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黛也不懼,她負手而立,月光就在她肩頭傾斜而下,讓她白得像是一抹幽靈。


    「孫敏仙。」


    柳黛肯定道。


    那中年婦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風聲唿和。


    還不等柳黛迴答,忽然一團火雲從她身後飛出,眼看就要狠狠撞在她背後。


    就這千鈞一發的檔口,柳黛施施然飄起來,閃過那團火雲,抽出從鄭彤那順來的長劍「留痕」,唰一聲雪光閃過對手的眼,柳黛從慢到快,忽而如閃電一般突襲,翻出劍花無數,燈火下映出幻夢般的影。


    劍鋒過處,長發飛散。


    「我的辮子!」孫熾優哭喊著,轉過身一雙空掌敢來扣柳黛脈門,柳黛心裏笑她自不量力,卻沒想到這傻姑娘比她想像得更快更猛,一掌扣她脈門,一掌打她心口,柳黛隻顧躲開心口那一掌,持劍的手收得慢了,被孫熾優抓傷了手腕,在手背上留下三道血紅的指甲印,正滋滋往外冒血。


    前頭贏得太容易,現如今便掉以輕心。


    柳黛挽刀在前,調整唿吸,看孫熾優惋惜地捧著自己被柳黛削掉發尾的麻花辮,還在嗚嗚流眼淚,生生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心智。


    「很好。」


    柳黛扯一扯嘴角,方才的有意試探變成殺意騰騰。


    她變作一支箭。


    鬆軟的土地讓她踩得深深往裏凹陷,借力騰身,長劍如幻象一般快得讓人眼無法捕捉。


    孫熾優應接不暇連連後退,最後退到小屋窗邊,從窗戶後頭抽出一把俊秀長刀,刀長三丈,龍紋遍神,抽刀時如有龍吟,震得人耳根嗡嗡。


    柳黛的劍、孫熾優的刀在長夜當中鏗鏘作響,柳黛的不慣用劍,孫熾優卻是打小學刀,刀人合一,招招犀利。


    柳黛打得煩了,索性扔掉「留痕」,趁孫熾優轉臉去看「留痕」的空檔,整個人如蛇一般纏上她,鬼魅貼身,孫熾優渾身力量無處使,她要收刀來砍,柳黛一手扣住她手腕向下一扭,孫熾優隻覺得整個手都要斷了,疼得她哇哇大哭,但柳黛不見收,她殺紅了眼,已經握住孫熾優右肩,眼看就要把她整隻手臂都撕下來,身後孫敏仙突發一掌,僅用三分力,為的是打斷柳黛的殘殺。


    柳黛脫開身,撿起「留痕」,迴到原位。


    孫敏仙扶起仍在大哭的孫熾優,慈愛地摸了摸她的臉,「圇圇啊,打輸了也是常事,你先迴屋裏待著,幹娘和這位姑娘說兩句話就來陪你。」


    「可是……可是她好壞,她會殺人,我不能讓幹娘一個人留下。」


    孫敏仙笑道:「這世上能殺得了我的人不多,若她真有這個本事,就算靈雲派所有人在這都沒用,夜深了,你乖乖睡覺,幹娘一迴兒就來。」


    孫熾優心不甘情不願,挪兩步還要偷偷看柳黛一眼,柳黛瞪迴去,孫熾優頓時如同看見怪物一般,嚇得一溜煙跑迴屋內。


    孫敏仙緩緩轉身,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看過柳黛,適才開口道:「我以為我兒已是天資絕頂,是百年一出的練武奇才,不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姑娘年紀輕輕能有如此造詣,著實教人驚嘆。」


    柳黛心想,要不是月江停的入魂蠱還沒沒吸收好,對付一個孫熾優哪需要這等功夫,三招之內必取她性命。


    「我來,找你問一件事。」


    「姑娘請講。」


    「外頭那座墳葬的是誰?你不去山上當你的掌門夫人,反倒在這荒郊野地裏結廬而居是為何?」


    聽完這句,孫敏仙一改之前的溫和可親,她抬眼相視,眸中暗藏鋒芒,「姑娘是何人?為何要打聽這些?」


    「你先答我。」


    「不答又如何?」


    柳黛笑了,兩眼彎彎好似天邊月牙,「那我便……殺了你。」


    孫敏仙道:「姑娘好大的口氣,我孫敏仙習武四十餘年,敵手了了,未必打不過你。」


    柳黛提步上前,眼看孫敏仙已經隨時準備出手,她卻還是老神在在,與先前的滿身殺氣全然不同,「四十餘年?嗬……十七年前你就早該死了,假惺惺的在這守了十年衣冠塚,便以為該贖的罪都贖清了?十七年前死了個兒子,十七年後得再丟個女兒,就當還利息。」


    她滿意地看見孫敏仙的臉色從警惕轉向驚恐,她不置信地望著柳黛,再一次問出了同一句話,用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語氣,「你……你是何人?」


    「江湖上講究血債血償,你不會從沒想過這一天吧?」


    「你與她……全然不像,和他……倒有幾分,是啊,這眉,這眼,多像,方才我竟沒能認出來,許是隔得久了,連他的模樣我都快記不起來。」孫敏仙陷入泥淖一般的迴憶當中,她找了許久,隻找到一張模糊的臉,少年郎俊朗無雙,引多少江湖女兒麵紅心跳。


    就這樣發誓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人,現如今竟然搜腸刮肚也記不起來,實在諷刺。


    「你是……不不不,我不該問,你也不該說。」孫敏仙擦掉眼角渾濁的淚,努力平複自己,「你想要什麽盡管說,赴湯蹈火,我孫敏仙心甘情願。」


    「我能要你做什麽?」柳黛隻覺得可笑至極,這年頭的人可真愛自我感動,修個破墳就當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了,說起話來也是惆悵滿腹,仿佛比死了的人更痛苦,「我隻不過想叫你堂堂正正做個人,把十七年前沒做成的事情做完了,省得再死個女兒,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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