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天黑得晚,晚霞漸淡時,路燈就亮了。


    許淇拿著園藝壺,兌了點磷酸二氫鉀,把外牆上掛著的那幾盆花澆了。


    晚高峰的尾流還沒有結束,還有些行人和電動車急匆匆地從店門口開過。


    她迴到店裏,坐到吧台後麵的高腳椅上,打開筆記本電腦算賬。


    賬目好看,已經平了這個月的費用,後麵的營業額就是賺的了,臉上不由得就露出一點笑意。


    這時,店門開了,走進來一個一身暗黑哥特式連衣裙的姑娘,寬袖蓬蓬裙洛麗塔,黑襪黑鞋,腰間一根殷紅的蝴蝶結腰帶,裙子上的暗金哥特式圖案也很不錯,黑暗的眼妝更給這一身裝扮點了睛。


    她來過幾次了,許淇認識她,她在店裏留了個網名“晚櫻”,年紀和小高差不多,十九二十的樣子。


    晚櫻走過來問,“姐姐還營業嗎?”


    “營業呢,”許淇笑笑說,“小櫻你今天這套新的可真漂亮。”


    小櫻笑容高冷,提著裙擺轉了一圈,“我也挺喜歡這套的。”


    “以前都是可愛風,今天換暗黑了。”


    許淇說完就從吧台出來,領著她往後走。


    小高正在後麵和牙牙一起吃飯,牙牙捏著一塊紅燒肉,也是嘻嘻笑著往小高嘴裏遞,小高咧嘴笑著逗他,“你吃,你吃,你姐姐做的紅燒肉你先吃。”


    牙牙不依,繼續遞,“高高吃。”


    小高大欺小,掰著牙牙的胳膊把冒著熱氣的紅燒肉塞進了牙牙嘴裏,“哈哈,你吃,你吃。”


    牙牙遞送失敗,但是還是興奮地大口嚼,一邊嚼一邊笑。


    小高夾了一塊紅燒肉塞自己嘴裏,“你看,高高也在吃。”


    許淇讓小櫻在一邊等了一會兒,自己把補光燈打開,店裏是有一處歐式實景窗戶的,她得把補光燈轉到那個方向去。


    小高立刻跑來幫忙。


    許淇知道小櫻是來找小高的,就小聲對他說,“你去拿相機給她拍吧。”


    小高麵露難色,不是很願意,托辭說,“我要照看牙牙吃飯啊。”


    許淇毋庸置疑道,“行了,你去拿相機。”


    “哦。”


    小高略帶委屈,不情不願去拿相機,許淇準備好場景,然後對小櫻微笑著說,“還是要小高給你拍嗎?”


    她點點頭。


    許淇莞爾,“好的,你過來吧,他馬上來。”


    小櫻保持著高冷的笑容點點頭,“好。”


    許淇領著她走到燈下,小高很快也拿著相機過來了。


    “這兒就交給你了。”許淇叮囑了一聲就是飯桌邊上了。


    姐姐一來,牙牙馬上就抗議,“姐姐,我要和高高吃。”


    “高高正在工作嘛,”許淇捏捏他的臉,“牙牙乖噢。”


    “好嘛。”


    他埋著頭,一隻胖手捧著塑料碗,另一隻手捏著小勺子,有些笨拙地從碗裏挖出來一勺夾雜了胡蘿卜粒和菜葉碎的飯,送進了自己的小嘴裏。


    許淇滿目柔情地看著弟弟。牙牙的眉宇,還有額頭和她是很像的。


    這神奇的血緣……在她這裏,第一次看到牙牙的時候,就產生了強烈的要撫養他的衝動。


    至今想來,那段日子真是人生裏刻骨銘心的一段,刻骨銘心的可不一定是男歡女愛。


    ……


    “噯,你們聽說了嗎?財務部那個小許未婚生子了呢。”


    “是嗎?從來沒見她肚子大過呀。”


    “嗬,有些人不顯懷,再拿束腰遮掩一下,還不是一樣看不出來。”


    “哎喲,看她平時大大咧咧的,怎麽會這樣。”


    “嘶,現在的小姑娘玩得真花,怪不得最近她穿的衣服都很寬鬆。”


    “玩攝影的,估計還混二次元圈子,亂得很。”


    “也不能這麽說吧,她男朋友看著很正的呀,也許人家早就結了婚了。”


    “結婚?你不知道她分手了嗎?嘖嘖,哪個男的受得了這個。”


    ……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風言風語是不會停的。她性格剛強,帶她入行的姐姐勸她忍一忍就過去了,她沒聽。


    有一天直接在辦公室對著一個造謠最積極的長舌婦發了飆。


    那女的看上去文靜又漂亮,實際上又表又茶。


    那天她在跟一個年輕男同事議論許淇的新八卦時,被她撞見。她一怒之下衝上去就揪著她的衣領,麵露兇光,“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哎呀,淇淇,你這是幹什麽?”她甩開許淇的手,躲到男同事旁邊,陰陽怪氣道,“我沒說什麽呀,就是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啊。”


    一個中年男同事過來當理中客,“小許你別激動,這兒是公司,你這樣違反員工守則了。”


    “去你媽的員工守則,”她扭頭就罵,“你個老逼登這會兒裝理中客,就屬你最特麽惡心,有色心沒賊膽,隻敢酸葡萄的慫貨,就你這慫樣還當小組長,你是對著日本老師都擼不出來了吧!除了造黃謠以外你還會幹什麽?”


    一番爆裂的狂罵讓辦公室裏頓時鴉雀無聲,被罵的那個臉上一陣青一陣紫,想反擊,但看眼前這小許的兇樣,這是撕破臉了,他就怕人家是女的,再搞點什麽t0操作出來吃不了兜著走,最後隻得咬著後槽牙恨恨作罷。


    長舌婦火上澆油,“看看,大家看看,有人惱羞成怒了,自己生了個娃,還遮遮掩掩,怎麽,不光彩啊?”


    許淇不和她糾纏,一甩手掃翻了她放在桌上的熱咖啡,正好把她正在做的東西全毀了。


    這世界有時候對壞人太友善,不能打不能罵,要討個公道還隻能搜集證據去起訴,她也隻能是掃翻咖啡毀她兩天的工作以泄憤了。


    那天她包裏帶著牙牙的出生證的,最後沒掏出來,畢竟,她沒有必要在這群人麵前證明什麽。


    當天下午她就被通報開除了,她收拾了一點自己的東西就走了,隻有財務部那個老姐姐出來送了她,她跟老姐姐握了握手,說了一聲謝謝,又說了一聲再見。


    她也沒跟爸爸說,免得那老東西一把年紀了還為她打人。


    爸爸在海雲市沒待幾天就走了,臨走給了她幾萬塊,算是牙牙的生活費。


    她幫老爸把最後幾件行李放進他那敘利亞戰損成色的越野車裏,牙牙在一旁的嬰兒車裏安安穩穩地睡著。


    她撇著嘴揶揄,“你自己的兒子自己不養,偏要麻煩我。”


    他吸了一口煙,“你也是我女兒啊。”


    許淇憤憤然把他手裏的煙拔掉,扔了,“老東西,你到底找到你的崇高沒有?”


    “還沒。”


    她笑道,“那你還在外麵睡女人。”


    “我哪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也許受不了跟著我風餐露宿的日子?至少最開始是純潔的,對,愛情是純潔的。”


    “好好好,”許淇說,“你說是就是吧,牙牙我帶著,你放心。”


    爸爸點點頭,開門上了車,“好。”


    許淇又說,“老東西,你怎麽就不能愛愛我?”


    爸爸瞧著她,然後用他那風裏來雨裏去的糙手捏了捏她白嫩的臉,“我不愛你嗎?”


    她當時就差點哭出來,但是忍住了,二十幾了,也差不多是可以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的了,雖然有點難。


    她還是輕描淡寫地蔑笑了一下,“我想了想,還是愛的。”


    隨即擺擺手,“路上注意點。”


    他關上車門,又死皮賴臉點上一支煙,“走了。”


    然後越野車逃一樣的轟鳴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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