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斯來說,整個朝堂之上,他掛念的人其實隻有一個了,那就是柳白。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張蒼有這樣的忠告。


    十步之內,必有柳絮。


    這個說法出自何人之口,不得而知。


    但是隨著科考的曆年舉辦,大秦書院那地方培養出來的壞胚子越來越多,進入朝堂自然也會越來越多。


    柳絮....著實是雙眼可以看到的會多起來。


    正是因為如此,至少第一屆科考的狀元,絕對不能再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成為‘柳絮’。


    一來,這對於張蒼的仕途來說,是一種急功近利而後勁不足的做法。


    二來....對於柳白來說,也是一種保全。


    至於第三嘛....太子與柳白日後是否會有一‘爭’,李斯不知道,但這種做法,無疑是防患於未然。


    李斯看向張蒼,沉聲道:“第二件事。”


    “不管如何,你在太子未登基之前,都不能明確投誠。並且在太子登基之後,隻為大秦做事,而並非為皇帝做事。”


    “這一件事,乃是近利而遠弊之舉,你現在可能看不清楚,甚至會覺得老夫說的有些不對。”


    “但你必須去做。以後你就會明白。”


    當李斯說出第二件事的時候,張蒼明顯得愣了一下。


    前麵半句話,他還能夠理解。


    太子未登基,他張蒼是始皇陛下的臣子,這無可厚非,也沒有必要投誠太子,更談不上為太子做什麽事。


    但....太子登基之後,成為大秦的皇帝,天下共主。


    為大秦做事,不就是為其做事嗎?


    張蒼無法理解。


    “是!”


    但他明白,這是李斯這位朝堂耕耘多年的丞相,在用心傳授自己。


    可能以後會了解,屆時也就明白李相的良苦用心了。


    “第三件事,與前兩件事截然不同,老夫也相信你一開始就會做得很好。”


    “以天下人之苦為己之苦,以天下人之樂為己之樂。”


    “你出身貧寒,老夫相信,你能體恤百姓的苦楚。”


    李斯微微一頓,看向張蒼的眼神有些許深沉,仿佛是在看曾經的自己一般。


    或者說,曾經的自己,遠遠不如張蒼,至少沒有張蒼這麽好的機遇。


    “官場是一個名利場,你現在記得,以後可能就會忘記。”


    “但如果....你張蒼沒有完全迷失,在名利場之中,能有想起你的小姨三兩分,能夠想起自己所經曆的事情三兩分,或許能夠迴歸本心。”


    最後一句囑托,仿佛是李斯在與從前的自己對話。


    他曾為小吏,那時田野間的風,滿懷理想。


    而有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的丞相府臭不可聞。


    他找了好久,總是找不到臭味的來源。


    後來才知道,


    那時他心中藏著發黴的夢以及腐爛的理想。


    “請李相放心。”


    “張蒼不敢言心堅,唯獨知曉,親人所困苦。”


    “或許,張蒼無法成為如同李相、柳相一般的大秦帝國砥柱。”


    “但是張蒼,永遠都是張蒼。”


    心如磐石,說的並不隻是在危難,痛苦之中仍舊堅持自我之人,更是在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滔天富貴之下,依舊能看到曾經的人。


    張蒼此刻的一番話,讓李斯這樣的朝堂老臣,都是不由得麵色一滯。


    “好孩子。”


    “走吧。”


    “不要讓你的理想擱置,否則有一天,它會腐爛發臭。”


    李斯微微擺手,看似是在讓張蒼離開,迴到自己的地方。


    又好似在跟自己的過往告別。


    “學生謹記,李師今夜教導!”


    張蒼麵色恭謹,雙手執弟子禮,一拜到底。


    而後緩緩轉身,離開丞相府。


    看著張蒼的身影,李斯眼眸微微泛起淚水。


    “人老了,感春悲秋的。”


    “老陽啊....你個老家夥,臨死之前想到有曹參這樣的好小子繼承你的位置,有柳白這樣的壞家夥替你看著國庫,是不是也流眼淚了?”


    “哈哈哈,可惜了...”


    “老夫終究是晚一些才能下去。”


    “到時候,給你講述一下咱們大秦的盛世清平,你可莫得嫉妒跳腳啊!”


    李斯擦拭了一下淚水,沒有由來得想到了自己那位老朋友。


    他總歸是幸運一些的。


    有柳白繼承自己的理想,又在退出朝堂之時,能見到張蒼那一刻赤誠之心,還能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小子...老夫能做的,都為你做了。”


    李斯緩緩抬眸望月,竟是輕笑一聲:“當初拔擢你,是因為你是老夫老師的兄長的兒子,說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倒也算近,但也當真沒有近到哪裏去。”


    “說到底,老夫還是惜才,將你拉扯到了大秦左相這個如同虎狼環伺的高位、”


    “你也沒讓老夫失望,或者說....臨近現在,老夫都覺著有些不如你。”


    “接下來的路.....老夫隻能看著你自己走咯。”


    說罷,李斯雙手負於身後,微微抬眸,竟也不看腳下路,就這麽迎著月光走迴屋子裏去。


    這位大秦的老臣,在做完自己手頭上最後一件大事之後,對著張蒼絮絮叨叨,極為不舍。


    但當真負手迴望月光,又是一派灑脫。


    儒家碩果僅存的真正大儒荀況所教導出來的弟子,又怎麽當真被權欲迷惑半生?


    又....怎能忘記,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


    心無旁騖,再無牽掛。


    李斯對現在的自己,很滿意。


    至少....丞相府中,他覺得沒有臭味了。


    ....


    “蕭何,本相覺得....對不起李叔。”


    柳白輕聲開口。


    錦衣衛呈報張蒼之事,他沒有細聽。


    但知道,李斯如同一個即將將家中農田交托給不成器兒子的老農一般,絮絮叨叨。


    既是怕這農田荒蕪,又怕兒子累著。


    “柳公,此乃李相之願也。”


    蕭何抬眸,將自己手中所寫的公文暫時放在一旁。


    金榜名單已出,那麽各地的宣傳,自然也要到位。


    除此之外,柳白還特意加了一條,凡是上了金榜的考生,都要寫進地方縣誌之內。


    “李叔啊....”


    柳白歎了一口氣,轉眸看向蕭何:“蕭何,準備一下吧。”


    “你的時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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