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恪跟程雙聞言,臉色明顯一變,隻有閔薑西,麵上絲毫不見波動,哪怕丁恪已經快步上前,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程雙急著往手術室門口看,緊接著又側過頭來看閔薑西,閔薑西沒有上前,隻站在原地,甚至沒有把目光投過去,淡漠的像是事不關己,她早知道自己冷血,類似的場麵,她經曆了閔儀的,又經曆了外婆的,『熟能生巧』到不會有正常人的驚訝,更謬論痛苦,生老病死,沒人能逃過。


    此時此刻,閔薑西還能冷靜的思考,楚晉行肯定不願一幫人圍著他,畢竟她當年就是這麽想的,對於失去,沒有任何人能替當事人分擔,哪怕萬分之一。


    手術室門口,江東青紫著一張臉,聽到護士的話後,轉身摸著後脖頸,眼眶瞬間就紅了,丁恪也是,平日裏都是極會說話的人,眼下卻覺得喉嚨被人扼住,一聲都發不出來。


    護士仰著頭,親眼看到楚晉行的麵色從煞白變成透明,他分明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卻無端讓人心頭揪痛,覺得他好可憐。


    江東迴身,抬手拍了拍楚晉行的肩膀,一個字都沒有,護士見慣了家屬的聲嘶力竭,就算有克製的,也會出點動靜,可楚晉行一如被封在樹脂中的靜物,情緒還沒有孫常美送來搶救時激動,她實在不知說什麽,唯有低聲道:「家屬節哀順變,我們等下把老太太的遺體推出來。」


    護士轉身進了手術室,一分鍾後,大門再次打開,同樣的一張病床,推進去的時候還是個大活人,如今再出來的時候,從頭到腳都蒙著一層白色的單子,江東和丁恪不敢看,眼眶裏全是淚,明明昨晚老太太清醒的時候,幾人還約著等她出院後一起去她家裏吃飯,丁恪說喜歡喝她做的龍骨藕湯,江東說想吃她做的扣肉和點心。


    明明都約好了。


    他們心裏尚且如此難受,更何況楚晉行,江東和丁恪幾乎不敢看他的臉,楚晉行邁步上前,輕輕掀開擋在老人臉上的白布,那是一張很平和的臉,慈眉善目,像是睡著了,隻是再也不會醒而已,不會再給他做飯留飯;不會在他開會的時候打電話給他,隻為了告訴他多休息,別太累;不會晚上突然出現在他房間裏,擔心一個快三十歲的人會不會踢被子;不會時常念叨,什麽時候才能看見他結婚,抱上外孫……


    其實她已經很久不催婚了,因為她常忘記事情,前不久她對著日曆翻了半天,轉頭突然對楚晉行說:「還有八個月你就要過二十七生日了。」


    她日子沒記錯,卻把他的年齡記錯了,楚晉行沒有告訴孫常美,他今年要過三十歲生日,隻對她說:「我都這麽大了,今年的長壽麵要大碗的。」


    孫常美答應的好好的。


    白布掀開已有十秒,楚晉行一眨不眨的看著,伸手輕輕捋好老人額前的亂發,他太過冷靜,眼裏一滴眼淚都沒有,江東終是看不下去,幫忙把白布蓋上,一開口,聲音沙啞,「去陪陪外婆吧。」


    楚晉行親自推著病床,護士推著床尾,引他去停屍間,走的不是正常上來的客梯,程雙離遠看著,抬手摸了下模糊的視線,江東和丁恪都沒跟著楚晉行去,半晌,調頭往閔薑西和程雙的方向走來。


    所有人都紅著眼,唯獨閔薑西眸子黑白分明,雖沒有淚,但眼底是死寂一樣的平靜,四人站在一起,的的確確是死了人的氛圍,江東看著閔薑西問:「著急走嗎?」


    閔薑西見了太多江東吊兒郎當的模樣,包括他在她麵前喝多了掉眼淚,可卻從沒有現在這般,正經,無力,連架都吵不動的樣子,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遂出聲迴道:「我跟你們一起下去。」


    電梯門打開時,小顏再次悄無聲息的跟上來,這次丁恪和程雙都注意到,但都沒有開口,電梯在某樓層停下,幾人魚貫而出,小顏默默拉開距離,隱匿到別人不易察覺的地方。


    管理員說楚晉行在裏麵陪孫常美,丁恪手機響,陸遇遲打來的,他走去一旁接電話,江東,閔薑西和程雙拉橫排坐在椅子上,這裏沒有哭聲,卻比有哭聲的地方更令人絕望。


    閔薑西腦海中不停迴憶著閔儀去世時的畫麵,說實話年頭太久了,很多東西她都不太肯定,一些迴憶興許都是幻想出來的,不像她外婆去世的時候,記憶很清晰,要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流下來,才能看清那個人最後一麵,這是經驗。


    程雙也在想她媽媽去世的時候,心髒病,睡著睡著就沒了,所以她到現在都有一個習慣,愛探人鼻息。


    江東在想南月的死,曾經那樣刻骨銘心,如今好像也沒那麽談虎色變,可能時間不是治癒一切的良藥,隻是恰好對準了人記性不好的弱點,時間一久,總會淡忘。


    都是有過類似經曆的人,都能理解楚晉行此刻的心情,所以無需多言,幾分鍾後,坐在閔薑西左邊的江東突然開口,聲音低沉:「阿晉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閔薑西心底一跳,沒有出聲。


    江東說:「沒想到你會來。」


    簡單的幾個字,後麵省略的是萬語千言。江東沒想到閔薑西能來,因為她很早之前就在刻意的疏遠楚晉行,現在網上又吵得兇,她又護短秦占,本以為會避開。


    閔薑西道:「我第一次跟孫奶奶見麵,還不知道她跟楚晉行是什麽關係,如今來看她,同樣不是衝著她是誰的外婆。」


    還有半句話,閔薑西沒說,其實她也沒有多高尚,今早聽陸遇遲說孫常美住院,她也隻是詢問了一下,可下午陸遇遲說孫常美可能要不行了,如果是最後一麵,還談什麽避不避嫌,要是在這種時候還想著怎麽做對自己有利,那人活著也沒什麽意思,畢竟人和人之間,能好好打個招唿的,不是初見麵,就是最後一次見麵。


    江東低聲道:「要是不急著走,陪我坐一會。」


    閔薑西說:「你害怕?」


    江東說:「不喜歡這。」但又不能走,走了,就隻剩楚晉行自己了。


    閔薑西說:「再不喜歡,以後大家也都要來這住一住。」


    似是沒料到她會一本正經的說這種話,江東哧笑了一下,而後道:「這麽一說,我連鬼都不怕了。」


    閔薑西說:「本來就不該怕,做鬼能看見自己想看的鬼,也不用怕被其他鬼欺負,活著的時候就不是盞省油的燈,還指望做鬼能當個安分鬼?」


    江東一張臉上到處是傷,眼睛也是紅的,唇角輕輕勾起,低聲道:「想想外婆可能遇上我媽,莫名的有點好笑。」


    閔薑西道:「還有我外婆和我媽,一桌麻將都夠了。」


    江東笑得眼眶更紅,閔薑西右邊傳來程雙的聲音,「我媽打麻將最厲害,最好別遇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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