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丟了魂的衍聖公,送上門的肥羊


    “張三豐是誰?我不記得天下有姓張的名士?”


    劉伯溫試圖從腦海中尋找姓張的大儒,卻沒有對上號。


    在他心中,能提出這種陽謀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儒家之外的人,隻是楊憲聽完之後,笑道:


    “劉大人想岔了,這個人應該不是我輩中人,而是一個道士!”


    “消息靠譜?”


    劉伯溫本能質疑,但他心中也清楚如果是楊憲找到的消息,應該是可信的。


    楊憲,本名楊畢,字希武,太原陽曲人。


    他是朱元璋的親信,深得朱元璋信任。


    朱元璋設檢校的時候,楊憲曾經掌管檢校。


    哪怕現在不在檢校,他在檢校也有很大的影響力。


    所以他得來的消息,應該是可信的!


    但偏偏,楊憲搖頭:“不確定!”


    “劉大人,我已經不在檢校了,想要去說動高見賢那些人要消息,恐怕人家轉眼就將我賣到陛下那裏,動用檢校的關係,我是不太敢的……


    不過畢竟在那裏多年,上邊的人我不敢碰,下邊卻還有一些關係!


    大人你還記得前陣子徐將軍親自押衍聖公迴京?”


    劉伯溫點點頭。


    徐達乃是前線的統帥,但他攻下曲阜的時候,朱元璋居然命他親自押著孔克堅迴京城,這件事當時也引發不小的討論。


    但大家討論的焦點,卻是朱元璋對孔克堅的怒意,已經大到甚至要延誤軍情的程度?


    劉伯溫當時還覺得不對勁,他相信朱元璋不至於為一個衍聖公叫徐達迴來,隻是其中的秘密,誰也猜不透罷了。


    楊憲說:


    “我有個小兄弟,就在徐府,所以聽到一些有意思的事!


    徐達從徐府迴來之後,徐家人口中,有時候會出現一個叫做【張三豐】的名字!


    而且每次提起這個名字,徐家人往往會意識到不能說,就閉嘴了!


    徐家長子徐允恭提過,被徐家丫頭打了一頓,以後不說了!


    倒是信國公夫人謝氏……


    不經意中也提了幾次!最近的一次,還被他閨女訓斥,謝氏不敢反駁!


    徐將軍剛走的時候,謝夫人還有意無意去打聽一個叫張三豐的道士……


    種種跡象標明,那個張三豐,很有可能就是劉大人說的高人!”


    劉基眉頭微鄒,信國公夫人謝氏的性子,他是有了解的。


    朱元璋這幫功臣大多數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娶妻的時候也很難娶到那種大家閨秀。


    謝氏的品德其實不錯,至少比常遇春家的藍氏要好許多。


    可是這女人有點嘴碎,藏不住事,劉伯溫也是知道的。


    如果以前沒有人提過“張三豐”,等徐達走後徐家人開始找張三豐?


    按照這條線索去看,也許這京城真有一位叫做張三豐的道人?


    “雖然謝夫人每次都被人喝止,她後來逐漸也不再提了,但據我這位兄弟說,謝夫人曾經提過,此人和宮裏有關!


    或者是張三豐本人,或者是他的長者,此人就是陛下背後那位高人!”


    “這就合理了!”


    劉伯溫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楊憲的情報剛好印證了他的想法。


    “其實您還可以注意一個細節,就是龍虎山張正常第一次來京城,是被陛下教訓了一頓,陛下這個人您也知道,他對於佛道二教是有警戒之心的……


    周顛道長預言了多少事情,張正常當年也對陛下多有照顧。


    可是這天下一定,陛下第一時間就是要對付這些人,可見他對僧道的忌憚。


    可自從張正常第二次來京的時候,陛下對張家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變!


    他對道教的態度至少也變得懷柔起來!所以我懷疑呀,這陛下是被某位老神仙給影響了!


    而他從這位老神仙上吃到了甜頭,才愛屋及烏……”


    “楊大人為什麽篤定張三豐是神仙?而不是禍亂朝廷的妖道?”


    劉伯溫眼神泛著冷光,楊憲卻也不在意,他說:


    “因為我剛好看過一些雜書,記錄過這位神仙……宋王征南墓誌銘中有記載:有所謂內家者,以靜製動、犯者應手即撲,故別少林為內家,蓋起於張三豐……


    如果此書記載為真,這位三豐真人很有可能是宋末之人,距離今日至少百歲了……


    若陛下後邊的高人為他,也說得過去!”


    劉伯溫悚然,百歲神仙,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事。


    關於所謂的神仙,劉伯溫這輩子見過的人就有周顛。


    周顛跟在皇帝身邊,多有預言,結果隻是因為有次預言打張士誠會死很多人,就被朱元璋綁著大石頭沉入江中。


    打完仗後,周顛從河裏走出來,徑自走到當時朱元璋的營帳,找朱元璋要點吃的。


    當時許多將領,都嚇得魂不附體,還以為神仙要報複。


    隻有朱元璋很平靜,讓人給了周顛一點吃食,周顛吃完之後,就轉身離開,不知所蹤。


    皇帝是個能吸引異人的人,他身邊要是出現一個老神仙,也不奇怪。


    就是不知道這個張三豐在陛下身邊,是福是禍?


    劉伯溫身為正統的儒家中人,並不喜歡這些所謂的神仙,在他看來,那些人不過是禍亂君王的妖道。


    他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就不再多言。


    “劉大人,陛下這個南北榜,確實打得我們措手不及,不過您也不用擔心,隻是這次您被陛下責罰,那李善長又在打壓您……


    您可要防備著他點!


    其實我一直覺得,大人的才能,勝過李善長百倍,可惜他是皇帝的老鄉,咱們這些人不是……


    縱然陛下信任我們,終歸還是不如他那些老兄弟呀!”


    楊憲看似為劉基打抱不平,劉基卻深深看了他一眼。


    “楊公,陛下將你安排到中書省,難道你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嗎?


    不管李文忠,還是李善長,陛下都不會真正信任!


    伱出身檢校,若說陛下信任誰,你也在其中之一


    不過,你雖然身份轉換了,但卻不要忘了初心!”


    “多謝劉大人教誨,那我就先告辭了……”


    楊憲看似接受劉伯溫的話,但臉上的表情明顯不以為然。


    劉伯溫心中暗歎,罵了一聲蠢貨。


    他也自我反省,權力這東西終究是一把雙刃劍。


    自己被迷了心神,楊憲同樣如此。


    楊憲是山西人,卻和劉伯溫走得很近,在朝堂其他人眼中,他也被劃在浙東派這一邊。


    可無論是楊憲還是劉基都清楚,他們彼此從不屬於誰。


    楊憲是因為混不進淮西的圈子被排斥,而浙東派又是唯一可以和李善長掰掰手腕的圈子,他才會和自己靠近。


    隻是他不明白,他得朱元璋信任的基礎是什麽?


    是當年他去監視李文忠,立場不偏不倚,這才是皇帝信任他的原因。


    當皇帝把他放入中書省,讓他去監視李善長的時候,他如果還能維持當年的心態,相位可期。


    可如果是現在的心態……


    恐怕死期不遠!


    “這位楊大人,以後得保持距離才行……,至少不能在陛下勉強,讓陛下覺得我很親近他!”


    劉伯溫目送楊憲離開之後,負手轉身,迴書房繼續編撰課本去了!


    ……


    第二日,孔府!


    “孔訥謝過皇上,謝過太子殿下……”


    皇帝的口諭,從宮裏送到孔府。


    孔訥帶著爺爺接了聖旨,激動得熱淚盈眶。


    皇帝終於肯放爺爺出去了,哪怕隻是出去散散心,對於孔家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


    這代表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終於能看到一些迴饋。


    他想起張異所言,皇帝要的是他孔訥的歸心,他表現得越好,越有可能改善爺爺的處境。


    “太子殿下讓我帶句話,好好珍惜,也莫辜負了你自己爭取來的機會!”


    傳旨的公公靠近孔訥的時候,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孔訥自然是感激涕零。


    等太監一走,孔訥激動的抱著爺爺:


    “爺爺,我們可以出去了,孫兒這就帶您去踏青!”


    孔克堅眼中也出現一絲期待之色,整個人安靜下來。


    “福伯,你去備一輛車!”


    “少爺,咱們去哪?”


    “隨便去哪!”


    孔訥的語氣很急,他恨不能第一時間就離開這裏。


    孔福聞言,趕緊去準備馬車。


    不多時,孔家爺孫坐上了車,孔福親自駕車。


    “走,隨便去哪裏都行!”


    孔訥一聲令下,孔福抽動鞭子,馬車緩緩前進。


    “少爺,皇帝就這樣,不派人跟過來?


    他不怕咱們跑了?”


    “跑得了人,跑得了孔家嗎?”


    孔訥慘然一笑,命令孔福專心駕車。


    “爺爺,現在已經沒有外人在了!


    爺爺……


    爺爺……?”


    孔訥叫了孔克堅很久,孔克堅還是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


    這種情景,讓孔訥臉色瞬間慘白。


    爺爺不會真的瘋了吧?


    孔訥輕輕推著孔克堅,孔克堅沒有理會他,隻是傻笑。


    “爺爺!”


    孔訥在車上,放聲大哭起來。


    前方駕車的孔福,聽著馬車裏的哭聲,也跟著抹眼淚。


    馬車穿街過市,不知不覺就出了城。


    “咱們真的不管?”


    載著孔家人的馬車出了城,有人目送馬車離開,語氣猶豫。


    “陛下說不管,就不用管!


    這天下都是大明的,他們能跑哪去?”


    ……


    “爺爺!”


    孔訥在車上,一直試圖喚醒孔克堅,隻是孔克堅並不理他。


    他哭幹了眼淚,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少爺,老爺莫不是丟了魂?要不咱們找個大仙叫叫魂?”


    “叫魂?”


    孔訥終究是個孩子,此時他已經慌了神,什麽敬鬼神而遠之之類的聖人教誨早就被他丟到九霄雲外。


    孔福的說法,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那我們去哪找人叫魂呀?”


    如果是在山東,孔家想要找人自然什麽人都找得到。


    可是在應天,孔訥和孔福並不認識太多的人,而且最關鍵的是,


    孔家人的身份想要找人叫魂,也要注意影響。


    孔家,可是至聖先師孔聖人的血脈,是聖血後裔……


    這種事,終歸還是不能太過張揚。


    “我倒是有一個同學是龍虎山的道士,但那小子……”


    想起叫魂,孔訥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張異,不過他馬上搖頭,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去跟那小子打交道好。


    他知道爺爺的情況,自己見到張異也心虛!


    在洪武皇帝禁絕僧道之後,想要找個神棍可不容易。


    孔福和孔訥兩個人對視,一籌莫展。


    此時,孔訥眼睛一亮,他看到遠處隱約有一座不大的道觀!


    “那裏有座道觀,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主仆二人也沒有什麽好路子,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孔府揚起馬鞭,催動馬車朝著道觀的方向疾馳。


    不多時,他們來到道觀附近,一股濃鬱的大蒜味,彌漫周圍。


    孔訥眉頭微鄒,強忍不適靠近道觀。


    他下車,卻見道觀上邊寫著清心觀三個字。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也沒有在意。


    此時,孔福已經上去探聽情況,


    道觀門口,坐著一個小道士,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


    孔福上前詢問:


    “這位道長,這道觀為何異味如此重?”


    鄧仲修本來在發呆,突然有人過來問話,他見是一個和藹的老者,於是站起來說:


    “這位老丈,我家觀主主在裏邊煉丹,氣味重了點,您請見諒!”


    “煉丹?”


    一聽說這個名詞,道觀的形象在孔福心中頓時高大起來。


    會煉丹的道長,叫魂驅魔一定不在話下!


    “道長,我家老爺和少爺出來踏青,路過這裏,想進去拜一下三清,不知方便與否?”


    “客氣了,自然是很方便,不知道您家老爺貴姓?”


    孔福猶豫了一下,說:


    “姓白……”


    “原來是白老爺,歡迎!”


    清心觀常年不見一個活人香客,除了常家姑娘、黃家父子之外,也沒有多少人進來、。


    自從張異鼓搗煉丹術後,這裏更是人憎鬼厭!


    清心觀雖然不靠香火活著,可是身為一個道士,鄧仲修總覺得價值沒有活出人生價值。


    馬車緩緩靠近,簾子拉開。


    鄧仲修愣住,他隱約覺得此人有些麵熟,但又好像沒有見過。


    他每次送張異去上學,都沒有跟孔訥近處撞過臉!


    少年一看就是書香世家之人,他下車之後,迴頭說了一聲爺爺,然後扶著一個老爺子緩緩下車。


    那老爺子身上的衣服華貴,但人卻顯得癡癡傻傻的。


    鄧仲修心有所悟,趕緊過去幫忙扶著。


    “小心台階!”


    孔訥也沒認出鄧仲修,他此時愁容滿麵。


    將爺爺接進去之後,孔福想要扶著爺爺去拜三清。


    孔克堅拚命後退,就是不肯拜,同時,他跟個孩子一樣驚恐不安。


    “這老爺,是……”


    鄧仲修大概有些猜到這家人的想法,主動詢問。


    孔福接過鄧仲修的話,說:


    “這位小道長,我家主子這陣子癡癡傻傻的,好像是丟了魂,不知道貴道觀的觀主有沒有辦法給我家老爺叫魂?


    您放心,錢絕對不是問題!”


    鄧仲修聞言,微微驚喜。


    他看管這個道觀以來,除了常府那一筆買賣,就沒做過多少和道士相關的事。


    也不是想賺錢,就是怕找不到職業價值。


    “嗯,叫魂的話,也不是不行,不過我道行淺薄,還要問問我家觀主!”


    “請您一定要拜托您家觀主,就說我們很有誠意!”


    福伯和孔訥見鄧仲修沒有拒絕,欣喜若狂。


    非他們迷信鬼神,而是實在走投無路了。


    鄧仲修讓他們在外邊等著,自己進去找張異去了。


    張異此時,正在一邊看著大蒜素的提煉,一邊在編寫他的教材。


    數學教材編纂並不難,他隻需要迴憶下就行了。


    真正拖慢他速度的,其實是要將不適合這個時代的東西剔除或者換成相似的背景。


    當張異奮筆疾書的時候,鄧仲修來報。


    “什麽,有人找我叫魂?不去……”


    張異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他哪裏會什麽叫魂術?


    鄧仲修無可奈何,出去迴複孔家幾人。


    孔福和孔訥見此間主人不願意幫忙,反而更加期待張異的本事。


    “請轉告觀主,我們很有誠意!”


    孔福在身上四處找,給鄧仲修找出一兩銀子遞過去,鄧仲修婉言拒絕。


    孔訥急了,他身上沒有帶多少銀子,但有一個貼身的玉佩!


    “此玉乃是我貼身之物,也值幾百兩銀子,請轉告此間主人,我們很有誠意,可暫時將此玉佩壓在這裏!”


    鄧仲修很為難,又進入院子將玉佩遞給張異。


    “不是說不行嗎?”


    張異無可奈何,他現在不缺銀子,而且就算是缺,他也不想通過招搖撞騙去賺銀子。


    隻是摸了一把玉佩,張異愣住。


    旋即他嘿嘿笑:“果然是個大肥羊,師兄,趕緊領我去見那個……白家少爺!”


    孔訥和孔府,正帶著孔克堅在大殿焦急等待著。


    此時,他看見鄧仲修和一人從裏邊走出來。


    鄧仲修在前,他一時還沒看見後邊那人的長相,隻是覺得對方有些矮小。


    下一刻,當張異的臉出現在孔訥麵前,孔訥臉色大變,扶著爺爺轉身就跑。


    “白兄,白兄,白施主……”


    張異見到孔訥,笑得非常開心。


    “怎麽來了就走了,貧道還要給你爺爺叫魂呢……”


    他越說,孔訥走得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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