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偌大空蕩蕩的考場,李斯一人站立。


    在整個大秦,沒有人敢監管李斯,也沒有人能監管李斯。從呂不韋到當朝右相,百官之首,他李斯幹了很多年,基本上是幹一件就能成一件。


    他想要做的事情,總是能做成。他不想要幹的事情,別人也幹不成。倒是也有人反對,他李斯,但是很少,至少現在朝堂上已經不太能找到了。


    這樣一位大秦右相,在科察院之中站著,誰人敢說什麽?


    望著這個柳白用了很大心血,然後讓公子齊代為提出、建立的科察院,李斯竟是緩緩開口:


    “老夫年少的時候,總是討厭等。”


    “就像...討厭等待秋收,討厭等待兵止,討厭等待雨停,又討厭等待旭日初升。”


    “可現如今想想,等等也是不錯。”


    “等你柳白,也等這群大秦的星星之火,更是等那六合一統、萬世永昌。”


    一番話,說與日月聽。


    李斯負手,走過一個個隔間,還是不是伸手撫一下隔間之中的小案桌,仿佛能用指尖去感觸這些大秦希望的墨香。


    他舍不得離開,


    能用當局者的身份,見證大秦改天換日,見證洶洶大國橫掃萬域,是一件光靠嘴巴說不出來的自豪。


    但是他知道,這一場科考,是他最後一次以親身經曆者的身份,來看這大秦了。


    這....他們這群臣子,陪著始皇陛下,征伐、奮鬥、不斷努力的大秦。


    忽然,李斯抬眸,看向上空。


    夜深的漆黑天空,一輪明月高懸,仿佛注視著帝國的不斷昌盛。


    “都說天道有定數,家國有興亡。”


    “去你媽的老天爺。”


    在朝堂上沉穩持重了一輩子,一生起伏堪稱傳奇的李斯,破天荒罵出了髒話。


    竟是在....罵老天爺。


    “多活些時日。”


    “老夫能多活些時日,柳白小子也能放手多做一些事情喲!”


    李斯將手從最後一個隔間的案桌上戀戀不舍收迴,朝著科察院門外走去,喃喃自語:


    “老師認了白孝將軍為兄,按理說,老夫與你柳白當是同輩。”


    “你柳白懂事兒,尊老愛幼得喊了老夫李叔這麽多年,老夫便恬不知恥得用長輩的身份,護上你這麽一護。”


    李斯笑了笑,一步邁出,站在科察院門口。


    丞相府的馬車,一直在等待。


    “老爺,咱們迴府嗎?”


    馬夫連忙上前詢問。


    李斯搖了搖頭:“去東宮。”


    ....


    然而,就在同時,另一位大秦丞相,也是在抬頭看著這一輪明月。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阿平,本相這詩,是否還有幾分韻味?”


    柳白淡淡開口。


    文抄公當多了,他在這種方麵,已經是無恥到了下限。


    華夏文字,博大精深,誰先用,誰就是作者,這個道理,柳白他懂,更要用!


    “柳公此詩,發人深省。”


    陳平點了點頭,即便是在柳白身邊這麽久,還是會驚豔於自家柳公的文采。


    柳白笑著搖了搖頭道:“發人深省,倒是算不上,或者說,以本相現在的年歲現在的地位說出這麽一句話,算不上。”


    “其實,本相生平最為反感兩件事,一個是入了朝堂,但是沒有當真掌著天下人生殺大權的人,私底下搓著手,等著上位。太子在這件事上做了一半,但也隻做了一半,本相不好說什麽,便是不說了。”


    “第二件事,就是有這麽一小撮人,說其他人能在生活之中的種種小事之中學到道理,很可笑。”


    “對於這種人,本相才是覺得可笑。”


    “什麽時候道理是這麽高高在上的東西了?天底下隻要不走極端,隻要當真是用心感悟,不要一味照搬,無病呻吟,無論是生活裏,還是書裏,哪裏不是在看,在體味人生,哪裏學不到道理?”


    “說到底,本相還是在說一些牢騷話。是對太子的牢騷話,一輩子也估摸著也就是太子登上帝位並且高壽,本相臥病床榻之時才有可能放肆得說出口。”


    “本相還是希望,太子以後,能夠對著本相說一句,老師,你做錯了。”


    “到了那時候,本相方才會覺得,原來自己真的教了一個好學生。然後師生之間,開始一場酣暢淋漓的搏鬥。當然,到頭來,一定會是本相輸,因為本相承擔不起臣僭君位這樣會讓華夏有壞樣學壞樣的慘痛後果。”


    “這是本相的痛腳,也是別人最不應該拿捏的痛腳。”


    “所以啊....”


    柳白微微一頓,看著陳平道:“阿平,本相其實,隻是希望,等到千年萬年之後,如果史書真的將本相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寫進去了,後人會指著本相的名字說一句,”


    “柳白這個貪權的臣子沒什麽好的,也就是做的事情還行。”


    “本相不是聖人,也從來沒想過當聖人,後人對於本相,也不用有多喜歡,本相自個兒都知道自個兒毛病一大堆,隻是這些做了的事情,希望當真能福澤後人,就這麽一點點小事罷了。”


    “一個掌權的臣子,能與後人長長久久言者,無非所做之事的福澤罷了。”


    說完這一番話,陳平的眼眸微微顫動。


    敞開心胸說話,自家柳公做過,也一直不多。


    但....能夠敞開心胸,甚至將對於太子這個得意學生的牢騷話,對於皇權的不滿,甚至是對於自己下場的預見都如此清晰明了闡述,自家柳公還是第一次。


    陳平咬了咬嘴唇:“柳公,陳平不會讓柳公置於險地!”


    他手中還有很多棋子,臣子不僭越君位又怎麽樣?天下紛亂又怎麽樣?


    在陳平看來,這都不是什麽事。嚴謹一點說,應當是都是他陳平能夠解決的事情!


    他不希望自家柳公有這樣的心態。


    陳平垂著的雙手微微顫動,在月光照耀之下,艱澀開口:“柳公,其實可以不用這樣....”


    柳白負手而立,白首映明月。


    修長的身形,看起來有些瘦弱,又當真是撐住了這已經入夜漆黑的天幕。


    “萬事開頭難,但總要先開頭吧。”


    說罷,轉身,深深看了一眼陳平,緩緩開口道:“阿平,白純這顆棋子,別安插了。”


    “攻心策反,以你的能力,確實會做的很好,但....嬴徹但凡開始對白純起疑,他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疑心帝王,於大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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