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琅忽然盯著明海冷冷地開口,“三年前,在你們河州,發生了一件驚天大案。”


    “一個村子的人盡數中毒而死。”


    “河州衛與你們雷音寺去調查後,發現是一個叫丁陽的人迴來複仇。”


    “案情就不說了。最後你們雷音寺上報說已經將這個丁陽誅殺。”


    明海的臉色驚疑不定,“確有此事。那個丁陽還是逆天盟餘孽,我們雷音寺自然是得而誅之。”


    青琅道:“是麽?丁陽真的死了嗎?”


    明海麵色鐵青,大聲道:“當然是死了!”


    青琅斜視著他,眼神中光芒閃動,嘴裏卻在叫另一個人,“飯姑娘。”


    飯姑娘盈盈站起,看著明海說道:“今年二月初三,有人在京城裏見到過這個丁陽。”


    明海脫口而出,“怎麽可能!”


    青琅泛起奇異的笑容,“是這個人不可能出現,還是這個人不可能被人看見?”


    明海麵色灰敗,緊握著拳頭,身上的武道之意下意識地放射出來,大廳內的燈火隨之明滅不定。


    青琅從容地看著他,眼裏的捉弄之色更濃。


    毛英奇提高了警覺,目光在明海和飯姑娘身上來迴轉動。心頭湧起無限疑問,這飯姑娘到底是何來曆,看她與青琅的對答,難道她是朱雀營的暗線?那明海又是怎麽迴事?竟然隱隱流露出與天威府對抗之意,難道雷音寺真的卷入了這場風波裏?


    她後麵的這個疑問很快就被青琅解開了。


    青琅淡淡地看著眾人,不疾不徐地說道:“二月初五,貴妃的華清宮有三個太監因病死去,有兩個太監請假出宮省親。有五個宮女被貴妃責罰,其中兩個逐出皇宮,另外三個調去其他嬪妃處。”


    “二月初六,因為華清宮人手不足,皇後從自己的寢宮中抽調四個太監,六個宮女,去照顧大腹便便的貴妃娘娘。”


    “二月初七辰時,貴妃感到腹痛難忍,立即傳召太醫。巳時,貴妃血崩,不幸失卻龍種。”


    毛英奇等人凝神細聽,知道她在這時候從頭說起萬貴妃一案肯定別有用意。毛英奇用餘光觀察著大家,在座中隻有崔長河和明海的神情變化最多。


    青琅繼續說道:“二月初七夜,朱雀營與青龍營大搜宮中,華清宮共有三人下落不明。天明時分別在水井、茅廁、柴房發現這三個人的屍體。”


    “其中一人經過辨認,確認正是善於用毒的丁陽。”


    毛英奇不禁麵露驚容,這些事她大體上都知道,唯獨丁陽這個人的身份一直被天威府隱瞞著。由此可見,天威府一早就掌握了關鍵的證據,但是隱而不發,還召集了各大派的精英進京。


    這就居心叵測了。毛英奇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她側身低聲對旁邊的墨淺衣說道:“墨師妹,你們在京城有多少人手?”


    墨淺衣低聲迴應:“不多。之前我抽了不少人北上,眼下京城裏隻有兩百人。”


    另一邊的沐栩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悄悄說道:“我們鳳凰穀有一千多人在城裏。”


    毛英奇輕輕籲了口氣,“真想不到,你們鳳凰穀這次來了這麽多人。”


    卻聽青琅在上麵又說道:“明海,你們真以為我朱雀營是瞎子嗎?”


    明海冷笑著不說話,身子卻在輕輕發抖。


    青琅道:“皇上下旨叫你們去守邊,但你雷音寺弟子故意拖延,現在還逗留在泰州。”


    “你們的雷霆暗衛盡數集結在城東外的長坡鎮,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明海一拍桌子,“事已至此,我亦無話可說。告辭了!”


    他蓄力已久,身體像支利箭般彈射出去,身上紫氣環繞,如有電光。他飛奔的方向是臨街的窗戶,轉眼間就破窗而出。


    毛英奇等人又驚又怒,紛紛喝罵著,手執兵器,身形閃動,武意震蕩。


    青琅卻抬手一壓,宗師巔峰的氣勢蓬然而發,大廳內充滿了炎熱的氣息。她威嚴地說道:“不用管他。”


    眾人停住身形,眼神交錯間都看出了彼此的震驚。隻有那個飯姑娘麵露譏笑,似乎十分開心暢懷。


    隻聽到窗外甲胄聲動,弓弦聲響,下一個瞬間,明海渾身血汙,狼狽不堪地穿過破爛的窗子飛迴來,肩膀上插著兩支尾羽還在顫動的箭矢。


    青琅淡淡笑道:“你就算是宗師巔峰又如何?我天威府的箭陣比書院的還要強上一倍,可說是天下無敵。以你們的身手還是乖乖地坐在這裏吧。”


    看見這八個門派精英猶在怔怔發呆,她麵色一沉,不再遮遮掩掩,“都坐下。我就跟你們明說吧。這裏有我朱雀營一千精兵鎮守,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離開。”


    “還有,現在街上已經宵禁,由金吾衛與我天威府巡邏,擅自上街者,不論是哪個門派的弟子,格殺勿論!”


    這意思是說,這裏既沒有人能衝出去,也沒有人能衝進來。


    眾人默默無語,重新坐了下來。明海的傷勢看來不是很重,他喘著粗氣,自己折斷那兩支插在肩胛間的長箭,止住流血。沒有人去幫他。


    毛英奇深吸了一口氣,用平和的語氣說道:“青琅將軍,這是何意?雷音寺冒犯天威,我們並不知情。若是青琅將軍提前告知,我等還會助你一臂之力。”


    青琅道:“你們有沒有幹係,我自然會查清楚。現在你們要做的,就是靜靜在這等著。”


    一直沒說過話的天火山莊二少爺,傲長空的二哥,傲長喜開口了,“等?等什麽?天威府就是這樣羞辱我們嗎?”


    青琅望向他,“你們都是聰明人,事到如今還不明白嗎?天下要變了,你們八大派是時候換換位置了。”


    毛英奇頓時心裏雪亮,難怪青琅要召集她們來這裏。


    果然,青琅很快又說道:“俠以武犯禁,這練武之人到了武道巔峰,一代大宗師,堪稱萬人敵。就算我們天威府想要你們的大宗師低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但是一個背負了宗門重任的大宗師自然是有弱點的。”


    “在座各位都是門派的天之驕子,是門派未來的希望。”


    “你們說,要是我將你們都扣在手上,你們的大宗師會不會好說話很多?”


    原來如此,在座的都是眉精眼企的聰明人,當然明白過來。青琅弄的這一出,困住各門派精英就是為了要挾各派的大宗師。不用說,京城裏正在進行一場大清洗。


    不出所料。青琅的麵色緩和下來,甚至又露出笑臉,“飯姑娘,叫人進來,重新上酒。”


    飯姑娘應了一聲,嘲笑地看了一眼滿臉無奈的門派精英們,嫋嫋娜娜地走了出去。很快,幾十個如花似玉的婢女又端著香氣撲鼻的美酒進來。


    青琅拍手道:“幹坐太無聊,我們繼續喝酒吧。”


    見那些人還在呆呆坐著不動,她先飲了一杯酒,白玉般的手指在杯沿上劃著圈,“不喝嗎?那我就再告訴你們一些事。”


    “這時候,你們的大宗師也坐在一起哦。至於是喝酒,還是在打架,我們很快就會知道。”


    毛英奇不由憐憫地看著麵無血色的明海。雷音寺的人真是豬油蒙了心,螳臂當車,竟然以一派之力,卷進了這個驚天大漩渦裏。真是可悲又可恨。


    她也明白了青琅剛才在留神聽著什麽動靜,不用問,肯定是在聽著某處是否有訊息傳來。


    她們沒有等很久,月上半空的時候,皇宮方向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大騷亂。


    青琅帶頭走到窗邊凝望,其他人見她沒有阻攔,也紛紛湧到一個個窗戶旁極目張望。


    他們所在的位置視野極好,一眼看見皇宮上空像是放了一支衝天炮一樣,一個全身纏繞著雷電的人影飛射到空中,憤怒的吼叫聲像雷聲般傳來。


    “你們這幫王八蛋!”


    整個京城都被驚動了,雞鳴犬吠。但是天威府與金吾衛已經實施宵禁,城門緊閉,街道一掃而空。普通人家哪敢出門張望,隻有各處的武者們影影綽綽地抬頭仰視。


    很快,又一條運轉著雷電之力武意的身影竄上空中,追趕上前麵的那個人。


    幹瘦的明海喃喃低語,“道恆、道常大宗師。”眼中有淚光閃動。


    毛英奇也輕歎一聲,雷音寺縱然有兩個大宗師又怎樣,且不說天威府裏不知道隱藏著多少大宗師,就是其他門派的大宗師加起來也有十數人,肯定是要服從朝廷命令去追殺他們的啊。


    但是下一個刹那,半空中的情況竟然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個個都驚掉了下巴。


    隻見後上來的那個身影,居然二話不說,一拳就打向先離開皇宮的那個人。


    大宗師的拳風實在太過可怕,就像在半空中打出一個巨型風暴一樣,迅速向四麵八方蕩去。不一會就吹到了怡春樓上,窗邊的人們都被吹動了衣領發鬢。


    明海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失聲叫道:“道常大宗師,怎麽會這樣!”


    青琅道:“有什麽奇怪的。道恆願意一條道走到黑,道常就比他聰明多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她好像想起了什麽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來。


    明海麵如死灰,兩行熱淚從臉頰上流下來,還有什麽比見到自己宗門的兩個大宗師內訌更殘忍可怕呢!


    話不多說,半空中的道恆與道常已經戰作一團。他們本是同門師兄弟,所習功法源於一脈,都是雷霆之意。


    在眾人眼裏,就好比看著兩團不時漏出強光的風暴在激烈地對撞,風雲變色,月光都被遮擋住。大宗師的武道之意如道道閃電,奪目耀眼,堪比巨雷之聲滾滾不絕。這情形和突然降臨的雷暴天氣差不多,就是沒有雨水落下而已。所幸這兩位雷音寺的大宗師出手還有分寸,隻在半空中較量,沒有波及下方的城池。


    青琅眼帶笑意,看得津津有味。


    毛英奇的心情就複雜很多。天威府將八大派玩弄於股掌之間,即使是現在逼得雷音寺圖窮匕見的時刻,也沒有命其他大宗師出手,就這麽讓雷音寺的兩個大宗師互相爭鬥。未免太過著跡於殺雞駭猴。


    鳳凰穀的沐栩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意,低聲道:“太可惡了,故意讓門派的大宗師出醜。雖然說成王敗寇,但為何不給他們一個痛快?非要這樣挑撥人心。”


    墨淺衣瞄了一眼意氣風發的青琅,低聲道:“這麽好的一個打擊門派勢力的機會,換作是你,你會不利用?”


    蒼鬆書院的簫依走到她們身邊,悄聲說道:“隻怕朝廷不是隻對付雷音寺那麽簡單。u看書.uukansh.m 不知道我們的大宗師們有沒有事?”


    毛英奇搖搖頭,無話可說。畢竟到了這個層次的鬥爭,她們已經插不上手了。更慘的是現在她們每個人都成為了天威府的棋子。


    再看外麵的夜空,道恆與道常快要分出勝負了。


    道常身化雷光,隱隱有飛龍之相,盤旋在道恆的頭頂,紫白交錯的電光狂暴地劈下來。遠望真有如神龍降世,以雷電懲罰世人。


    道恆先是雙掌合十,全身隱沒在耀眼的白光裏,不知道承受了多少下的打擊。片刻後,他雙掌一開,浩蕩的武道之意衝天而起,如明月破雲,潛龍騰淵。


    道常被這洪荒之力震到一邊,兩人凝聚起的氣團為之一分。


    道恆的身影重新顯露在月光中,盡管由於離得太遠,無人看見他此刻的麵容,但從他的吼叫聲裏,全城人都可聽出他的悲憤。


    道恆大喊道:“老夫不服!”


    隨著他話音的降落,周圍的空氣又激烈地動蕩起來,天上地下忽然湧起奇怪的吸力,風聲唿唿,好像所有東西都被半空中的道恆吸引過去。


    明海眼中的淚水竟然變成了紅色,他沉痛地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嘴裏嘶啞地再次唿喚,“道恆大宗師。”


    這一刻,樓上的每個人都汗毛聳立,就連一直是看戲表情的青琅與飯姑娘都肅然挺腰,神情複雜,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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