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少走一百年彎路,為什麽會輸


    劉伯溫發現,自己很難對眼前的小子有好感。


    他一開口,就讓劉基氣上心頭。


    不過劉基臉色微變,隻是淡淡問道:


    “你怎麽知道老夫輸了?老夫今日前來,難道就不是找你算賬?”


    張異嘿嘿笑:


    “你劉大人是何等心高氣傲之人,如果伱真的贏了,你抬頭多看我半眼都是我輸!


    今天您既然來到這裏,想必是小道贏了!”


    “你……”


    劉基發現,就算自己想要糊弄眼前這個小子,也很難糊弄到。


    他深深看了張異一眼,好像是要將他狠狠記在心中。


    末了,劉基轉身。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跟一個黃口小兒在此地罵街。


    隻是他還沒走,張異卻說:


    “大人,不進來喝杯茶?”


    孔訥和鄧仲修好不容易盼著劉伯溫離開,張異的話卻嚇了他們一跳。


    孔訥用責怪的目光盯著張異,責怪他節外生枝。


    張異笑:


    “你們也不看看劉大人是誰,他既然已經發下了端倪,就不會猜不到裏邊發生了什麽?


    咱們劉大人裝傻呢!


    就算他現在猜不到,等迴頭他查一查,也該猜得差不多了。


    他可是禦史中丞呀!


    對不對,劉大人?”


    劉伯溫轉身,死死盯著張異。


    他也不說張異有沒有猜對,卻道了一句:


    “有趣!”


    劉伯溫第一次對張異產生濃厚的興趣,跟著小子交手,他竟然隱約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本官正好想問問前程,就有勞道長了!”


    劉伯溫拂袖,轉身,徑自朝著後院走去。


    張異笑了笑,也跟上去。


    他們二人走得倒是瀟灑,孔訥和鄧仲修一臉懵逼。


    尤其是孔訥,他十分無奈,跟這些人在一塊,孔訥老有點自己腦子不夠用的感覺。


    “等等我!”


    孔訥見二人已經不見,趕緊追過去。


    鄧仲修收起自己崇拜的目光,轉身泡茶去。


    “老夫錯看你了!”


    進入道觀後院,劉伯溫冷不丁說了一句,語氣輕蔑。


    張異愕然:


    “老爺子你錯看貧道什麽?”


    劉伯溫指著後院,說:


    “老夫一路走來,看著清心觀頗為破落,我還以為你能守住本心,是個修道種子!


    道門雖然是旁門,卻也有高道之士,你若真心修道,老夫還對你另眼相看!


    隻是看你這後院,雖然看似尋常,其實花了不少銀子吧?”


    張異氣結,合著這老頭子過來就是找茬的吧?


    “那你覺得道士應該做什麽?”


    張異斜著眼迴應劉伯溫,語氣挑釁。


    劉伯溫道:


    “潛心修道,證道成仙!”


    “那成仙之後呢?”


    “自然是逍遙自在……”


    “切,我現在就挺逍遙自在,那不是等於我也成仙了?


    人都做不好,求什麽仙?


    人活得舒坦了,心情也舒坦,心舒坦了,道心通明!


    道心一通,何處不是仙境?


    劉老,你糊塗呀!


    與其苦巴巴的修煉百年成仙,不如活在當下!


    求仙就是圖個逍遙自在,


    我這叫少走了百年彎路,一步到位,你明白了嗎?”


    張異煞有介事的教育劉伯溫,劉伯溫被他一套歪理氣得不輕。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這貨連道士的最高理想都能歪曲,就他這張嘴,如果流落到元末,高低也是個蠱惑人心的造反頭子。


    他知道諷刺不了張異,也不在意。


    “那你不帶老夫看看你這【人間仙境】?”


    “您想看什麽,隨意……”


    劉伯溫故意不提孔克堅,張異也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一老一小兩隻狐狸,見麵就火藥味十足。


    追過來的孔訥躲在一邊瑟瑟發抖,他不明白張異為什麽不害怕劉伯溫?


    那可是禦史中丞呀!


    禦史台監察百官,權柄極大,劉伯溫為禦史中丞,是禦史台的副官,


    隻是按照唐朝之後的慣例,禦史台主官禦史大夫大多是虛職,不怎麽管禦史台的事。‘


    所以劉伯溫就是禦史台的實際掌控人。


    他要是隨便給皇帝打個小報告,都能讓張異吃不了兜著走,那奸詐的小道士今天怎麽如此硬氣?


    孔訥卻想不透,也就是看透了劉伯溫的為人,張異才用這種語氣跟劉伯溫說話。


    劉伯溫這個人,驕傲是他的底色。


    也正是因為這份驕傲,所以跟他相處,你要麽就把自己放得卑微無比,讓他懶得看你一眼。


    要麽你就讓他高看你一眼,激起他的爭勝心理,讓他不屑於用其他手段對付你。


    老劉這種如鬥牛一般的姿態,反而是最安全的狀態。


    真像剛才一樣讓他離開道觀,說不定這老小子還會給宮裏參上一本。


    雖然自己想要低調的夢想已經逐漸破滅了,但張異還想掙紮一下。


    劉伯溫指著一個高高的東西說:


    “那是什麽?”


    “水塔,拿來衝馬桶的……”


    “馬桶?”


    劉伯溫來了興趣,這小道士有點意思。


    他先走到那個叫水塔的東西前,張異道觀裏的水塔是找人先造了一個比較高的高台。


    他沒有把水泥弄出來,所以水塔上的容器是一個巨大的木桶。


    劉伯溫感慨這貨生活品質是真不錯,然後他又觀察到,高台下邊有一口井,而井邊有個奇怪的裝置,


    “就是這個裝置把水送上去?”


    劉伯溫瞬間忘記兩個人的恩怨,蹲在井口好奇張望。


    張異拉動那個裝置,水就順著水管從井口注入上邊的木桶中,


    “這是雙動往複泵,原理是利用葉輪和活塞……”


    孔訥一臉懵逼地看著劉伯溫和張異,這兩個人,小的像個老狐狸,老的像個小孩子,居然就蹲在井口研究起那個奇怪的裝置。


    兩人的仇怨,仿佛煙消雲散!


    “水上去之後,從這裏下來,我用的是青銅管,其實如果想省錢的話,也可以用竹子,就是要經常換……”


    兩個人從井口挪步到廁所,又蹲著馬桶認真研究。


    “水去哪了?”


    “這裏利用水壓吸下去,然後流入化糞池!


    化糞池的原理我給你畫一畫,訥訥,你去給我找紙筆!”


    劉伯溫和張異兩人跟知己一般,已經聊得火熱。


    孔訥還被張異打發去拿了紙筆,給張異畫圖。


    “這化糞池還能抽出肥料,不錯……老夫還以為你如此暴殄天物,少不得我要找陛下參你……”


    “你和老家夥也太狠了,這也能參我?”


    張異給劉伯溫畫完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任何人的“交情”很奇怪,他跟這老家夥剛才還在勾心鬥角。


    此時二人雖然不想承認,但彼此的敵意卻少了許多。


    這套自來水+廁所+化糞池功不可沒。


    “屎尿乃是肥料,是農業之根本,若天下人都學你造這廁所,那豈不是耽誤農耕?身為一個道士,卻如此貪圖享樂,我不參你參誰?”


    隨著劉伯溫的好奇心退卻,兩個人呢的仇恨值又開始拉升。


    張異沒好氣說:


    “但你卻忽略了這帶來的衛生,看過《微言錄》嗎?”


    劉伯溫點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裏邊關於對付細菌的飯,無非就是保持環境的幹燥和衛生……下水道係統我是沒有辦法說動皇帝,如果讓我改造的話,我肯定要將應天府挖好下水道……


    就這淺淺的改變,也能活人無數,你隻看眼前那點肥料,卻太狹隘了!”


    張異對應天府的衛生環境早就有怨言。


    古代的環境可不比前世的電視劇,電視劇裏的應天街道,那是經過硬化,還鋪了地磚的,或者石頭的大街。


    可是正式的古代哪有這種待遇?


    除了少數道路有硬化,大部分的道路都是黃土飛揚。


    哪怕是進城出城的主道,也是如此。


    平時塵土亂飛還好,若是碰到雨天,泥濘的路麵和路上牲畜的糞便等物品攪和在一起,簡直不要太酸爽。


    若是碰到暴雨,低一點的民居,還要享受這些雨水的洗禮。


    身為一個現代人,張異可以習慣很多東西,但對古代的衛生環境早有怨言。


    這大概也是他不太愛出門的原因。


    隻可惜他也明白,身為古人的劉伯溫沒有見過後世的繁華,也無法理解他的抱怨。


    說的再多,也不過是讓人覺得矯情。


    “哼!”


    兩人的友誼小船說翻就翻,又迴到誰也不服誰的狀態。


    “你想象中的城市,華而不實,隻應天上有……”


    “那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是天上人?”


    張異囂張的話語,讓劉伯溫側目。


    這座院子裏該看的東西,他也看得差不多了。


    劉伯溫環顧,終於直接走向張異的房間。


    推開門,孔克堅安詳地睡在張異的床榻之上,劉伯溫看著孔克堅的情況,沉默不言。


    “你不準備解釋一下?”


    “有什麽好解釋的,其實以劉大人的智慧,就算不解釋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張異的不配合,讓劉伯溫目光落在孔訥身上。


    孔訥可沒有張異的骨氣,他被劉伯溫看到的第一眼,就老實交代了。


    “我爺爺出了問題,學生走投無路,隻想請同窗幫我看看!”


    “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孔聖人雖然不否定鬼神之說,但君子不應將重心放在鬼神之上,若什麽事都動不動求助鬼神,如何了得?


    鬼神縹緲,雖然高高在上,卻從不曾影響過這世間大勢……”


    劉伯溫還要長篇大論,教訓孔訥。


    張異看不過去,翻了一個白眼:


    “你個老頭還沒搞清楚事情就嗶嗶個不停,誰說衍聖公來我這就一定和鬼神相關?


    他的病是心疾,我給他治病還不行?”


    孔訥臉上馬上露出感激之色,感謝張異為他開脫。


    如果將衍聖公的事情歸為招魂等鬼神之事,對於孔家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汙點,但若是說來治病,至少麵上能說得過去。


    “哪來那麽多的神鬼之事,衍聖公這是心病,貧道給他安魂而已!


    貧道也沒做什麽,這是讓他找個安靜的,可以放心睡覺的地方!”


    睡覺就能把人睡好?


    劉伯溫是不信這件事的,但他也高看了張異一眼。


    張家和孔家本來應該是相互看不順眼,但孔訥與他卻莫名結下友誼。


    總算這家夥的心性人品還算不錯,並沒有辜負孔訥的信任。


    他迴頭,再看了眼前衍聖公孔克堅一眼,這位老人睡得非常安詳。


    劉伯溫也相信了,大概張異能讓他安睡,就是對他最好的療愈。


    畢竟,陛下親自打造的那座府邸,對於孔克堅來書,大概最恐怖的監獄。


    “不錯!”


    劉伯溫用自己的態度標明,自己接受了張異的解釋。


    “劉大人,師弟,孔公子,喝茶吧!”


    鄧仲修在外邊站了許久,終於等到院子裏的唇槍舌劍告一段落,才將茶水送過來。


    劉基看了張異一眼,自顧去院子裏的石桌邊上坐下。


    他還有心喝茶,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張異也搞不清楚這老家夥來這是為了什麽?


    他走過去,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不過茶水的苦澀很快讓張異皺起眉頭。


    就他這模樣,才讓劉伯溫看到一絲獨屬於童子的稚嫩,忍不住哈哈笑。


    張異翻白眼,這老家夥有事就說事好了。


    “你說得沒錯,跟你的打賭,老夫輸了……”


    劉伯溫在張異沒有準備的時候,才說出這句話。


    張異:……


    他試探性問:


    “你前邊找了這麽多理由,又是這打壓,那找茬,是不是想找個不那麽丟人的機會說出這些話?”


    劉伯溫:……


    他的頭也開始疼起來,跟這種聰明的孩子說話,實在不是一種很好的體驗。


    “老夫就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篤定我會輸?


    你篤定我會意氣用事,最後因為找錯方向輸給你?”


    這才是劉伯溫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來這裏也是想問清楚這個問題。


    劉基是個很聰明的人,從他輸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張異的自信從哪裏來。


    他太沉迷於炫技,將各種自以為很好的算學題編纂到自己的課本中,其實仔細迴想起來,從他生氣跟張異打賭的時候開始,他就有這種賭氣成分。


    所以他在禦書房的時候,他幹脆利索的認輸,因為確實是自己技不如人。


    可是被人看透這件事,對於一個以謀算出名的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所以劉基才會找到張異,詢問個明白。


    張異:……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他前世也挺崇拜眼前的老人,所以關注多了一些,研究多了一些,


    然後根據曆史上的形象,大膽剖析這位老者吧?


    人,自知最難!


    無論是始皇帝,李世民,還是宮中的皇帝朱元璋,或者這位在野史上被神化的誠意伯劉基,


    都是如此!


    可是從後世史書上得到一個人的印象,還是相對客觀的。


    如果再加上“現實”中遇見本人,猜一下他的行為模式其實也不太難。


    但這件事張異肯定不能說,所以他撇撇嘴:


    “這很難嗎?您這種人,最容易犯的臭毛病,大概逃不過驕傲二字,您看不上我,又被我激了一下。


    人的本能,會讓您本能想要打壓我!


    如果我是一個值得您老重視的對手,大概您後邊自省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的憤怒影響自己的決策,比如您要是麵對李善長,您估計就不會犯下這個錯誤!


    可是歸根究底,是因為您看不起我,所以你不會因為我這個小人物反省。


    你也不會覺得勝我是多難的事,自然不會在那本課本上用心!”


    張異一番話,換來劉伯溫的沉默。


    真相跟他猜想的其實沒有什麽不同。


    一本關係到未來萬千學子的課本,他跟張異各自出了一份。


    他選擇了高屋建瓴,而張異選擇了下裏巴人,循序漸進。‘


    以他的地位和關係,但凡他那本東西隻是差張異的課本一絲半點,宋濂和其他人都不會選擇這小道士的課本。


    而張異勝出的原因恰恰就是他的赤誠。


    張異選擇了跟劉基完全不同的一條路,他將算學中那些複雜的東西掰碎了,揉爛了,


    然後以一種看似愚蠢的方式,從小孩,到少年,到成年,每一個階段該學習什麽,該掌握什麽


    一點一點,不厭其煩地傳授給學生。


    十二本書,三個人生階段,經曆十二個年級。


    這才是一套真正能影響千秋萬世的,讓學子受益的教材!


    這才是他輸得不明不白的原因。


    “這次劉某輸得心服口服!


    雖然我心裏還有一些不服氣,但既然是劉某大意了,那我就願賭服輸!


    你我並沒有立下賭注,不過劉某不是小氣之人,你若有什麽要求,隻要不違背天地良心,我可以幫你辦到!


    不過,在這之前!”


    劉伯溫站起來,鄭重其事,朝著張異行了一個禮。


    “老夫為那日的言語道歉!”


    孔訥,在一邊偷看的鄧仲修全部傻眼了。


    合著劉大人過來,是為了給張異道歉?


    孔訥望向張異的目光已經有了一絲崇拜之色,那可是劉中丞啊,自己這位同窗也太厲害了。


    張異見劉伯溫如此動作,也是一愣,不過他笑起來。


    大明未來的誠意伯劉基,終究還是個磊落之人。


    不過他沒有假惺惺起來迴禮,而是生生受了劉伯溫的禮。


    這禮,不是給他張異的。


    是他背後的龍虎山,或者天下道門!


    “劉大人,請允許小子糾正您一個觀點!”


    張異等劉伯溫拜完,才跳起來迴禮:


    “那就是,您就算不輕敵,你這場比試也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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