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日,卯時。


    公輸孟啟率領著百科學院選拔出來的六百多名優秀學員組成浩蕩的隊伍,踏上了前往岱京的行程。


    這也將是他首次環球航行的開始。


    瑪雅傳來的消息說四艘護航艦的主體業已完成,經過測試完全滿足遠航需要,就隻有艦上的船弩,弩炮等他自己來裝配。


    藍色號與藍星號也駛過龍尾灣,按公輸元帥的要求此次“藍級”大船不去東桑,而是前往瑪雅島進行檢修維護,然後一起組成環球航行編隊。


    公輸院長把這些消息告訴學員後,學員們歡唿雀躍將腳下的單騎車踩得飛快,發出陣陣龍吟之聲。


    那是因為沒有橡膠做輪胎,工匠們便在輪圈裝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彈簧,再在外麵罩上一層細密的鋼絲網,做成鋼絲彈簧帶以達到減震的效果。


    這樣的鋼絲彈簧減震帶效果是不錯,就是工藝太複雜以致造價不菲,一輛單騎車的成本至少得十枚銀幣。


    而且在高速轉動的時候就是像一群蜜蜂在扇動翅膀——“嗡嗡嗡”的響。六百多輛單騎車的隊伍不但像巨龍前行,聲威也如同龍吟虎嘯。


    以至於“美杜莎”都想弄一輛來騎騎,而馬戲團的人更是躍躍欲試。


    公輸孟啟的答複很簡單:


    可以,五十銀幣一輛。


    這個價格對馬戲團來說完全可以接受,這兩三天他們可是在江都賺得盆滿缽滿的。一下就將備用的十輛單騎車全買了去。


    第一天六百餘裏的行程就是在歡快的騎行中渡過的,傍晚時分隊伍抵達臨湖鎮。一時間不但臨湖客棧,連整個臨湖鎮都立馬被塞得滿滿的。


    盡管已過去了二十多年,而且這麽多年來胡慶爺也一直讓臨湖客棧保留著當年的格局。古不從依稀還記得客棧的樣子,那引入中庭的半湖水,湖邊青青柳……


    就在古不從望著中庭發呆的時候,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他想當然地以為是“美杜莎”,於是用西洲語說:


    “進來吧。”


    話音未落猛地感覺來人不是“美杜莎”,因為腳步聲不對。他握緊手杖,墨綠色的晶石光芒大熾。


    “古駙馬勿要驚慌,就小王一人而已。”進來的居然是公輸孟啟。確確實實隻有他一人。


    “你來幹什麽?”古不從稍稍平靜了些,改說大陸語言。但手杖上的光芒並未減弱依舊是綠芒閃動。


    公輸孟啟先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才慢慢說道:


    “我想我們可以談談,相互多了解……”


    “我們沒什麽可談的!”古不從迅速地打斷公輸孟啟。


    公輸孟啟自顧自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完全不在乎被打斷,繼續說道:


    “古駙馬都已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呢。而小王有兩個義子,也即將有自己的孩子。咱們就聊聊孩子好嗎。”


    “咱們就從最小的聊起吧,最小的就是小喜喜和古裏爾啦,他倆差不多大吧……”


    古不從感覺他已觸碰到自己心中最敏感的神經,瞳孔急劇收縮目光聚集得像兩支寒芒向公輸孟啟射過去,手中的手杖也抬了起來直指他的眉心。


    公輸孟啟放下茶杯擺弄了下手中的權杖,說:


    “你其實不是個嗜殺的人,在丹西國你就沒殺人,在斯科頓的鄉下生活得也很平靜……”


    “殺你還是綽綽有餘!”古不從的手杖“嗖”地就刺了過去,刺向他的眉心。


    現在,公輸孟啟身前可沒有神秘的屏障,即使有也未必就能擋住古不從淩厲的這一刺。


    古不從的手杖最終沒能刺入公輸孟啟的眉心,因為一張畫像出現在他的額頭前:


    那是古裏爾的畫像。


    小家夥正揮著胖乎乎的胳膊衝著父親打招唿呢——


    “嗨。”


    古不從仿佛聽見了兒子的聲音,手杖顫抖幾下綠芒瞬間黯淡了許多。


    古裏爾身上穿著件手工編織的羊毛衫,那是古不從離家的時候妻子格瑞斯才開始織的,她說要給小家夥也織一件親子裝。因為古不從,古裏亞,古裏安,都有一件這樣的羊毛衫。


    “你,你們……不能砰我的孩子!”古不從咬牙切齒地說。


    “我想你誤會啦。本王也是失去過孩子的父親,怎麽可能去……”公輸孟啟說得很真誠。


    “我們真的可以好好談談。本王前幾天才帶著小喜喜去衛國認祖歸宗,這其中的感觸確實頗深。”


    “古裏爾的畫像是你的西洲朋友提供的,還有古裏亞,古裏安和你妻子格瑞斯的。”說著,公輸孟啟將另一張畫像放到桌上。


    格瑞斯抱著古裏爾,旁邊是五歲的古裏亞和四歲的古裏安。


    古不從再也無法用手杖指著公輸孟啟,他伸手抓過兩張畫像捏得緊緊的。


    “古駙馬可別用勁啊,這畫像是畫在紙上的,沒羊皮卷結實會扯壞的。”公輸孟啟輕聲提醒道。


    “哦,哦哦。”古不從連連迴應,趕緊把畫像放在桌上,端坐身子用手把已經揉皺的地方輕輕撫平。仿佛在撫摸他的妻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公輸孟啟已為他倒上一杯茶時古不從猛然驚覺,他警惕地望著公輸孟啟問:


    “是誰向你提供的這些畫像?”


    “這很重要嗎?”公輸孟啟反問道。


    “你的妻兒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你希望陪伴他們,保護他們,不是嗎?”


    古不從冷冷道:


    “這個不需要你來提醒。倒是你自己根本就是個沒有任何功夫,法術的家夥,還需要一大堆女人來保護。”


    公輸孟啟笑了:


    “嗬嗬,是啊。本王對你不能形成任何威脅,所以你完全不必緊張。咱們就喝喝茶隨便聊聊。”


    “你恐怕不能從我這兒得到你想要的信息。”古不從依然很固執。


    公輸孟啟依然在笑:


    “本王想要西洲的信息大可花費點銀幣就能得到,即便是‘美杜莎’也是能夠收買的。”


    “而你不同。你是東方大陸的人,你的根在東方。”


    古不從無法反駁他的觀點。西洲人的金錢觀念的確很強,幾乎一切都可以用金錢來衡量,進而達成交易。而陳國的銀幣也確實具有這樣的魔力。


    至於自己的根……


    古不從望了望窗外深深的暮靄,或許隻是曾經東方大陸上飄過的一片浮萍,隻有淡淡的隱約。斯科頓呢?那是美好的七年,但好像也不是全部,畢竟自己已年近四十各種經曆各種迴憶,苦辣酸甜都是有的。


    他端起茶杯深深地喝下一大口,醇厚的苦澀之後是悠長的迴甘,他知道這是青丘秀芽的味道。


    青丘就在臨湖附近,如果不是夜色籠罩,憑窗就能眺望。


    “……如果父輩沒有能夠給予我們傳承,獨自的摸索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其中不乏陰暗的黑暗的經曆,甚至永遠不能自拔都有可能。”


    “就像衛公子風,風流俊朗的大陸第一美男子曾令無數人傾慕,最終淪卻為獻祭,無生無死永墜黑暗。如果小喜喜不能認祖歸宗,完成點‘主’,那麽這段孽緣還將延續。”


    古不從瞥了他一眼迴應道:


    “所以你覺得自己像個聖人,能夠登臨黿山能夠進入宗廟完成認祖歸宗。你究竟想怎樣?”


    公輸孟啟搖搖頭,說:


    “我可不是什麽聖人,我隻是個過客。我想做的就是毀了這‘玉竹篳篥’。”說著,他掏出三寸潔白冰潤的“玉竹篳篥”,心中似有無限感慨。


    “在一個秩序正常的國度,綠林是不應該存在的。雖然這東西有那麽一點價值,可卻有更多的弊端。”


    古不從驚愕地望著他,沒想到他竟然會對這號令天下綠林的信物是這般敵視的態度。當然從一個國君的立場出發,肯定是反感綠林的。


    但綠林中人不是幫助過公輸軍團很多嗎?青峰寨,遊龍寨,武項夫婦,胡家兄弟,丁當響,古朝風,沈洪,洪帆……他們可都是出自綠林的。


    難道這就所謂的王道,既得利益就要卸磨殺驢。


    公輸孟啟見古不從臉色驚疑不定,自然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話題直接深入核心:


    “因為本王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繼續身受殺伐與血腥。”


    “在三江口,本王親眼所見,親手而為,遊龍寨數千人一擊喪命無一幸存。風雲變色江河盡血。若論殺伐,岱京甕城,‘岱嚴關’前‘七裏坡’,哪一次不是上萬甚至上十萬。本王權杖所沾染的血腥不會比你那手杖少吧。”


    古不從無語了,這個的確沒得比。


    “本王也知道,紛爭將會永恆的存在,這也是戰爭的誘因。可本王想要尋求的是解決紛爭的其他法子,讓下一代乃至更多子孫遠離戰爭。”


    “你,你想‘不戰而屈人之兵’?”古不從試探著問。


    公輸孟啟點頭:


    “這是其中一個手段,但還不是全部。比如:金錢,糧食都可以製約戰爭……”


    “你怎麽不說它們也能挑起戰爭。”古不從犀利的反擊。


    公輸孟啟豎起大拇指說:


    “對!你說得很對。任何東西都具有雙麵性:糧食讓人生存,為搶奪糧食也會殺人。我們要做的就是控製和平衡,掌握其中的主動權。”


    “你看咱們很快就有了共同的話題,uu看書 ww.uuknshu.om 可以繼續聊下去……”


    “陳王的話題太過宏大,也太過深奧。古不從恐怕難以深聊。”


    “嗯,好吧。”公輸孟啟也不再糾纏:


    “至少我們彼此之間已沒有敵意,而且在很多方麵是有共同點的……”


    “打住。”古不從站起身來,做出個送客的手勢,說:


    “陳王陛下還是請迴吧,我們不是同類人,也沒有那麽多的共同點。”


    公輸孟啟含笑退出了他的房間,卻把“玉竹篳篥”留在了桌上。


    古不從趕緊關好房門,一顆心噗通噗通的狂跳:


    我這是怎麽啦,怎麽有種臣服的感覺。即使對大法師,對自己的師父都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不可否認,這個公輸孟啟確實厲害,他真的幹過一擊殺數千人,一戰滅萬人的實例。


    可他心中的願望卻是止殺,“不戰而屈人之兵”。他能做到嗎?至少他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古不從迴頭去看桌上的畫像,才發現“玉竹篳篥”也在那兒。


    龐大的綠林勢力似乎已經被那個少年國君所馴化,要麽成為了他手下的將軍,要麽付諸了江水。


    曾經的臨湖客棧變成了公輸軍團的驛站,曾經號令大陸綠林的信物已沒有了價值……


    古不從的手杖輕輕點在“玉竹篳篥”上,將它化作一攤塵埃,然後卷起風來吹散在夜色中。露出格瑞斯,古裏亞,古裏安,古裏爾的畫像。


    如果帶他們來臨湖客棧會怎麽樣……


    格瑞斯,古裏亞,古裏安,古裏爾,你們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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