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


    這個難得的詞語,竟是在大秦朝堂持續了整整三天。


    然而....除卻柳白、李斯、王翦等重臣之外,就連如今的太子儲君嬴徹都不知道,一封由始皇陛下親筆書寫的旨意,已經送往代郡。


    旨意的意思十分簡單明了,八個字:穩紮穩打,結營拓土。


    這一次,可是更改了之前在匈奴草原之上設城池以牧北這個基本的軍策方針,而是以結營寨為單位,先將大秦的腳步踏出去。


    這樣的旨意,放在蒙恬這種穩重將領手中,將會讓北方的危險降到最低。


    而柳白在丞相府之中,也是對姚清平言傳身教,先從最簡單的‘識字做人’開始。


    本來是想要找名醫醫治,後麵一想,這天下的名醫,還有超過夏無且的嗎?仔細看了看,才知道這個名為‘清平’的孩子當真是遭受了很多苦難,不但被毒啞,更是連舌頭都被剪掉了半截。


    柳白沒有問姚清平跟姚青鋒是什麽關係,也沒有試圖通過一個孩子來猜自己那個太子學生的意圖。


    他是一個護短到發指的家夥,既然姚清平能顫抖著小手在紙張上寫下‘老師’兩個字,柳白就覺得這小孩應該要站在他的身後。


    至少,現在麵前的那些所謂算計,心機,不應該髒了姚清平的眼睛。


    “柳公,放榜了。”


    “沒什麽意外,周勃乃是鹹陽會元。”


    蕭何走入書房之中,對著正在看奏疏的柳白開口稟報。


    一旁的小案桌之上,姚清平正十分乖巧得臨摹著自己老師的字體。


    坦白而言,柳白是不願意讓姚清平學自己的字跡的...畢竟,這算是他為數不多的瑕疵之一,他甚至讓李斯抄了半步《千字文》就準備讓姚清平練字的,可這不能說話的最小學生,反倒是指著柳白的字阿巴阿巴了半天,執意不學李斯的,這讓柳白甚至感覺到了些許的舒暢之感。


    柳白體,後繼有人呐!


    “蕭何,你這個同鄉小老弟,是不是讓你覺得與有榮焉啊?”


    柳白笑了笑,將手中的奏疏放下。


    這是山東四郡上名的刑獄疏,馬踏江湖之後,抓的人犯太多,他們的壓力也很大。


    “柳公說笑了,真要說與有榮焉,曹參已經位列三公,照樣要稱唿我為一聲蕭大哥。”


    “可蕭何覺得,最有榮光之事,還是呆在丞相府之中,能得柳公耳提麵命呐!”


    蕭何連忙開口。


    說實話,榮光歸榮光,但心底裏麵有沒有那麽一絲惶恐,就隻有天知道了。


    沛縣係....在朝堂之上已經初具規模了,至少一個朋黨的要素已經構全了:曹參的三公之位大司農,蕭何這個儲相,還有樊噲、夏侯嬰這兩位玄甲軍副統領,再加上周勃這一顆正在閃耀的新星,不管怎麽看....這些人擰成一股繩來,都會是朝堂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同鄉情誼,可比官場上所謂的‘摯交’要靠譜得多啊。


    姚清平抬頭,看向蕭何。


    柳白眼神之中閃過些許慌亂,連忙道:“不準學。這種溜須拍馬的功夫,說到底就是說說笑的。清平,好好練字,字有橫溝有力撇,從字之中也能看出做人的心性如何。”


    說完這句話,柳白老臉一紅。


    忽然想到一句話:字如其人。


    幸好自個兒的‘墨寶’流傳不廣,否則這‘謫仙人’的稱唿,怕是要抹黑了。


    “天下三十六郡,會試取三百六十人,再加上鹹陽一類多開一個名額的地方,總共是三百六十五人。”


    “驛站準備妥帖,估摸著幾天之後就能全部抵達鹹陽,到時候陛下開殿試。科舉也算是落幕了。”


    “可惜了,大秦多英才,陛下取完士就要東巡去了。”


    柳白有些許惋惜。


    正如他當年入官場一般,他能體會到一個鄉野之人見到始皇陛下之時的激動。


    這一種激動,會激發出一股子民族的熱情,想要將自己渾身點燃,隻為這個國家。


    可惜這幫子科舉天驕,見一麵陛下,陛下就要東巡了。


    “刷刷刷!”


    當柳白感歎一聲之後,姚清平忽然提筆,在白紙上寫了一行字,而後雙手舉起,給自己這位老師看。


    他年紀小,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這位老師是當真為了他好。


    這一種溫暖的善意,讓他甚至有了一點在做夢的感覺。


    他想要當好一個學生。


    ‘老師,陛下東巡,是去看咱們的國家嗎?會看到我的家嗎?’


    就這麽一句話,讓柳白不由有些分神。


    “會的。”


    柳白輕輕說了這兩個字。


    姚清平又是拿著紙,又寫了一行字:‘那陛下能幫我建迴我的家嗎?’


    柳白伸出手,揉了揉姚清平的腦袋。


    他不知道怎麽迴答這個問題,或者說,他知道怎麽迴答,隻是不忍這麽迴答。


    家,可以重建,但家人不在了,還叫做家嗎?


    “小清平。”


    “所有人都有一個大家,一個小家。小家可能有一天會房梁塌了,倒了,可以重建。但是大家的房梁要是倒了,不管是誰,都會用自己的脊梁骨去撐著。”


    “如果有一天,咱們的大家,走失了一隻鹿,你答應為師,要將這隻鹿給帶迴大家來,不要讓別的人將這隻鹿抓住,然後分食,好嗎?”


    這樣一番話說完,姚清平似懂非懂,但還是努力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自己老師說的這一番話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知道的是,老師交代的事情,他一定要完成。


    看到姚清平的模樣,柳白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去吧,出去玩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勞逸結合這種話,我這個當老師的說太假了,但是...這個年齡嘛!沾染童趣總比沾染了一身書袋子氣要好上許多。”


    說完,拍了拍姚清平的小腦袋。


    姚清平麵露喜色,行了一禮,便是走出。


    而柳白,小心翼翼得將姚清平所有寫過的字都折疊,收好。


    一旁的蕭何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由心中微微顫動。


    好像....自家柳公想要的,其實就是這樣吧。


    他好像依稀記得,一冊連書名都沒有更加別提作者的竹簡上麵曾經寫了一個不這麽好的道理,原話他都忘記了,隻記得,那上麵寫著....


    一個男人,一輩子總得停下來這麽一會兒,最好是很累很累的時候,那個時候可以做一點點小事,越小越好。


    然後就可以整理一下心緒,去為了心中的理想而走。


    蕭何甚至不確定,這麽一段話到底是竹簡上麵寫的,還是哪個老人說的。


    隻是覺得,停下來這麽一小會兒,真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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