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神邸中石門大開,露出一隻雪白巨蟒,盤踞在神殿中央,見柳黛出現,才豎起腦袋,吐一吐冰涼的蛇信子。


    柳黛抬腿橫坐在石案上,塵舟不近不遠地跟進來,一路低頭不語。


    柳黛朝他揚了揚下巴,「撿個地方隨便坐,你我都是老相識,不必拘束。」


    塵舟曉得她的路數,通常話說得越是親昵,下手越是狠毒,他心知今日躲不過去,倒也心一橫,坐在她右手邊一隻圓凳上。


    「屬下敬聽教主教誨。」


    「教誨?我與塵舟哥哥之間哪談得上教誨,若不是有你幫忙,我哪能那般輕易就能殺了月江停呢?」


    這一番嘲諷譏誚,暗藏殺機,塵舟正絞盡腦汁琢磨著該如何迴應,便聽她慢悠悠講出下半闕,「就如同這一遭在普華山莊,若沒有塵舟哥哥從中協助,單憑李明珠那一隻雞也捏不死的手腕,哪能這般輕易拿住了我……」


    塵舟聽得背脊發寒,手心滲汗,恐她不過詐他的話罷了,便仍在苦撐,「教主此話何意?屬下愚鈍,聽不明白。」


    「你哪裏愚鈍,你是太聰明,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柳黛輕輕一抬手,原本盤踞在一旁打著盹兒的雪蟒便仿佛得了令,搖擺蛇神遊走過來,拿腦袋抵住柳黛的指尖,在她掌心底下來迴磨蹭,柳黛被雪蟒這刻意討好的小模樣逗樂,輕笑道:「你這畜生,早上還沒吃飽,這會兒來找我討吃的……」


    塵舟原正計量著該如何應對,一個不慎抬了眼,與柳黛的眼神在半空中撞了個正著,眼見她眉目含情,眼底有春水一捧,看得人心也要悠悠蕩起來。


    可惜是個披著美人皮的怪物,捏著一把最細最美的聲音,說著最毒最狠的話。


    她笑盈盈問他,「司刑大人,教神嚷嚷著餓了,要吃人呢,你說這如何是好?」說完,她與雪蟒一同看向他,仿佛那雙飽含春水的眼睛裏藏的都是蛇的眼,光怪陸離,陰狠潮濕。


    塵舟愣在當場,如石像一般。


    雪蟒那一雙猩紅的眼珠子紅得越發瘮人,它收起長尾,身子向前,遊魚一般向他跟前襲來。


    他甚至沒有機會躲藏,著了魔一般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雪蟒如藤蔓一般纏上他的身體,再一點一點收緊,一點一點擠走他胸腔內所有空氣。


    他不能唿吸,胸膛幾乎立刻就要炸開,碎成無數片皮與肉,最後都葬送在雪蟒腹中。


    而不遠處的柳黛還在笑,仿佛瞧見集市、廟會裏的稀罕表演,一個新鮮的猴把戲,看得津津有味,不肯眨眼。


    他原以為自己是活不成的,卻又沒料到捏著他性命的人抬手喊停。


    一瞬間空氣猛地倒灌,他的身體完整,胸腔未裂,雪蟒迴到柳黛身邊,兩隻血紅色的眼珠子牢牢盯住他,還在意猶未盡地吐著蛇信子。


    柳黛摸摸雪蟒的大腦袋,「與你開個玩笑罷了,塵舟哥哥怎麽嚇得臉都白了,快起來。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得力幹將,我怎麽捨得拿你餵教神呢?方才也都是說笑而已,這迴我在李家過得很是開心呢,趕明兒我還得備份厚禮送迴去……話說迴來……」柳黛收起笑容,「叫你來,是因為你對地牢裏的事情最清楚,我要你日落之後,從地牢裏提出三個月江停未練成的血奴來,我得好好看看,月江停到底差在哪一步……」


    塵舟一麵捂著胸口咳嗽,一麵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跪在柳黛腳底下,「屬……屬下領命,屬下……這就去辦……」


    「不急,教中的事,都是日落之後才好辦。」柳黛拿腳尖輕輕踢了踢塵舟肩膀,「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呢,是不是餓著了?趕緊去用午膳,吃飽了才好未教中效力,若虧了身子,恐怕即便是大羅神仙來了,也解不了冰塚之毒。」


    提到冰塚,塵舟的身子便要震上一震,原以為陷在普華山莊,以李明珠的手段,輕易便能逼柳黛為自己解毒,誰知棋差一招。


    願賭,但又不願服輸,這是他輸得最徹底的一處。


    第85章 南疆之主08 她說:「你得記住,單憑……


    85 南疆之主 08


    蘇長青沒能追上柳黛。


    他既無奈又憤怒, 仿佛是對著個不聽話的學生,教不好的晚輩,氣過之後竟還開始反思自己的過錯。


    或是他言語過激?動作粗暴?


    或是應當春風化雨徐徐教之?


    然而眼下柳黛消失無蹤, 想什麽都是白搭。


    他趕迴京城,自喻蓮府中複命後,趁夜潛入王府別院。


    暖春的夜, 四處皆是含苞待放,破土而出的韻味, 連一陣風都帶著甜,來來迴迴熏得人昏昏然欲睡。


    聞人羽作陪, 晉王常服在身,與他一道飲茶下棋, 等蘇長青入門來,適才落下一子, 殺得聞人羽無路可退,隻好擲棋投降。


    晉王是一書生模樣, 個子不高,身材略瘦,眉目清朗, 一眼瞧過去,是個人畜無害的公子哥兒。


    見蘇長青出現, 晉王笑得春風和煦,招唿蘇長青,「來來來, 長青陪我下一局。」


    蘇長青上前一拜,行禮。


    晉王一麵分揀白子,一麵問:「喻蓮怎麽樣?」


    蘇長青適才入座, 將黑子裝迴棋簍子,「重傷難愈,身體已經大不如前。」


    晉王沉吟,過後又問:「馬市一案,他怎麽說?」


    蘇長青道:「喻蓮未曾起疑,隻認為是駙馬自作主張,尾大不掉,追索起來,多半會將駙馬送出去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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