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慈悲為懷,慧曇退場


    人比人,氣死人!


    皇帝這四個字,乃是佛門行事之真意。


    可他刻意寫這四個字送給慧曇,卻仿佛是對他的諷刺。


    “師父!”


    小和尚一時間慌了神,因為師父這次是真的被氣暈了。


    不是因為龍虎山的和尚,是因為皇帝陛下四個字。


    慧曇法師病倒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


    小和尚在師父身邊,照顧他。


    慧曇醒來之後,問清楚自己病倒的時間,


    他又問:


    “朝天宮最近是什麽情況?”


    “宋夫子已經入駐朝天宮,開始為前朝修元史了!”


    小和尚老老實實給師父說了三天發生的一切。


    天界寺的大機緣終究還是被奪走,另外一件讓他們震驚的事,是朝廷在封神後不久,再次以朝廷的名義舉辦一場藥王大祭。


    藥王太上,經過龍虎山刻意的引導,已經弱化了太上老君的屬性,更加強調藥王爺的身份。


    就如佛門的身外化身和本體分離一樣,這是利於傳播的常規做法。


    但皇帝支持一場藥王祭典,這件事的政治意味非常強。


    華夏的君王,除非是那種迷信僧道的皇帝,不然很少會用朝廷的名義,去舉辦這種祭典。


    難道陛下皈依道門了?


    慧曇搖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那位皇帝朝氣蓬勃,就如這個王朝一樣,一心隻向前看。


    他絕不會是一個迷信佛道的君王,甚至慧曇也明白,僧道二門,隻是這位君王利用的工具。


    那麽,老朱如此大張旗鼓的扶持朝天宮和龍虎山,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扶我起來,讓我再看看陛下那天送來的折子!”


    慧曇顧不上吃藥,卻要去找讓他昏迷三天的物件。


    小和尚猶豫,師父這是多想不開,才再去找那晦氣的東西?


    不過他也不敢反駁,老老實實去找到一個小盒子。


    皇帝賞賜的物件,哪怕再討厭,也要小心放好!


    慧曇法師拖著病體,接過盒子,小心翼翼打開。


    再次翻開折子,皇帝親書的【慈悲為懷】依然刺眼,隻是慧曇這次沒有多少情緒波動,而是平靜的看著。


    一刻鍾,整整一刻鍾他都沒動過。


    “師父!”


    小和尚終究承受不住,出聲提醒慧曇。


    他怕師父再有什麽不測!


    “三天前貧僧看這四個字,隻覺得陛下是在諷刺貧僧!


    但此時再想,那是貧僧自己有了心魔,才會誤讀陛下的意思!


    也是,那位皇帝雖然對臣子刻薄,但對僧人,其實算得上磊落!


    就算他不滿貧僧的所作所為,也不至於小家子氣來專門諷刺貧僧!


    貧僧沒有這個資格,所以這三天的病苦,實屬自作多情!”


    慧曇苦笑,他深吸一口氣,掙紮著要起來。


    小和尚趕緊扶著師父。


    打開房門,師徒二人走出去,遠眺大雄寶殿。


    天界寺的人流恢複一些,倒是有了幾分大明第一寺院的人氣。


    隻是比起以前的盛況,這裏差得太遠太遠。


    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會很痛心,很焦慮……


    身為佛門領袖,天界寺的主持,他一直覺得自己身上有些責任。


    此時的慧曇卻在想,如果慈悲為懷那四個字不是皇帝在諷刺他,那又是什麽呢?


    “你跟我出去走走!”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出去找答案。


    “師父,可是你的身子?”


    “沒事!”


    師徒二人出門前,慧曇特意換上俗家衣服,戴上鬥笠。


    師徒二人以一種低調的方式離開天界寺。


    “師父,咱們去哪?”


    小和尚看著茫然走在路上的慧曇,有些擔心。


    他們走著走著,經過一家道觀。


    慧曇轉身一看,那牆上忠君愛國的標語,最近都快成為正一道道觀的標配。


    他曾經暗中對正一道這種拍馬屁的行為頗為不齒。


    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風骨,雖然人在紅塵,許多東西不得不低頭,可心中的驕傲還是要有的。


    慧曇鬼使神差,走進那家道觀。


    這是一家比清心觀大不了多少的小道觀。


    但走入此間的百姓不少,似乎香火也不錯。


    慧曇走入此間,卻見一個小道士正在焦頭爛額,為百姓們解釋著什麽?


    他先看牆上,不知道何時有人手繪的圖畫,圖畫有字,但畫圖之人似乎考慮到百姓不識字的緣故,所以畫得特別詳細,慧曇並不用太費力,就學會了製造糞丹。


    他沒有去百姓紮堆的地方,而是沿著這道觀的壁畫走。


    除了糞丹之外,上邊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有關於治病的,喝水的……


    還有如何用熟石灰消毒的……


    越看,慧曇越是沉默。


    等到他不得不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卻聽見守在道觀的小道士大喊:


    “鄉親們伱們饒了小道吧,小道我真的不懂……


    我師父被抽調去朝天宮了,要不你們跑朝天宮去問?


    嗯,識字我會,師父教過小道!


    要不小道我教鄉親們讀《藥王經》吧!”


    慧曇找個地方遠遠坐著,也不去打擾那些人。


    小道士也沒有跑過來尋他們討個香火。


    關於《藥王經》,在慧曇這個當了多年高僧的人看來,他一聽就覺得不對味。


    這經文的文法差,語句不夠優美……


    跟佛門的經典比起來,差的不是十萬八千裏。


    更關鍵的是,他隻聽一遍,就能聽出這本經書,八成是現編的。


    這大概也隻有這些愚民才會聽不出其中明顯的破綻。


    這種破綻和那本《封神演義》一脈相承,明明說的是商周的事,時代背景卻處處透著大明朝的味道。


    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驕傲油然而生,可慧曇看到那些百姓們認真的樣子,卻笑不出來了。


    他曾經也帶領過百姓們讀經,


    那些人也很虔誠,可是彌陀經,他們背不會……


    三百字的心經,他們背不會!


    哪怕是祖師的歇語,他們那些百姓也學了上句不會下句。


    可《藥王經》這些百姓卻背的很認真。


    一個明顯不識字的老農,竟然掏出一張紙,用隻有他認識的方式在紙上做著記號,幫助自己記憶。


    那種認真的態度,讓慧曇震撼不已。


    藥王經的篇幅不長不短,大概也有四五千字。


    可這些明顯不識字的百姓,愣是給背下來大半。


    好多人因為懊惱自己背不下來,約定好明天再來聽書。


    這些人走了,還有有一些人進來。


    “為什麽?”


    慧曇突然快步走,也跟著那些老百姓走出道觀,他攔住剛才那位在草紙上記號的老者,問出一樣的問題。


    老者咧嘴笑:


    “藥王爺和其他菩薩不同,他老人家的經文呀,上邊的東西有用……”


    一句有用,讓慧曇如醍醐灌頂。


    “慈悲為懷,這就是陛下想要貧僧看的東西?”


    那本粗製濫造的經文,卻沒有半句廢話。


    沒有描繪淨土的莊嚴,也不會歌頌仙佛的偉大。


    慧曇此時才發現,也許粗製濫造風格,大概就是編撰這本經文的始作俑者故意讓百姓能聽懂而做的選擇。


    他瞬間,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傻子?


    “阿彌陀佛!”


    有人往生淨土,有人卻想將穢土變成淨土。


    慧曇明白了皇帝要舉辦藥王祭的原因……


    也是皇帝給他留下慈悲為懷四個字的原因。


    深宮中的皇上是想告訴慧曇,什麽才是真正的慈悲。


    “迴去吧!”


    慧曇法師心中的不甘,怨憤瞬間消失無蹤,他難得露出笑容,


    小和尚大惑不解,師父怎麽突然變得開心起來。


    他轉身走路都有勁了。


    等師父走遠,小和尚才驚覺:


    “師父,你等等我!”


    ……


    “慧曇法師辭去天界寺主持之位,向皇帝討了個路引,帶徒兒雲遊去了……”


    “我去,他怎麽輸不起呀!不對,我說宋夫子,你告訴我這個是什麽意思?”


    天氣暖和了些,張異終於可以曬上春日的暖陽。


    朝天宮算得上冰火兩重天,


    一邊是工部的人正在熱火朝天的擴建朝天宮,許多建築不斷在遠處落成。


    張異腦海中的朝天宮,正和這個時代的建築逐漸融合在一起。


    鄧仲修因為兩個大項目,地位越發穩固,也忙得沒有機會伺候他這個小師弟。


    倒是宋濂,成了張異新的跟屁蟲。


    鄧仲修坐穩主持之位後,他本不必經常來朝天宮。


    不過張異還記得,他與宋濂有個交易,他交出那本他默寫出來的元史,宋濂推動朝天宮成為現在的修元史之地。


    作為一個誠實守信的人,張異自然要來幫助宋濂修書。


    他不會出現在修編的團隊裏邊,但宋濂會偷偷來找他。


    張異一點點交出後邊的元史史料,宋濂每次一讀,都會拍案叫絕。


    一個人,寫出一本史,這種天才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不會相信。


    這本《元史》一開始宋濂還怕張異亂寫,隨著修編工作的進行,他對這本書的權威性再無懷疑。


    相反,因為有一本“成書”,宋濂可以根據張異版本的《元史》去查漏補缺,所以大明修的元史,質量明顯比他這本更高。


    老夫子一高興,就成為了張異的忘年交。


    今天這不,他又來找張異喝茶。


    張異對這老家夥故意告訴慧曇離開天界寺的消息,這是什麽意思?


    他可記得,宋濂跟佛門不少高僧是好友。


    “沒有什麽意思,就是我去給他送行的時候,慧曇法師讓我轉告一句話給你爹!


    你爹不在,且老夫也算看出來了,你其實才是這場局的真正布局者!


    所以跟你說也一樣!”


    宋濂道:


    “法師說,身在其位,不得不爭,他不會為當日之事後悔,卻也要向你爹說聲對不住!”


    張異聞言點頭,他對慧曇法師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憎惡!


    世間很多紛爭,其實說白了就是立場不同。


    他是龍虎山嫡子,龍虎山受了欺負,他自然要全力以赴報複迴來。


    要是換成他是慧曇的弟子,他可以把老張坑到迴去找老祖宗哭訴。


    “法師還說,慈悲本是佛門真意,但他在道門見到了另外一種慈悲!


    他心有感悟,決定去了主持的身份,重新迴歸最普通的僧人身份,去外邊走走!


    他日若有所成……”


    張異還沒等宋濂說完,他就從椅子上跳起來。


    接下來的場麵話,他也懶得去聽。


    “這裏的空氣太酸了,貧道去也……”


    在宋濂瞠目結舌之中,張異遠去。


    宋濂氣的吹胡子瞪眼,最後卻化成苦笑:


    “此子,多少也算是一個異人!”


    ……


    “張異!”


    出了編修元史的小院,張異再往大殿走的時候,被鄧仲修叫住。


    他迴頭,卻發現鄧仲修身邊跟著另外兩個熟人。


    “叔叔你怎麽會在這裏?”


    張異見到老朱和朱標,頗為意外。


    鄧仲修臉上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朱元璋此次前來,一來是查看他的工作進度,第二個就是來找張異本人。


    “師弟你來得正好,我忙得不可開交,你陪黃老爺走走!”


    鄧仲修也是識趣之人,他明白每次皇帝來找張異,都會避開他。


    他留在這裏,也是一個多餘之人。


    既然如此,還不如找個由頭離開。


    果然老朱頷首,對鄧仲修知情識趣表示讚賞。


    “好說好說,叔叔今日來,不留個香火錢再走?”


    張異半開玩笑,換來老朱瞪他一眼:


    “你自己的清心觀沒見你討要過香火錢,倒是挺為你師兄著想!”


    張異嘿嘿笑: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生財有道,我師兄可不行!”


    老朱不上他當:


    “不說永壽宮留下來的大量前朝的土地,就是陛下這次賜予朝天宮的土地,也有上百頃,這些田地養一個朝天宮還不夠嗎?”


    張異左看右看,發現周圍沒有別人之後,說:


    “那倒是,這次皇帝難得大方一迴,不過我估摸著,這朝天宮他肯定另有他用!


    用這麽多土地養著一群道士,不像是皇帝的風格!”


    老朱那點心思,卻被張異一眼看透。


    他有點氣唿唿的,這小子多少給自己留點麵子不行?


    “走吧,你師兄不是讓你帶我逛逛?”


    “那邊不行,那邊是皇帝奉命修元史的地方,我帶你去封神台走走吧……”


    張異帶著朱元璋往另一個方向走。


    老朱看到了牆上的字,想要故意逗逗張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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