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子昂從房間裏出來時,整個人如鬥敗的公雞,沒有殺氣騰騰,更沒有信誓旦旦,仿佛從憤怒的火坑跳進了絕望的深淵。


    他問冼天佑,「你們打算把她怎麽辦?」


    冼天佑沒出聲,直直的看著榮子昂,榮子昂被看到避開視線,無言以對,榮慧珊是他殺父殺母的仇人,他替她說一個字都會天打雷劈,可如果什麽都不做,他又無法坦然的走出這扇門,做人為什麽要這麽難?


    冼天佑道:「她身上的事太多,不止你要找她算帳,你不算是你的事。」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還有其他人排隊等著算帳。


    榮子昂一時情急,開口道:「她害過很多人,也利用過秦占,但她畢竟沒有真的傷害過秦占。」


    冼天佑麵無表情的說:「如果阿占是普通人,光是謝友邦的死,就足以讓他有二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你以為匯安大廈槍殺案是假的,如果秦家沒有事先在國外擺平那批殺手,那天的一切都會是真的。肖沐佲是榮慧珊的情夫,他們兩個聯手殺了那麽多人,包括陷害閔薑西,閔婕,程雙,江悅庭,甚至是江東和楚晉行,沒有榮慧珊,誰知道肖沐佲是誰?你憑什麽說跟她無關?」


    榮子昂麵如死灰,冼天佑冷聲道:「阿占對你足夠講義氣,因為你在關鍵時刻選擇相信他,作為迴報,他幫你查你媽的車禍,還提醒你給你爸做屍檢,你計不計較是你的事,你可以選擇骨肉情深,但別要求別人寬宏大量,你沒資格。」


    榮子昂被懟了個劈頭蓋臉,終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親人變仇人,他是俗人,不知道該怎麽做。


    榮子昂走後,榮慧珊又恢複到躺下的狀態,閉著眼睛,渾身破敗,像是死了。不知過了多久,開門聲再次響起,她聽見,卻毫無興趣,直到辨別出來者微弱的腳步聲。


    睜眼,榮慧珊側頭,意外又意料之中的看見坐在對麵的男人。


    她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見我。」


    秦占穿著件薑色的緞麵襯衫,貼頭皮的短發,稜角分明的麵孔,許久未見,氣場依舊,他不說話,表情也沒有喜怒。


    榮慧珊笑了,努力撐起身,坐起後問:「你來看我嗎?」


    秦占仍舊不說話,榮慧珊笑說:「來看我笑話的,還滿意嗎?」


    秦占開口,聲音平靜,「肖沐佲,雷坤,江東和楚晉行,你選一個。」


    榮慧珊聞言,笑容突然變大,她一張臉腫得腫傷得傷,笑起來甚是詭異,笑夠了,輕聲道:「看來是最後一關了,沒打算讓我活著出去,謝謝你,臨死之前還能來見我一麵。」


    秦占說:「雖然這些人都想讓你死,但我不會讓你死,你死在誰手裏都是件麻煩事,還是交給警察最好。」


    榮慧珊一眨不眨的看著秦占,「……你就這麽恨我嗎?」


    秦占麵不改色的說:「不恨,恨我不會把你交到別人手上。」


    「那這二十年……我對你而言算什麽?」


    榮慧珊尚能睜開的瞳孔裏,布滿絕望的掙紮,秦占卻是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迴道:「我不是榮子昂。」


    榮慧珊沒說話,兩人目光相對,秦占道:「你媽當初怎麽死的?你跟榮子昂說,是你親手往酒裏麵下了感冒藥,難道不是你親口對你媽說,隻有你去死,我才能進榮家,所以她才自殺的嗎?」


    榮慧珊木然的看著秦占,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變化,隻是一動不動,目不轉睛。


    秦占也不動聲色:「是不是很詫異我怎麽會知道?難道你不懂人都會有朋友的嗎?哪怕像你口中描述的,你媽這麽不堪的人,她也會有朋友,也會有一個知根知底,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媽哭著跟她說,也許不能再照顧你了,因為無論她怎麽努力,都不能滿足你對一個好媽媽的要求,她沒錢,沒權,沒勢…」


    「不要再說了!」榮慧珊突然失聲大吼,表情扭曲。


    秦占充耳不聞:「你質問她,為什麽都是女人,樊美昇就能在榮家錦衣玉食,你質問為什麽都是孩子,榮子昂可以在榮家唿風喚雨…」


    「你閉嘴!」榮慧珊聲嘶力竭,想衝過去堵秦占的嘴,可是人剛一站起,才邁了一步,直接無力撲倒在地上。


    秦占視而不見,「你親口對她說,為什麽要兩個人一起這麽辛苦的生活,你死我就能進榮家,是不是你說的?」


    榮慧珊趴在地上,起不來也躲不掉,手上的傷讓她連攥拳的動作都做不到,她咬著牙,仍舊忍不住渾身打顫,不敢看秦占,卻恨他。


    秦占淡淡道:「你從來就沒想過死,能幾句話就哄得榮子昂頂著殺父殺母的仇,還要試圖替你求個情,談親情,你配嗎?」


    秦占把『配』字咬得重了幾分,榮慧珊伏在地上,像是一灘爛泥。


    「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讓榮子昂來見你,就是你最後的機會,你滿嘴沒有一句真心話,還想通過他來求我放過你,二十年,你有過真心實意嗎?哪怕隻是一刻,拋掉我是秦家人的身份,拋掉我能帶給你的所有好處,單純的把我當成一個朋友,你有過嗎?你這種人,自私已經浸到骨子裏,隻能同甘,不能共苦,什麽親情,愛情,友情,身家利益永遠擺在第一位,所有人都是你往上爬的墊腳石,為了活得像個人樣,你早就丟了人性。」


    這一刻,榮慧珊切實感受到赤裸的滋味,那是身上最後的一層偽裝也被剝光,她血淋淋的趴在這裏,被朋友,被親人,被所有人唾棄,她曾擁有的一切,終究是大夢一場。


    油未盡,燈先枯,榮慧珊已經一無所有,沒想到秦占還能剝皮鞭屍,他突然說:「當年我出車禍,也是你做的吧。」


    雲淡風輕,仿佛已經坐實,榮慧珊趴在地上,之前還猶豫要不要起來,如今,她趴得徹底,兀自笑著,閉上眼,這一刻,她已經死了。


    真真假假,不是要做的人信,而是要聽的人信,榮慧珊很低的聲音說:「可能這就是我的報應,活該我說假話的時候,所有人都信,我說真話的時候,偏偏沒人不信……」


    一模一樣的話,她對榮子昂也說過,但那時是假的,至於現在……


    秦占道:「人和人之間的感情真有趣,我信你的時候,你睜眼說瞎話我都信,我不信你的時候,你看起來就像個陌生人,希望我們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都是陌生人。」


    秦占走了,帶走了所有的名利與光環,過去與羈絆,甚至連恨和討厭都吝嗇給她,陌生人,榮慧珊做夢都沒想到,她跟秦占的結局,會是不痛不癢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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