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見麵,氣氛竟然親和得讓人渾身不自在。


    柳黛望一眼蘇長青,瞧見他肅著一張臉,雙眼沉沉,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為江山社稷國計民生發愁,隻她曉得,他這是老木頭為情所困,鐵樹開花,分外難捱。


    柳黛懶得理他,她轉過頭,抬眼直直看向蘇木柏,「他們都死了。」


    「誰?」


    「當年與你一同出關的人。」


    蘇木柏端起茶杯,飲一口熱茶,卻嚐不出味道,隻喃喃道:「也好……」


    柳黛又說:「皇帝也死了——」


    熱水嗆了喉嚨,蘇木柏放下茶杯,不住地咳嗽。咳了半晌終於平複下來,在看柳黛,眼神已從平靜親切,換做欽佩折服,「柳姑娘後生可畏,在下自愧不如。」


    柳黛道:「你知道嗎?因為我不怕死,所以我迴迴都活著,因為他們什麽都怕,所以個個都死在我手下。」


    「噢?」蘇木柏興致盎然,「那依柳姑娘看,蘇某人眼下是怕還是不怕呢?」


    「你不怕,卻也怕。」


    「此話怎講?」


    「你不怕死,你卻怕我牽連蘇長青。」柳黛側過頭,靜靜看著一旁始終沉默不語的蘇長青,「你怕我殺了他。」


    「非也非也。」蘇木柏長舒一口氣,釋然道,「冤有頭債有主,柳姑娘不是那般不分是非之人,況且我看得出來,姑娘對我兒有情,怎會忍心痛下殺手?」


    「啪——」一聲巨響,柳黛抬手往桌子上一拍,那木製的小桌立刻碎成千萬片,茶具也嘩啦啦碎了一地,聽著好生熱鬧。


    「胡說八道,我對他不過利用而已,哪來的情意?你那眼珠子想來也不必留了,半點作用沒有。」


    蘇木柏望著滿地殘骸搖頭嘆息,「姑娘,老頭子我一年也難下一次山,這一套喝茶的傢夥……唉,罷了罷了,橫豎往後也用不著…………」


    說完指派起仍舊木頭似的蘇長青,「去,外頭拿個笤帚,把屋子收拾收拾,我與柳姑娘去外頭說話。」


    吩咐完多年未見的親兒子,蘇木柏便領著柳黛往外走,到遠處一片斷壁懸崖上,兩人一前一後站著,蘇木柏更靠近懸崖邊緣。一時風起,吹得他衣擺翻飛,配著一張超然俗世的臉孔,仿佛下一刻便要登雲踏月去了。


    蘇木柏正色道:「柳姑娘,往事已矣,多說無益,想來柳姑娘跋山涉水而來,也不是為了找我聽故事的。」


    他這般從容,分毫不懼,柳黛自然不能輸了陣仗,她挺起胸脯泰然點頭,「不錯,我就是來殺你的。」


    蘇木柏寬和地笑了笑,目中滿是慈愛,仿佛是對著個調皮又親近的後輩,她越是囂張,他越是覺得可愛,「那好,此處寬敞,姑娘可與我一試。」


    兩人皆是手無寸鐵,拚的是內力,柳黛此刻虛得很,半點便宜也討不著,但此刻若不出手,她哪裏有臉下的來台?


    輸人不可輸陣,她悶聲提一口氣,頓時如飛燕一般拔地而起,輕盈地躍上半空,迎風之時立刻換了力道,變作一支利箭,氣勢洶洶地朝蘇木柏刺去。


    蘇木柏不躲不閃,背對懸崖,仿佛是甘願受死,要生生接下她這一掌。


    落掌之時,柳黛才發覺不對,蘇長青渾身真氣外流,護住心肺,且他身穿護甲,那一掌十分力度被卸了七分,蘇木柏接這一掌,隻後退半步,仍然麵不改色。


    而柳黛收勢之後才發覺,手心刺痛,仿若針紮,她憤憤罵道:「老匹夫,卑鄙無恥——」


    蘇木柏微笑道:「兵不厭詐。姑娘,我知你百毒難侵,但這算不上毒藥,隻不過一點點迷藥罷了,咱們再過三招,姑娘便可好好睡上一覺。」


    「呸!臭不要臉!」她原以為蘇木柏好歹是蘇長青親爹,不說磊落光明,但也絕不至於幹這類小人行徑,沒料到,還是失算了。


    她暈過去之前,模糊看見蘇長青焦急的臉,在她落地之前一把抱住她。


    這迴是更沒料到,兩父子狼狽為奸,合謀害她。


    這一覺漫長舒適,美滿得讓人不想醒來。


    柳黛再睜眼時,已然是第二日清晨,蘇長青仍舊木著一張臉坐在被臨時拚湊的小桌旁,撐著腦袋打瞌睡,聽見動靜,他立刻湊到床邊來,扶起柳黛,「你怎麽樣?有沒有感覺稍好一些?」


    稍好一些?哪有人被人算計,中一夜迷藥還能稍好一些?


    她剛要發貨,卻發覺周身被一股暖意環繞,一唿一吸之間身體說不出來的順暢,動一動手指頭便能將眼前的蘇長青捏圓了再搓癟。


    她問蘇長青,「你和你爹……對我做了什麽?」


    蘇長青垂下眼睛,不答她的話,反而去桌邊倒水,餵到她嘴邊,「你先喝口水,潤一潤。」


    柳黛心下一緊,伸手握住他手腕,仔細聽他脈搏,卻發覺他身體如常,並無變化,恰在此時,蘇木柏端著一簍子野菜從門外進來,一夜之間他似乎老去不少,原本烏黑的頭發也變作花白,狹長的眼裏盡是疲憊。


    蘇木柏把竹簍子往桌上一擺,便坐在桌邊開始慢條斯理地摘野菜,「聽聞你來是想邀我做主,叫我兒長青對你負責。」


    柳黛上上下下打量他,滿眼疑惑。


    蘇木柏自顧自說下去,「今日我便做了這個主,為我兒向姑娘提親,聘禮是蘇某四十五年功力,可延姑娘三年之命,不知柳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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