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從戚墅堰和鳴凰入侵過後,常州便已經淪陷。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常州被侵占後,周邊的山村自然是雞犬不寧。


    僥幸躲過了日本鬼子搶掠的蘇家村卻飽受日軍轟炸的痛苦,周圍的山崗被炸了一圈,村裏好幾人都被彈片炸死或者炸傷。然而,苦難還未停休。原本人丁不旺的村裏,最近卻接連死了三人,都是青壯,而且死相十分淒慘,俱是雙目圓睜,麵龐扭曲,像是被驚嚇而死。可如今日寇環伺,遷居別處也難保太平。眾人商量再三,隻好請人去青雲山道觀,讓茅山道士出馬,看看村裏是衝了什麽妖邪。


    距離此地百裏的青雲山道觀,已經有四五百年的曆史,可算是道家聖地。而在觀中修行的茅山道士更是以抓鬼降妖出名。村裏的百姓想著,此次舉全村財力去請茅山道士下山,必定能消災解難,逢兇化吉。


    可他們左等右盼,等來的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道士。隻見他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道袍,高懸著發髻,帶著略顯稚嫩的臉龐和稍微臃腫的身材。如此年紀和體態迎來了村裏人狐疑的目光。在眾人的想象中,道士就應該是仙風道骨。而眼前的青年道士已經有些“大腹便便了”。在這樣的年代,與顴骨高聳,前胸貼後背的村裏人相比,來的道士可以算是個“胖子”了。


    道士察覺了村裏人異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身上的授籙公文和法印拿了出來以證身份,這才消除了眾人的猜疑。原來他俗名陸雲頂,道號受真,是茅山年輕一輩的弟子,他的那些師兄,師父,師伯都下山抗日去了。留下幾個年輕的守著觀門,傳承道法。


    “還瘦真,我看一點都不瘦,他那胳膊都快趕上我閨女的大腿了。”村裏幾個出了錢的人出聲非議。


    “就是就是,這麽年輕能辦成事不?”又有幾人附和。


    世人總會對年輕人有些常有的偏見。那便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陸受真倒似對這些質疑並不在意,馬不停蹄地去幾位苦主家挨個查看屍體。


    死於非命的都是三十上下的壯年男子。雙目瞪得老大,嘴巴更是張大到了一種誇張的程度。如果再加上伸出的舌頭,便像是傳聞中的“吊死鬼”了。頭一次見到這種陣仗的陸受真也是被嚇得不輕。在原地愣了半天,念了幾遍心經才敢上前檢查。他翻看了幾人的身體,發現並無特別的外傷,隻是每個人的心口都有些許淤血。這符合被嚇死的特征。因為人一旦受到了自己無法想象的驚嚇,經脈中的血液流動速度會加快很多,過快的速度導致人的心髒無法承受,最終血液衝破心髒,心口破裂而亡。


    “難怪村裏會流傳‘惡鬼索命’的說法,這猙獰的死狀確實讓人膽寒。如果師父師伯在就好了。”陸受真仔細檢查後暗自歎了一口氣。


    “那他們平時都是膽小之人嗎?”雖然這話對死者不敬,但陸受真還是需要詢問一下。


    “他們幾個膽子很大的,平時都是早出晚歸地去田地、山頭幹活,晚上摸黑迴返也不會害怕的。”熟悉他們的幾個村裏人說道。


    陸受真會意點了點頭:如果是膽大之人,那他們究竟是遇到什麽可怕的事情呢?


    “還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嗎?”陸受真開始詢問死者的家人。要找到元兇就需要知道幾人之間聯係或者共同之處,而這類事情他們的家人最為清楚。可苦主的家人們隻是搖頭。他們能給的線索本就不多,並且還在那裏哭哭啼啼,唉聲歎氣。反反複複地哭訴的就這麽幾句:“聽到他半夜慘叫,起來後發現他慘嚎著在地上打滾,活生生在我麵前咽氣啊!”


    “太慘了!被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啊!”


    “他被嚇得口吐白沫子,在地上打滾,拉都拉不住,就這麽死了啊!讓我們一家怎麽辦啊!”


    說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嘈雜的環境,哭叫的聲響讓陸受真頭大如鬥。此時,如果有個冷靜的人能清清楚楚地把事情本末說一次該有多好。毫無頭緒的他,隻能留宿在蘇家村,盼著能親自遇到,見機化解。但在村中過了幾日,一直相安無事,陸受真隻好燒幾道黃紙告慰下死者的冤魂。


    說來也怪,那鬼怪似乎是故意和他作對一般,在陸受真開壇燒紙的當天晚上,怪事再次出現了。


    出事那人名叫林蘇,半夜感覺口幹舌燥,起身去灶房水缸裏舀水解渴。深夜的灶房並不昏暗,月光照入窗扉也能看清楚個大概。他迷迷糊糊間揭開水缸的蓋子,用瓜瓢舀了一勺開始飲用,涼水入喉,讓他清醒少許。可喝到中途的時候,他感覺水裏有頭發,隨口便將口中的頭發吐出。家裏的女人平日披著長發,因此他也並未覺得奇怪,吐出頭發後再喝一口。這一口,頭發更多,直接把他給嗆清醒了,嘴裏責怪道:“阿六也真是,喝的水裏麵怎麽能弄進去這麽多頭發。”


    倒掉一瓢,再次往水缸裏舀的時候,水缸裏突然浮上來了一個泡得發白發脹的人頭!麵如白紙,披頭散發。而且那人頭居然還會朝他尖叫。


    “啊!!鬼啊!!”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村裏的寧靜,擾醒了左鄰右舍的清夢。


    他的妻子從臥室大著膽子上來查看,隻發現了自己的男人一臉驚恐地在地上躺著,手指指著自家的水缸,雙腳撲騰著,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


    陸受真身手不慢,聽身辨位,很快就來到了林蘇的家裏。見此情景,趕忙以符咒貼住了他的額頭,護住了他的神識。林蘇得到道長的援救這才慢慢安靜下來,隨後昏死了過去。


    陸受真眉頭深鎖地打量了四周,見並無不妥之處。隨即又走向林蘇指過的水缸,隻見其清澈平靜,並無異常。以手拘飲,並不顯得苦澀,但初春的氣溫較低,飲水很是冰冷刺骨,陸受真被嗆了一口,咳嗽連連。


    片刻過後,陸受真突然喉嚨一麻,發不出聲音來,繼而身體開始不由自主。他不可置信而又後悔地瞪了一眼水缸。自己一時大意喝了幾口水,起初尚不在意,如今才意識到,現在雖然仍是倒春寒,但水缸畢竟不在室外,理應不該如此寒冷,定是某個陰魂作祟,下了寒毒。


    寒毒入體,陸受真感覺肺腑冰涼,轉而往四肢和頭腦蔓延,眼前開始出現幻覺。一個女子詭笑著從屋頂緩緩垂在了自己的麵前。腦袋反折,四肢扭曲,就這麽直挺挺地掛在了屋簷下,像極了一隻巨大的蜘蛛。


    此時,腦海中有個清明的聲音在提醒他:這是幻像,這是幻覺....可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恐怖,讓他忍不住冷汗直冒。無視這個聲響,他正要出手以火符焚之。心裏的一點靈識又提醒他:如今我正在民宅之中,不可妄動,一旦全力施出火符,此棟屋子定然不能幸免。如果風向不好,說不定全村都要被點著,那時可就是死傷慘重了!但又有一個奇怪的聲音響起:妖邪就在跟前,隻要我輕輕一符便可將其解決,從此,我茅山陸受真就可以揚名立萬!


    陸受真便在這做與不做之間矛盾抉擇,裹足不前!


    可其實屋簷之下哪有妖邪,隻要他火符一出,蘇家村可能就會付之一炬。


    林蘇的女人蹲在地上關心著昏死過去的丈夫,沒注意陸受真的臉色,隻是見其麵向屋外呆立半晌不說話,忍不住出口問道:“道長,現在該怎麽辦?”


    “道長,你臉色很難看,沒事吧?”看熱鬧的村人發現了他的異樣。


    旁人的問話還是入了陸受真的耳。聽他們的語氣並不驚慌,可以判斷眼前的妖女是幻象。理智讓他不要衝動,可身體卻仍是不由自主地要取出火符。


    危機關頭,他在自己的舌尖用力一咬。疼痛讓他的神智略微一醒,抓住時機,快速用手封住脈門阻止自己犯錯。


    在外人看來,陸道長隻是點了自己幾下,然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昏睡了過去。


    這下圍觀的人炸了鍋了,村裏人請來的道士反而著了鬼怪的道。大半夜的,所有的村民開始人心惶惶。


    次日,天剛剛亮,村頭的蘇大遠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眸跑迴了家。他昨日半夜也去林蘇家瞧了熱鬧。當時的情景實在詭異,他見識過之後便害怕漆黑的夜路了。與眾人一起熬到了天亮才敢迴去。


    眼見形勢不對,他果斷開始準備搬家。嘴裏還念叨著:茅山道士都解決不了,這妖孽實在太厲害了。現在搬走興許還能討個活口,留在村裏遲早都要輪到我家。


    而他的孩子,也是沒睡醒就被他拉下了床鋪,幫忙一起整理。


    就在蘇大遠的老婆流著眼淚,罵罵咧咧收起晾曬在門口的辣椒和玉米的時候,院子外麵出現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白頭發年輕人,身邊還帶了一條不常見的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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