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年的那場刺殺,是朝廷中許多人心知肚明,皇帝卻偏偏抹去的記憶。


    可不提,不等於皇帝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他兩年他將觀音奴放在清心觀,打的也是同樣的主意。


    抓老鼠,朱元璋有足夠的耐心,將陰暗處的魚一個個釣出來。


    “你弟弟他們隨著年歲增長,遲早會去宮外生活,朕不把應天打掃得幹淨一些,若是幾年前發生在朕身上的事情,發生在你們身上怎麽辦?


    用觀音奴當釣餌,應該能釣上來一些魚!


    從目前毛驤他們報告的情況來看,也鎖定了一些人!”


    朱元璋輕描淡寫的說著,洪武二年那場風波,他殺了不少人,其中有冤屈的,肯定也有不少漏網之魚。


    隻是經過那場風波,不管有沒有漏網之魚,那些人肯定也會藏得非常深了。


    老朱不可能打破規則,去冤殺百姓,可是並不妨礙他,用觀音奴釣魚。


    清心觀,就是朱元璋選擇的釣魚場所。


    在城外,能給他們那些人留下一個念想,錦衣衛的森嚴防護,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每一個試圖靠近清心觀的人,都被追查。


    古人交通閉塞,百姓出行困難。


    老朱有心算無心的話,可以查到許多東西。


    一張網,在悄無聲息地朝著許多人籠罩過去,但朱元璋覺得還不夠,應該還有更多的老鼠,潛伏在黑暗中。


    他有耐心,但張異突然迴來,打斷了這個布局。


    是不是該停下來了?


    朱元璋自己也猶豫糾結。


    “陛下,如果現在收網,咱們也能抓到不少人!”


    毛驤看出朱元璋的猶豫,小心試探。


    “你先下去吧!”


    既然沒有個答案,朱元璋先讓毛驤下去,他在書房來迴踱步。


    觀音奴對於他而言,是個欣賞的女子,但沒有王保保妹妹這個身份,也就那麽迴事。


    所以,要怎麽處理這個女子,老朱自有自己的衡量。


    “朕讓人去勸降王保保,又被打迴來了?”


    朱元璋想起前陣子的一份密保,迴頭問朱標。


    “是的,父皇,齊王似乎並不曾將妹妹放在心上,無論是您想給二弟結親,還是其他做法,都無法動搖他的心!”


    朱元璋笑道:


    “要看是真不動搖,還是假不動搖!


    但不管他內心怎麽想,至少明麵上,他不能有半點動搖!


    他的後方,可不如我大明齊心協力,隻要他讓皇帝懷疑了,他的下場就是家破人亡。”


    去年的北伐戰爭,越發證明了王保保的價值。


    朱元璋是真想招降此人,可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他也不免氣餒。


    如果不能招降的話,王保保這個人就是大明最大的障礙。


    怎麽弄死他,在朱元璋的心目中,和招攬他一樣重要。


    “他真不在乎自己的妹妹?


    那在清心觀玩味繞圈子的老鼠是什麽?”


    老朱突然迴頭,對朱標說:


    “那再給他一點刺激,你看如何?”


    朱標愣住,他不明白父皇口中的刺激,是什麽意思?


    “清心觀的事情朕就不管了?”


    “不管?”


    朱標:……


    朱元璋的意思,是讓張異和觀音奴同居清心觀?


    這要是被朝廷中的官員知道了,那還不鬧翻天了?


    張異可不是以前的張異,他是皇帝親口冊封的真人,名聲也很重要的。


    至於觀音奴本身,女子的名節,更是重要無比。


    如果名節有損,觀音奴以後……


    “如果王保保不能為朕所用,觀音奴不過就是朕的俘虜,一個俘虜,她要什麽名聲?


    朕高興的話,賜給張異當奴婢就是了!


    且,如果你們說,讓張異住進清心觀,那些地下的老鼠,會不會被刺激到?”


    老朱展現出了政治家冷酷的一麵,前邊還想著讓觀音奴當自己的媳婦,後腳就棄之如履,將她身上最後的利用價值榨幹!


    朱標默然。


    他早就不是五年前那個帶著一點天真的迂腐的孩子,如果能利於大明,舍了觀音奴的前程又何妨。


    亡國郡主而已。


    在他心中,如果父皇能夠放棄招攬王保保,在朱標看來是好事。


    他並不認同父皇為了招攬王保保做出來的退讓。


    “算了,先上朝!”


    朱元璋帶著朱標上早朝。


    百官跪拜,老朱注意到,李善長起身不利。


    “李先生,你身體要是不適,可告假在家休息……”


    從洪武四年李善長得了一場大病開始,對方的身體一直不好。


    朱元璋賜給他一些大蒜素,算是壓住了病情。


    可是兩年,他的身體狀態,卻是每況愈下。


    尤其是上次老朱把李善長拉去種田之後,尤其如此。


    “國事為重!”


    李善長低下身子,表示自己沒事。


    但他馬上,劇烈咳嗽起來。


    “來人,給李相賜座!”


    朱元璋大喊一聲,讓太監搬過來一把椅子,讓李善長坐下。


    百官的目光,落在李善長身上,滿是羨慕。


    能夠讓朱元璋如此重視的人,整個朝廷沒有幾個。


    徐達,李善長,常遇春……


    似乎除了他們三個,其他人也沒有了。


    可是,李善長坐在座位上,雖然表麵上感動,但他的心也逐漸寒下來。


    他不想在朱元璋麵前表現得如此軟弱,可身體不由人。


    李善長迴頭看了胡惟庸一眼,胡惟庸低下頭。


    朝會按照管理,有條不紊的進行。


    朱元璋退朝之後,還特意囑咐李善長注意身體。


    李善長感激涕零,直唿不負聖恩,迴頭,胡惟庸走過來,接過皇帝的手,攙扶李善長,前往中書省。


    “本相的身體,不允許本相在朝堂上太久了!


    就算本相不想走,皇帝也未必沒有替他想法!


    所以,本相要推動一把,趕緊將你提上去……”


    李善長一邊走著,一邊對胡惟庸說道。


    “你的能力不錯,陛下也很欣賞伱!


    隻是,汪廣洋那邊,比你更有優勢!


    你記住一件事,夾緊尾巴做人,最近別惹出什麽事,尤其是陛下不高興的事!”


    “是,李相!


    李相提攜之恩,學生沒齒難忘……”


    “你記得照顧下我那個傻弟弟就是……”


    停住腳步,李善長望向奉天殿,他很不舍,自己為位極人臣,不過短短五年。


    他並不想在此時放棄自己的權柄,可惜造化弄人,他不得不退了。


    可就算要退,他也必須把他的接班人推上去才行。


    “你一人主持中書省,不配!”


    李善長道:


    “和汪廣洋一起入朝為相,已經是本相能給你爭取的最好結果,你記得楊憲的教訓,低調點!


    等到你站穩腳跟,獲取陛下的信任,再做你先做的事,首先本相警告你一件事……”


    李善長十分鄭重地看著胡惟庸:


    “不要去招惹龍虎山,任何可能惹陛下不高興的事,都不要去做!”


    “學生謹記!”


    ……


    “李先生,做不久了!”


    另外一邊,皇帝把徐達叫進宮裏,隨口聊到李善長。


    “他這身體狀態,哪怕朕給他找最好的禦醫,也養不住……


    李先生為國家,可是心力交瘁呀!”


    “是啊!”


    徐達點頭,從今日李善長的身體狀態來看,確實不太適合長期工作。


    “可如果李先生不在了,誰來主持中書省?


    徐達,有你興趣?”


    朱元璋迴頭詢問徐達,他是當過中書省右相的,如果再次進入中書省,也算合情合理。


    可是徐達搖頭拒絕。


    他本質上是武將,明初朱元璋將一批武將功臣安排進中書省,有它曆史的原因。


    一來是明朝初建國,很多東西都在國都階段,老朱任人唯親很正常。


    二來,曾經的中書省,軍政都抓,大都督府這個最高軍事機構,也在中書省節製之下,徐達當那個右相,也算是有事可做。


    可如今文武分治,中書省已經是一個純粹的行政機構,管的就是帝國的內政。


    再讓他來當,也不合適。


    徐達搖頭:


    “陛下,臣不行,臣終究是武將,無法勝任!”


    “那你認為,誰比較適合?”


    朱元璋將問題丟給徐達,徐達苦笑。


    這種得罪人的問題,可不好迴答。


    “陛下,您這是為難臣了,臣一直在前線作戰,這五六年時間,能待在應天的時間,半年都沒有!


    讓臣舉薦大臣,一來也不客觀,二來臣也確實不知道……”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朱元璋十分滿意。


    徐達就是這點好,知進退,明分寸。


    他不會因為戰功赫赫,而生驕縱之氣,這點以前朱元璋看不出來,可等到大明王朝已經走過五六年,他越發覺得徐達難得。


    就從第二次北伐戰爭來看,徐達確實因為驕傲,導致中路軍折戟嶺北,但後來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卻能放下主帥的麵子,主動給東路軍和西路軍製造機會。


    班師迴朝之後。


    皇帝本不準備封賞,他主動為馮勝和李文忠求賞賜。


    這點可以看出,徐達的氣度。


    而朱元璋之所以不想封賞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宋國公馮勝,在路上有貪墨的行為,讓他震怒。


    挾大功而歸,老朱不好處置。


    隻能不封不賞,順便帶上李文忠。


    但徐達還是勸說皇帝,不賞,不足以安人心,朱元璋捏著鼻子給了馮勝封賞。


    “朕讓你說你就說,這裏就咱們兩個人,你說錯也沒關係……”


    老朱非要逼著徐達表個態,徐達低頭沉思了一會,說:


    “那臣還是舉薦汪廣洋,他是陛下的老下屬,也是功勳之一,在過去他也給陛下立下赫赫功勞,雖然因為懶政被陛下流放!


    但臣跟遇春有過書信往來,他說在浙江,汪廣洋做得還不錯。


    陛下可再將他迴中書省,他應該能勝任宰相的位置!”


    “那你看,胡惟庸如何?李善長跟我推薦了好幾次,讓胡惟庸上位!”


    胡惟庸?


    朱元璋提名此人,徐達陷入沉思,他對胡惟庸並不算熟悉。


    此人雖然也是早早跟著朱元璋,但並不曾被徐達注意。


    大明立朝之後,胡惟庸在李善長的提攜下,倒是一路高升。


    徐達想了一下說:


    “陛下,臣並不了解胡惟庸,不過能讓李善長李相舉薦的人,想來能力當然不差!”


    李善長他了解,雖然胸懷不廣,可是能力是有的。


    他此時舉薦胡惟庸,那胡惟庸必然是他的接班人,一般的人,接不住李善長的班,胡惟庸的威望也不夠。


    徐達在聊到這個人的時候,肯定還是要客氣一點。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胡惟庸就是他們淮西一脈留在朝中的未來文官領袖。


    徐達雖然不站隊,可他的出身,天然讓他站在淮西人這一邊。


    “胡惟庸的能力,朕還是認可的,此人在中書左丞的位置上,兢兢業業,好幾件事都辦得很漂亮!


    朕在他和汪廣洋兩個人上,考慮了許久……”


    “陛下,中書省有兩個宰相之位……”


    徐達小聲提醒朱元璋。


    中書省雖然有左右二相,但從開國以來,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李善長一人說了算。


    真正有雙相的日子,反而不多。


    如今李善長退休的話,中書省一人獨大的日子就過去了。


    兩個宰相,也方便朱元璋製衡。


    “你說的也是……”


    朱元璋低頭沉思,先將此事放在一邊。


    “對了,你未來的女婿,已經迴京城了,你可知曉?”


    皇帝略帶戲謔,給徐達整得有點無語了。


    什麽叫他未來女婿,說得好像徐家丫頭非張異不嫁一樣?


    不過想到閨女整天穿著道袍,誦念妖王經的模樣,徐達也害怕……


    這姑娘會不會哪天就出家了?


    攤上這麽一個丫頭,是個老父親都糟心。


    “去見見他吧,朕有些事也想通過你問問……”


    朱元璋將張異昨天做過的事告訴徐達,徐達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娘的……


    這家夥迴來就非禮了前朝郡主?


    不過朱元璋對觀音奴微妙的變化,徐達是樂見的。


    他拉攏王保保的行為,未必隻有常遇春看不過眼。


    常遇春性子急,所以直接問出口,可有很多人雖然不滿,卻將想法放在心裏。


    徐達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就去見見張異吧。


    他對於皇帝背後這位絕世高人,心中向往不已。


    從皇帝哪裏領了任務,他也出宮去了。


    因為朝中沒有職務,也被解了兵權,他直接迴家。


    剛進後院,他就聽到有人誦念藥王經的聲音,聲音輕靈動聽,不用想一定是自己家丫頭的。


    “他迴來了!”


    徐家丫頭在後院,有個小小的經堂。


    徐達走進去,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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