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仙已消失於世間,他們沒必要在做無意義的祭拜,兩人不打算在這破舊的仙人祠堂中久留,便一邊談論著離仙之事,一邊走出了祠堂。


    走到來時小路上時,有一位夫人掩麵抽泣著朝仙人祠堂的方向走去,權臻認出她就是那個小兒子將要被獻祭給假山神的村裏人,轉身也跟了上去:“大娘,您還好麽?”


    一個悲痛欲絕的母親對待生人的態度反倒比村裏其他人要好得多,婦人還記得這個冒冒失失的外來者,聽到他問話,她抬起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非常勉強地朝權臻堆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有迴答,又繼續往遠處的祠堂走去。


    紀元燁若有所思:“她好像很趕時間。”


    “獻祭的風俗是十年前被找迴來的。”權臻看著婦人走進祠堂,道,“三年一次,村裏那麽多人,誰知道下一次會是誰家的孩子。”


    “再過一個時辰,山神獻祭就要開始了。”


    即將失去幼子的母親,顯然是記起了那個許久年前的仙人傳說,她走投無路之下想要寄希望於虛幻,所以才會趕去荒廢已久的仙人祠堂祈求離仙顯靈,期待神仙能再一次幫助村子也是幫自己度過難關。


    紀元燁低下頭:“離仙不會來的。”


    婦人肯定也心知肚明,十年前失去離仙庇護妖怪開始作亂時村民們就該明白了,要麽是他們的保護者消失了,要麽就是保護者丟下了他們不再會幫助他們了。


    權臻卻抬頭向天:“沒錯,但是還有我們。”


    他握了握拳,語氣中都帶有一種“天降重任”的使命感,他此番離開清源山就是為了處理躲在山南麵惹事的妖怪。離仙慈悲為懷,即使同類作惡多端也不忍奪它性命,所以才會將這一害留存至今,但是他可不一樣,“但是我們可是斬妖除魔的‘仙人’啊。”他說,“不能讓她失望!”


    紀元燁嘴角一抽:“啊?”


    “走吧。”權臻拍了拍身邊幼童的肩,十分篤定也不容人反對地說:“而且她一定會把我們想知道的告訴我們的!”


    見此情形,紀元燁哭笑不得。


    眼前的這個人和假麵除了名字外真的找不出一星半點的共同之處,若不是傀儡提前告訴了他假麵過去是怎樣的人,他說不定會認為這個“權臻”隻是個同名的罷。


    年輕時的權臻太過天真,也過分地自信。


    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又走迴了祠堂,發現那婦人正跪坐在離仙的雕像下,身前還擺放了倆裝了幾片白饃饃的碟子。婦人眼角還掛著淚,一臉的虔誠,權臻搖了搖頭,走進祠堂來到婦人身邊,同樣也跪了下來。


    婦人聽到動靜,抬頭看向身邊,吃驚道:“你……”


    權臻撓了撓後腦勺,盡量委婉道:“大娘,你也知道吧?離仙是半神了,在上界忙得很,不一定會下來幫你。”


    見婦人嘴角一扭竟是又要哭出來,權臻又急忙擺了擺手道:“但是我們可以幫你,真的!”


    “你是說,真的麽?”


    婦人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將權臻撲倒在地,權臻暗自嘀咕這婦人的力氣大得出奇,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自然!”


    紀元燁站在祠堂門口沒說話,他感到內心一陣煩躁,尤其是看到少年人被一個哭喪著臉的老女人撞在地上的時候。


    他想起了幼時罵他是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的鄰家婆娘,還有陪同養父拾荒時遇到的那些對他指指點點、嘲笑他的女人——他覺得麵前的這個女子很紮眼,特別是抓著權臻衣服下擺號啕大哭的那副模樣,似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一旁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幫婦人保住小兒子的權臻可不知道紀元燁在想什麽,他幾下從地上爬了起來,又彎腰扶起了婦人,還貼心地替對方拍掉了站在身上的灰塵。


    “對了。”他道,“麻煩大娘,您能不能把那假山神的具體情況告訴我們呢?敵人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勝利嘛。”


    他們在謝仙村裏走了那麽久,也聽到過夜晚妖怪的嚎叫聲,可偏偏感覺不出妖氣。這隻妖怪很聰明,一直扮演著山神的角色從不現身,妖怪在哪都找不到,更別提斬妖了。


    村裏人也很冷漠,什麽也問不出來。


    婦人茫然無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哇,唯一清楚的……就隻有那個古老的傳說了。”


    “這也行吧。”權臻想了想,道,“雖然我們肯定沒有離仙那樣強大。”


    婦人點點頭。


    —


    故事發生在兩百年前的一個雨夜。


    離仙身為半神,卻無法離開紅塵世俗,常年在人間各處遊蕩。但黑衣旅人並非一人獨行,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紮著兩條小辮的年幼女孩,別人喚她為“玨兒”。


    離仙不是凡體,玨兒卻淋不得雨水,在路過謝仙村時遇上了暴雨,他們便走進村裏,想找村中人家投宿一晚。


    謝仙村那時候還不叫謝仙村,不過村裏人像現在一樣仍對外人十分抗拒,當時又逢每三年祭拜山神的日子,村中更是容不得有會礙事的外人存在。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當年要把孩子送給山神的那戶人家實在舍不得自己的親生骨肉,就開始動起了歪腦筋,他們盯上了外來旅人身邊的女孩——因為玨兒和他們的孩子差不多大,外來者對村中事又一概不知。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去送死的那家人,就假裝好心好意收留了急著避雨的兩人,卻沒料到計劃還沒實施,便被外來者先看破了。


    —


    “那位仙人啊,沒有追究那戶人家的冒犯之舉。”婦人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輕輕搭在了離仙的雕像上,“在得知了山神獻祭一事後,他斷定那山神是妖怪假冒的,便帶著身邊的女孩,代替那戶人家的孩子走進了祭壇。”


    “為什麽要走進祭壇?”權臻有點困惑,“既然有祭壇,妖怪一定會在祭壇上布下咒術,離仙一個人進去就算了,他卻偏偏還要帶上那個孩子……”


    不等婦人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站在門口的紀元燁不耐煩地插嘴道:“是隻有通過那個祭壇,才能到妖怪那裏。”


    他頓了下,接著和恍然大悟般的權臻異口同聲:“然後才能解決那妖怪。”


    祭壇就像是妖怪和村裏人之間的連接橋梁,祭壇一毀,妖怪和村子之間的聯係就斷了,祭品送不到妖怪那裏去,妖怪也來不了村子。


    婦人點頭道:“對對對,傳說中那個仙人把祭壇給毀了,隻是十年前又重建了一個,就在村子南邊。”


    “那還等什麽!”覺得找到處理問題的方法的權臻一捋袖子,幾步竄到祠堂門口,拉起紀元燁的手就往南麵走,“我們去把那祭壇毀了!”


    紀元燁拖住他:“村裏人不會無故信仰那個山神,山神說‘隻要送上祭品就能保佑村子免受妖怪侵害’,你覺得這句話有幾分真假?”


    如果村外不止“假山神”一個妖怪,而假山神又靠著自己的威壓鎮住了其餘同類來取得村民信賴的話,一旦假山神死去,或祭壇被毀連接斷開,村外隱藏在暗中的其他妖怪會不會一擁而上,把這個村子瓜分幹淨?


    權臻一笑:“放心,我和我師尊學過封印符的畫法,而且那假山神不見得會比我們強啊,不然也用不著坑蒙拐騙了。”


    他攤開手:“時間可不等人啊。”


    紀元燁歎了口氣,心知自己改變不了麵前人的想法,隻能任由對方胡來。他突然覺得麵前的這個“權臻”比他還像一個孩子,什麽事都想得很好,做事從沒往壞處想過,幼稚得可笑又可憐。


    所以,權臻在許久以後的將來,uu看書 .uukanshu會變成“假麵”。


    —


    祭壇建在村子的最南邊的陡崖旁,緊靠著一座說不上名字的孤峰。整座祭壇都是用石頭堆砌成的,每一塊石頭上都刻有複雜的圖案,刻痕很精細,顯然不是村民們的傑作。


    臨近獻上祭品的時間,陡崖下方湧上嫋嫋白霧,村民們並排跪在祭壇旁,看著一個幼童被人抱著送上了祭壇,一個個臉上都麵無表情。十年前再啟的舊時風俗,每隔三年才獻上一個孩子,誰也說不準下一個孩子出自誰家,同樣每個人都抱有另類的期待:


    說不定要下下次才會輪到我呢?跪在祭壇東麵的村民想。


    太好了,這次不是我。跪在人群之中的村民感謝上天。


    也有人心念道:今年王家可真倒黴啊,希望明年也不會是我。


    ……


    有人心中暗喜,有人幸災樂禍,隻要犧牲一個孩子,就能換來三年的和平——人們按住了倒黴的王家家人,以防他們情緒失控而激怒山神,他們滿心期待地抬起頭,看著祭壇上雲霧越來越濃,祭壇上的孩子在他們眼中也逐漸變幻成了一樣唿喚和平的工具。


    每個人心中都存有僥幸心理,他們不想改變;保護了他們近兩百年的離仙已經離去,長久以來的和平被打破,他們不想改變。


    隻是所有期待著的人們都不曾想到,會有外來者在這緊要關頭跳出來——


    然後一道白光自天邊降下,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將祭壇一分為二。


    不知是何人第一個大驚失色。


    而後山神暴怒,天雷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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