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吃瓜人,樂子人,不沾因果人上人


    “劉淵然!”


    這道士一上來就自報家門,搞得張異和鄧仲修一愣。


    剛才他們才聊到這個競爭對手,對方卻是已經殺上門來了?


    張異上下打量劉淵然,他對這道人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此人在明初道門高人之中,雖然入不得宋濂這種大儒法眼,可隻從當個道士的角度來看,是很厲害的。


    隻看張正常早死,張宇初繼位之後,也要跟他拜師就知道了。


    “原來是劉道長!”


    張異迴過神之後,比師兄更早迴禮。


    雖然在蝴蝶效應之下,這劉道長來到應天府,隱約和龍虎山有些不對付。


    可也不耽誤大家維持麵上的平和。


    “原來是劉道長,貧道跟師父在龍虎山修道的時候,就聽聞前輩大名,隻是同在江西,卻無緣一見!”


    鄧仲修也是迴過神,趕緊執晚輩禮。


    他在劉淵然麵前,確實拿不得架子,這道士雖然大不了他幾歲,可名聲遠揚,早就是跟他師父隱約平起平坐的人物。


    劉淵然聞言嗬嗬笑:


    “這位想必是朝天宮鄧道長,貧道去朝天宮求見,那裏的童子告訴貧道,鄧道長來此!所以貧道又走到此處”


    他轉頭,好奇打量張異,說:


    “那這位,一定是龍虎山嫡傳,張小真人。”


    這位道長,對人態度十分溫和。


    哪怕張異知道他是楊憲引薦給皇帝的,也很難生起惡感。


    他也知道,就算沒有楊憲引薦,劉淵然在本來的曆史軌跡中,也會被老朱召見。


    並且在洪武、永樂、建文、洪熙和宣德五位皇帝那裏混得都還行……


    雖然他提前了幾十年來到應天府,張異也不會對他小覷。


    “道長前來,不知有何貴幹?”


    寒暄過後,鄧仲修詢問對方來意。


    張異做出一個請的姿態,邀請對方進入道觀。


    劉淵然跟著二位道人進入清心觀。


    走入後院,張異讓孟瑤給眾人泡了一壺茶。


    幾人落座。


    劉淵然環顧四周,隻覺得這道觀似乎有很多不一樣。


    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張異那座自來水塔和新奇的廁所,其他地方,也有許多小技巧。


    劉淵然和張異不熟,不好意思問。


    他隻是客套:


    “龍虎山的《藥王經》開辟了醫道新途,貧道一直想跟諸位請教一番,卻一直沒機會!


    不過《微言錄》《太上》《藥王》三本書,貧道是倒背如流!


    不知道有些問題,可否請教?”


    劉淵然將姿態放得很低,且作為技術宅屬性的道士,


    這種方式確實是拉近彼此之間關係的途徑。


    劉淵然說請教,請教的是鄧仲修。


    他問了幾個問題,小鄧頓時啞口無言。,


    他雖然也跟張異學過一點醫術,可不成體係,劉老一問,馬上破功。


    不過好在張異就在此地,隨口幫鄧仲修解圍。


    二人接話過,自然而然討論起醫術。


    劉淵然表麵平靜,心中卻震驚萬分。


    他從楊憲那裏知道張異的神異,卻不以為然。


    修道這種事,確實有天才出現。


    可道教的修行法門,本身和搞技術差不多。


    修行符籙外丹也好,修行內丹術也罷……


    都有大量的知識點要學,這些東西是需要時間去累積的,不是說你智力過人就可以觸類旁通。


    張異畢竟才八歲……,能學多少道法?


    道門許多法術,不到一定年齡學著是傷身的,更多的術法,需要閱曆去累積,


    除非,真有那種謫仙,轉世為人。


    不然如何能有此等成就?


    仙人,劉淵然沒有見過。


    哪怕內丹術修行多年,他也不曾幻想過自己能夠成仙。


    張異跟楊憲那場爭鬥,對章溢母親的預言,劉淵然認為是一種【戲法】。


    每個修道人,都有自己的【戲法】,用來應付應付自己的仰慕者,


    這也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張異在莫名其妙卷入一場要命的風波之下,冒險用章溢為自己立人設。


    這是賭博,但賭贏了就是一本萬利。


    所以哪怕來到清心觀,劉淵然對鄧仲修的重視也遠高於張異。


    可這孩子接過自己的話,討論醫術。


    他忍不住坐直身子。


    道術怎麽分個高低,不比比大家看不出來。


    可醫術同樣是道士行走江湖的一種本事,劉淵然在這方麵,就算不是名醫,也絕對是良醫。


    從一開始的討論,到發現自己居然跟不上張異的節奏,他微微吃驚。


    張異最擅長的,自然是未來的現代醫學體係。


    他對傳統醫學的認識,也僅僅停留在驗方的水平,不過有蕭九賢點撥,加上他變態的記憶力。


    他這段日子確實補上了傳統醫學理論不足的問題。


    在一番交流下來,劉淵然明悟過來,龍虎山京城的話事人,其實是眼前這個小道士。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甘願留在這座小道觀,而不是去主持朝天宮。


    醫學交流結束,大家的寒暄也告一段落,劉淵然終於說出他今日前來的主題:


    “鄧道長可曾聽說宋夫子的那篇文章?”


    鄧仲修和張異聞言,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劉淵然好好來拜訪,原來是為此事而來。


    這有些出乎意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因為皇帝的故意默許,關於宋濂這篇文章在朝堂上的討論度越來越高。


    這其實是因為皇帝否了中書省那份方案的反噬,是讀書人借僧道的這點特權,表現出對皇帝選擇的不滿。


    不患寡,患不均。


    隻可惜在場的三位道人,都還並不知道這層暗流湧動的消息。


    就如此時的劉淵然,他自覺得宋濂對僧道二門有意見,這是儒家對佛道二教的打壓。


    大家千百年過來,曆朝曆代的皇帝,大多數都選擇默認佛道二教擁有這點小特權,你宋濂掀桌子是什麽意思?


    你們儒家吃肉,還不許咱們和尚道士喝口湯?


    關係到切身利益,不拘佛道,這時候都是群情激奮。


    而且,因為朱元璋提前了幾年禁絕僧道,將和尚道士都關在道觀裏……


    除了少數有特赦的道士和尚還有龍虎山的門下,


    其他人聚在一起沒事,更是會熱火朝天的討論這件事。


    越討論,大家的火氣就越大。


    這種動了一個集團利益的事情,也虧得這些道士和尚們不能出去。


    如若不然,傷害宋濂的事大家不敢做,可門口潑糞之類的事情,估計少不了。


    可不管僧道輿情如何洶湧?


    他們悲哀的發現,自己的聲音根本無足輕重。


    他們需要一個人幫忙發出聲音,表達他們的不滿。


    可是,細數一圈,大家發現能幫忙說話的人也沒幾個。


    天下名僧高道不少,可能將聲音傳到宮裏的人並不多。


    佛門本來聲勢浩大,勢力也比道門大許多。


    不過高僧如雲的佛門發現一件尷尬的事,那就是他們的領頭人慧曇法師撂挑子不幹了。


    他們缺乏一個發聲的人。


    慧曇未必是佛門修行最高的人,可他有善世院的身份,就表示他是官,可以跟皇帝發聲。


    他去雲遊了,皇帝也沒任命新的天界寺主持。


    那這個渠道也堵住了。


    而自然而然的,暫時放下矛盾,為了彼此利益一起爭鬥的和尚們,將希望寄托在玄教院上。


    玄教院的主事人,暫時是空著的。


    大家目光又集中在龍虎山的張天師上,老張不在京城。


    朝天宮主持鄧仲修,這個威望和資曆都不夠的小道長,竟然成為了眾人的希望。


    這也就有了劉淵然前來求見鄧仲修的戲碼。


    了解事情來龍去脈的張異很無語。


    他剛才還勸鄧仲修別摻和這件事呢,結果人家都求到門上來了。


    這讓他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畢竟慧曇是他自己給氣走的……


    張異想讓佛門當mt的計劃,瞬間落空。


    劉淵然將京城的局勢娓娓道來,張異都不得不服這道士。


    他從年輕的劉淵然身上,看到一種叫做野心的東西……


    誰說道人僧人就不能有野心?


    眼前這位年輕的道士,也許未必有後世入京時的道行,但一位開宗立派的祖師級人物,最不應該缺乏的就是開括進取的野心。


    佛道二門如今的一切,也是前輩們給爭來的。


    張異並不會因為窺破劉淵然的野心而看輕他幾分,也明白劉淵然這次,是真想為了佛道二門的利益奔走。


    他也知道,初入京城的他,並沒有足夠的威望去跟皇帝爭取什麽?


    所以希望龍虎山一脈支棱起來?


    可張異是誰?道教非著名工賊,這件事都是他挑起來的。


    讓師兄在這件事上衝頭陣,那不是害了鄧仲修嗎?


    就他這個小身板,還不夠人家一個衝鋒就沒了。


    張異踢了鄧仲修一腳,讓他別亂說話。


    鄧仲修沉默不言,劉淵然站起來,鄭重其事朝著他拜下:


    “此事非個人得失,此乃我僧道二門共同的災劫,還請鄧道長為我僧道二門出頭!”


    鄧仲修有些為難,推辭:


    “非我不肯出手,隻是我這朝天宮主持也非正一道掌教,師父不說,我這做弟子的不好越俎代庖!


    請道兄原諒,這件事我有我得難處!”


    劉淵然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這鄧仲修的退縮實在讓他大失所望。


    他轉向張異道:


    “伱們龍虎山嫡傳不也在京城,小真人想必也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


    如今朝堂上隻是在爭論,我佛道二門竟然無人能在聖上麵前發聲!


    此事可不能等,若是爭論平息下來,陛下做了決議,那可就不妙了!


    貧道並無根基,就算這天變了,也動不了貧道利益!


    可是你龍虎山良田何止千頃,那損失可大了去了!”


    張異神色不變:


    “可是人家還小,做不了主呀!”


    遇事不決,張異馬上變成一個懵懂的孩童,閃著卡姿蘭的大眼睛,一臉無辜。


    鄧仲修:……


    劉淵然:……


    您能再假一點嗎?


    劉淵然鄭重其事,朝著張異一拜:


    “道友!”


    “誰跟你道友,老子還穹批呢……”


    張異倒吸一口氣,這劉淵然不好對付呀。


    這不擺明是看自己小,想要用自己的身份鼓動鄧仲修嗎?


    他可不是鄧師兄,可沒那麽容易忽悠。


    “爹爹告訴我,我們要忠君愛國,國法為大,如果皇帝陛下要定下新律,我們隻能遵守!”


    劉淵然道:


    “但此事陛下並未做下決定,我等身在京城的同道,應當向陛下上書……


    若是真的變成律法,那才是我等的災難!


    貧道也明白道友的顧慮,這奏疏貧道來寫,貧道署名,迴頭貧道前往京城各大道觀寺院,請各方大德,為道友加持!


    此事若是成了,全是道友功勞!


    若是敗了,貧道願意承擔所有責任!


    求道友為了天下僧道同門站出來……”


    他和身邊的弟子,再次拜下。


    鄧仲修頗為感動,張異卻在冷笑。


    “我爹在來京城的路上,我龍虎山上下,隻聽天師令!”


    張異語氣堅決,劉淵然聞言大失所望。


    他知道事不可為,隻能說:


    “那貧道就不打擾了,希望改日能再來此地,跟道友討論道法……”


    他也是幹脆,既然不行,那轉身就走,瀟灑無比。


    鄧仲修見他走得幹脆,眼神中還帶著一絲愧疚。


    “師兄呀,您比他也小不了幾歲,但道行可差遠了!


    看你感動的,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人家數錢呢?


    聽他說的,他去奔走相告,去找各方大德簽名請命,這奔走下來,名聲給他轉過去賺去了,讓你去送信。


    要是挨板子,被砍頭,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


    這是敗了,他最多落個法不責眾!


    成了,他劉淵然的名聲也會在京城同道中起來,迅速站穩腳跟!


    可進可退,人家做的是無本買賣,你湊什麽熱鬧?”


    鄧仲修:……


    被張異這麽一解釋,他突然覺得自己的道行確實不深。


    “不愧是能開宗立派的人物,這份心智絕非凡人,咱們就讓他去搞吧,都別摻和了?”


    “師弟,咱們朝天宮就這樣看著?”


    鄧仲修一臉為難,這樣的話,他這個主持,甚至整個正一道不是顯得很難看?


    “菩薩曰,吃瓜人,樂子人,不沾因果人上人!不看著,你難道還往這泥潭裏挑?給人做嫁衣?


    行了,一切等我爹上來再說!”


    張異給了鄧仲修一個白眼,自顧朝著煉丹房去。


    鄧仲修想了半天,還想不明白:


    “師弟,哪位菩薩說過那句話嗎?”


    “南無加特林菩薩……”


    張異隨口忽悠完鄧仲修,關上了煉丹房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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