞，想來是主要的燒水和取暖工具。
要知道，在漠北高原，一年四季都是需要取暖的，哪怕的夏季的晚上或者陰雨天時，氣溫都會非常低。但此刻是中午時分，氣溫很高，當然不需要取暖，所以此時帳篷頂部的通風透氣口已經被掀開，帳內光線很好。
碩磊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年紀，典型蒙古人外貌，身材魁梧粗壯，他的左右兩邊還並排坐著幾個年輕女子，不知道是妻妾還是女兒。碩磊跟前的長幾上擺放著幾樣飲品，再兩邊是呈半環形坐著的十幾個或許是部落貴族類的男人，老中青年皆有。
正式的歡迎儀式伴隨著互相介紹和讚美、祝福等冗長得令人昏昏欲睡！隨後就是邊吃邊談的“歡迎宴會”，馬爌原本以為會吃到烤全羊呢，結果並沒有。看來烤全羊這種比較複雜的烹飪方式應該是清朝之後的產物，此時還沒有出現在蒙古草原上。
菜品全是各樣的烤肉和燉肉，味道還可以，但也僅僅就是可以而已！酒就很不咋樣了，全是低度的“忽迷思”，也就是發酵奶酒或者各種加了蜂蜜的低度甜酒，因為沒有經過蒸餾所以酒精度都很低。其中以馬奶酒為尊，就馬爌的口味評價，全都是寡淡而無味的。
但低度酒畢竟也是酒，容易入口的各式甜酒不覺間就使得宴會氣氛達到了高超！醉醺醺的蒙古貴人們開始連珠炮般地向客人們發問，看來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是普世的。問及他們從沒見過的漢人社會，傳說中的中原天堂——天朝上囯，甚至連漢人小便家夥的大小是不是和蒙古人一樣都很好奇。絲毫也不顧忌旁邊還有幾位大汗家的年輕女子在側。
大汗家的這幾個女人喝的酒一點兒也不比男人們少，問的問題更不比男人少。可是忙壞了幾個葉赫通譯，幾個人汗流浹背，一會兒跑到這個貴人邊上翻譯，一會兒又要把耳朵湊到那個貴人噴著酒氣的嘴邊聆聽……
隨著一桶桶忽迷思下肚，氣氛愈發向更高潮推進，醉醺醺的車臣貴人們要求見識下明人勇士的勇武和明人兵器的精良。
早在出發前就知道肯定會有比武這一出的劉源和馬爌當然不會推辭，雙方很快就商量好了比武規則，隨後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出帳觀看。
千裏之外，氣勢威宏的紫禁城內，大明朝堂上。久不上朝的萬曆皇帝拖著虛弱的身軀歪靠在高高的龍椅上，俯瞰著他的“肱骨重臣”們，日益老邁的萬曆皇帝如同老邁的大明一樣似乎都病入了膏肓。
萬曆四十七年春天的壞消息實在太多了！多到虛弱的萬曆皇帝目不暇接。
他老了！真的老了！且還被那些仙丹折騰得每天精神恍惚，所以他就一直拖著不上朝，因為他真的是精力不濟了。
但這次他拖不過去了，老邁虛弱的萬曆幾乎算是被他的重臣們給轟到了前朝的龍椅上就坐。
大臣們還算有一點兒良心，沒有堅持按祖製在室外的奉天門外上朝，還算是體貼地同意把朝會地點兒放在了文華殿，要不一大早上的室外冷風簡直會要了萬曆皇帝的老命！
萬曆乜斜著朝堂上群情洶洶的“袞袞諸公”們，其實每個壞消息他都知道，甚至知道得比這些情緒激昂亢奮的大臣們更多。
大臣們此起彼伏地參劾開原總兵馬林和鎮守太監劉源的棄城逃跑之舉，導致開原百姓舉城被屠的行為，各種嚴懲的聲音在眾臣之間不斷傳來。
這不，刑部右侍郎——督察院左都禦史，東林黨人鄒元標此時就正在口沫橫飛地譴責此等大逆不道“有負聖托，枉受君恩”的棄城行為，更多的人紛紛附議，要求嚴懲。
這時有人小聲說：“人跑哪兒去了，這會兒到底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都不清楚，怎麽嚴懲？”
緊接著又有人說道：“開原被屠的三萬百姓不願走就是自願事賊，死了活該！”一轉眼看到這句沒人性的話幾乎惹得天怒人怨，又馬上掩口噤聲。
看著朝堂上實在鬧得不成體統，內閣首輔方從哲出班奏道：“據報馬林棄城出走時帶走了所有願意跟隨的百姓，並且葉赫殘部的幾萬人也自願跟從，隻是到現在還去向不明。有察哈爾牧民說有一支龐大的漢人隊伍往北方去了。這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並不能確定，老臣也實在想不通明白馬林是要去向哪裏，但有一點兒可以肯定，馬林和開原軍民沒有被建奴所滅。”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也出班奏報說：“臣屬下的探子們迴報說有山西商人聽到草原上蒙古牧民傳言有支漢人大隊伍往北方去了，具體去向不明，但都隻是傳聞，並無一人親眼所見，安插在建奴那邊的細作也是說往北方去了，說是建奴審訊開原留守的士紳時，士紳們皆言馬林等要去地方還在漠北之北，他們之所以不願意跟隨北上，就是覺得那裏太過荒寒，擔心老死邊荒後將來屍骨都迴不了漢地，對不起祖宗才留在開原雲雲……”
駱思恭強調說：“臣以為這個消息比較靠譜，應該和事實相去不遠。但臣愚鈍，實在想不明白漠北之北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漠北都夠荒寒了，還要往更北之處，馬林和劉源二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臣實在不懂，就連努爾哈赤在得知開原部眾去往極北之地後，都放棄了追擊，認為他們是在送死，沒必要再為將死之人浪費了精力。”
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接著奏道：“據密探還說馬林和中官劉源此前曾設計誘殺了建奴太子代善，並且還擊傷了奴酋努爾哈赤本人，陣斬努爾哈赤的精銳親衛一千餘人，若不是老奴的親衛拚死護衛，老奴本人極有可能會被開原軍拿下。（劉源的報捷文書一下子就把戰果擴大了十倍，還順帶連努爾哈赤都被擊傷了）”
一連串的密保驚訝得眾大臣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簡直太玄乎了，老奴本人都幾乎被馬林拿下！
駱思恭繼續說道：“其中還搶到了代善的屍首和一百多真奴壯夷的首級，此前劉源已經寫好了報捷文書，代善的屍身和所獲建奴的首級也都處理好了，奈何建奴在開原圍城封鎖甚嚴，沒辦法把代善和建奴的屍首送出來。再後來鐵嶺淪陷，建奴徹底封死了開原和遼東諸地的聯係。”
又說：“錦衣衛密探離開開原時去見了劉公公，當時劉公公和馬林想將代善的屍身和建奴首級都委托錦衣衛帶迴來報功，但彼時建奴已經攻陷了鐵嶺，已經阻住了南歸迴明的去路，代善屍身和建奴首級目標太大，不好運迴，就隻把馬林和劉源二人的報捷文書給帶迴來了。”
駱思恭說著，從懷中掏出文書遞給了禦階前的內侍，呈給了萬曆。
駱思恭所說的這些其實早已經先報給了萬曆，所以萬曆事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萬曆接過後強提精神裝模作樣地看了下就令內侍宣讀給眾大臣聽。
劉源文筆自然是“花團錦簇”的，文采斐然又娓娓道來的文筆仿佛把聽者引入了喊殺震天！鮮血淋漓的戰場。
劉源是內官，加上這個奏報是直接呈報給皇上的，內官作為皇上的家奴，理論上不敢也不會向主子撒謊。眾大臣聽完奏報，基本上都信了八九分。
這樣以來，嚴懲馬劉二人的罪責就稍顯單薄了些，畢竟開原已經成了死地，人家棄城逃跑也是不得已，走時又盡量帶走了百姓，就連盟友葉赫人也沒有棄之不顧，在道義上算是做的不錯了。
況且臨行前又立了大功，若是拋開的損兵棄城之罪，但就格殺代善，擊傷努爾哈赤，陣斬千餘建奴的功績可說是天大的功勞了。
最後還是萬曆說話了：“既然眾卿也沒個斷議，況且現在的情況也不甚明了，馬林等又不知所蹤，這懲治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等將來有了確鑿的消息再做決斷，朕乏了，退朝吧。其他的事情眾卿家自去論斷，議定後著內閣報朕就行了。”
說罷，萬曆在兩個內侍攙扶下蹣跚而去。
與此同時，距離紫禁城千裏之外的蒙古草原上，經過一天的修整後，北遷大眾們再次出發。
自從翻過大興安嶺後就真正進入了蒙古高原，從今天的錫林郭勒草原一路向北直行，也不存在什麽漠南漠北的地理分界，因為分隔漠南和漠北草原的界標——大戈壁在錫林郭勒草原的西邊，最東邊隻到如今外蒙古的東戈壁省。錫林郭勒草原和所謂的漠北草原是連在一起的一個完整高原麵，在這裏並不存在明顯的漠南和漠北的地理標誌。
這裏地形特別平坦，哪怕是遠看波狀起伏的地平線，走到近前卻永遠是沒有任何起伏的無垠平川，亦沒有難以渡過的大江大河。即使有較大的河流，如克魯倫河、鄂嫩河等，也都是灘寬水淺很容易涉水而過。
在遼闊草原上行軍時，遷徙隊伍把先前因地形限製不得已而采用的——易遭襲擊的一字長蛇隊形改為橫闊幾十裏的扇形在草原上展開。這樣既能在行進中最大效率地放牧牲畜，又能在遇到襲擊時快速收攏隊形。
在平坦的草原上行進速度很快，幾天後北遷軍民就已經穿過了後世蒙古國的蘇赫巴托省，來到後世的肯特省，沿途所經之地都是咯爾喀三大部之一的車臣汗所轄的領地。
這個規模龐大的遷徙隊伍，很快就給車臣草原帶來了恐慌！隊伍經過的地方，幾乎所有車臣汗所屬的大小部落都把老弱和牲畜財產躲藏得遠遠地，又派出無數遊騎哨探和小股騎兵在北遷眾的隊伍周邊監視隨行，但不會靠的很近，也沒有主動攻擊過北遷眾。
還沒過兩天，車臣汗就派了使者詢問北遷眾們來者何意？是什麽部落？
當得知遷徙的龐大部落是明人時，這些漠北蒙古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兩百多年前成祖皇帝最後一次北征後，漠北草原的蒙古人可就再也沒有見過明人的軍隊長什麽模樣了。
由金台石和布揚古做翻譯，馬林和劉源向車臣使者說明了來意。大意就是我們是被萬惡的建州女真人逼迫得無處可去的可憐人，南歸大明的路已經被建奴封死，不得已隻好來北方暫時避難，希望能在北方找一片可以暫時容身的樂土。
我們的目的地遠在你們的北方，我們目前隻是借道經過貴部的領地，並無意和這片草原的主人爭奪草原，但我們也不是手無寸鐵的弱者，若有人想要打我們的主意，也定叫他後悔當初自己的決定是被烈馬踢壞了腦袋。
做完解釋後，又托使者給車臣汗碩磊帶迴了禮物。
碩磊聽完使者的複述後，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攻擊北遷眾，就此放過他們吧，實在心有不甘，兩萬多輛大車，無數的牛羊馬匹，還有十多萬人口。這可都是心靈手巧的漢人啊！可是最好的奴隸和工匠，這得是多大的一筆財富啊！
可又聽使者及那些監視的遊騎們匯報說：“那些漢人有兩萬多裝備精良的騎兵，還有無數的火銃（其實絕大部分都是還未經改造的鳥銃，打不了多遠），幾十門小炮，且戒備森嚴。”
一聽到這些明人裝備有大量火銃和火炮，車臣汗碩磊如山一般壯實的身軀頓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縮了下去。
火銃和火炮的厲害，車臣人可是知道的，不但知道，簡直如雷貫耳！那些從騰吉斯海（貝加爾湖）北邊逃難過來的埃文基人和布裏亞特人無數次地向他們描述過俄羅斯人火器的厲害，幾百個裝備火器的俄羅斯人就能毫不費力地擊潰一個實力強悍的蒙古大部落，那些強壯善戰的蒙古武士在火器麵前屁都不是。
看著碩磊的沮喪樣子，旁邊擔任智囊的薩滿巫師建議道：“自古漢人孱弱，雖然裝備了火器，但不一定就能如俄羅斯紅毛那般驍勇，不如大汗請他們的首領來汗庭做客，就說遠方來的客人既然要經過車臣人的領地，善良好客的車臣人怎能怠慢了遠行的客人？如今略備一些粗茶薄酒來給遠行的客人洗一洗風塵，希望能和貴方的首領一敘友情，並見識一下漢人勇士的風采雲雲……”
薩滿巫師看自己的話有些觸動碩磊，就繼續解釋道：“咱們這麽邀請，估計他們會擔心咱們不懷好意，大首領應該不會來。
但不管他們派出什麽級別的頭領來，肯定都會帶著侍衛的，到時候就可以令咱們的武士和他的侍衛比武助興，這樣咱們就可以通過比武摸清他們的實力和武器。”
碩磊聽完覺得正合心意，就令使者再跑一趟傳達對馬林的邀請。
此時的蒙古雖然已經開始皈依藏傳佛教，但尊奉萬物有靈的薩滿教仍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薩滿巫師的地位依然很高。
馬林見過碩磊的使者後去找劉源、馬爌和開原的幾個核心將領們商議，大家當然都不建議馬林親自過去。如今馬林作為整個北遷軍民的主心骨，是決不能以身犯險。
最後商定由馬爌陪同劉源一起去，因為劉源作為大明天朝皇帝的代表，身份足夠尊貴，更兼人機警善變通。而馬爌身材雄壯，個人武藝出眾，可以令韃人們知道我天朝武士的風采，且作為北遷眾首領的兒子，身份也足夠尊貴。
諸事商定後馬爌挑選了兩百家丁作為護衛，以馬爌本人及精選的精銳家丁們的個人功夫，足以展現大明武士的風采並應對蒙古人的比武挑戰。再加上魯密銃的威力更是足夠這些蒙古土包子們開開眼！然後又在葉赫人中挑選了幾個精通蒙漢語的機靈漢子做隨行翻譯。
北遷軍民這裏準備完畢後，迴報車臣使者說將由大明皇帝的代表——鎮守兼監軍太監劉公公代表北遷大眾親自去感謝大汗的好意，另有這支漢人首領的兒子隨行等。隻是今天已經太晚，劉大人和馬公子一行人將於明日早晨出發，並希望碩磊方麵的使者中能留下一個明天帶路，其他人今天去留自便。
當天，在留下一個帶路的隨從後，碩磊的使者帶領其餘人趕迴汗庭複命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馬爌和劉源等兩百多人就上路了，車臣汗庭倒也不遠，就在西邊百餘裏外的一條河流邊的開闊草原上上，眾人皆是挑選的快馬，中午時分就已經抵達了汗庭。
就馬爌看來車臣汗的兀魯斯——也就是汗庭並不很大，總共還不到一千頂氈帳的規模，周圍是普通的帳篷，中間一小片有十幾頂碩大而華麗的大帳，想來這些大帳就是大汗和家人妻妾們居住的場所。
來到中間那頂最大的帳篷前時，車臣汗碩磊已經在門口迎接了，昨天趕迴來的使者們和葉赫通譯趕緊互相介紹對方。
介紹寒暄畢，劉源和馬爌及幾個通譯被迎進大帳內，馬家家丁和碩磊的護衛們則都在帳外聽命。
待進了帳內，雙方按賓主就座後，馬爌觀察了下，大帳內部約有一百多個平方大小，空間還是很大的，鋪著厚厚的地毯，周邊擺放著類似伊斯蘭風格的華麗家具和生活用品。中間有個華麗碩大的銅製火爐，旁邊整齊地堆碼著幹牛糞，想來是主要的燒水和取暖工具。
要知道，在漠北高原，一年四季都是需要取暖的，哪怕的夏季的晚上或者陰雨天時，氣溫都會非常低。但此刻是中午時分，氣溫很高，當然不需要取暖，所以此時帳篷頂部的通風透氣口已經被掀開，帳內光線很好。
碩磊看起來四十歲左右年紀，典型蒙古人外貌，身材魁梧粗壯，他的左右兩邊還並排坐著幾個年輕女子，不知道是妻妾還是女兒。碩磊跟前的長幾上擺放著幾樣飲品，再兩邊是呈半環形坐著的十幾個或許是部落貴族類的男人，老中青年皆有。
正式的歡迎儀式伴隨著互相介紹和讚美、祝福等冗長得令人昏昏欲睡！隨後就是邊吃邊談的“歡迎宴會”，馬爌原本以為會吃到烤全羊呢，結果並沒有。看來烤全羊這種比較複雜的烹飪方式應該是清朝之後的產物，此時還沒有出現在蒙古草原上。
菜品全是各樣的烤肉和燉肉，味道還可以，但也僅僅就是可以而已！酒就很不咋樣了，全是低度的“忽迷思”，也就是發酵奶酒或者各種加了蜂蜜的低度甜酒，因為沒有經過蒸餾所以酒精度都很低。其中以馬奶酒為尊，就馬爌的口味評價，全都是寡淡而無味的。
但低度酒畢竟也是酒，容易入口的各式甜酒不覺間就使得宴會氣氛達到了高超！醉醺醺的蒙古貴人們開始連珠炮般地向客人們發問，看來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心是普世的。問及他們從沒見過的漢人社會，傳說中的中原天堂——天朝上囯，甚至連漢人小便家夥的大小是不是和蒙古人一樣都很好奇。絲毫也不顧忌旁邊還有幾位大汗家的年輕女子在側。
大汗家的這幾個女人喝的酒一點兒也不比男人們少，問的問題更不比男人少。可是忙壞了幾個葉赫通譯，幾個人汗流浹背，一會兒跑到這個貴人邊上翻譯，一會兒又要把耳朵湊到那個貴人噴著酒氣的嘴邊聆聽……
隨著一桶桶忽迷思下肚，氣氛愈發向更高潮推進，醉醺醺的車臣貴人們要求見識下明人勇士的勇武和明人兵器的精良。
早在出發前就知道肯定會有比武這一出的劉源和馬爌當然不會推辭，雙方很快就商量好了比武規則，隨後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出帳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