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果是別人,或許不會將這紙當一迴事。


    但這嬴政又是何許人也,他當夜一想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若是之前用竹簡書寫,因為其製作及運輸都十分不便,內容一多便更是隻貴族子弟才有能力做到。


    比如《論農》,若不是許應及農家自身有財力,又如何有能耗時數月之久編製並散發到中原各地。


    而如此規模的組織又很容易為當政者監管。


    原因便不用多說了,那《論農》不過區區數千字,為宣傳便需數十人編製數月,這其間任何時刻嬴政隻需要派人去打探一番便一清二楚。


    然而,若是用紙這東西宣傳便不一樣了。


    它若真像嬴政想的那樣成本低廉便很快就會在民間傳開。


    接著手抄複製不但可以減少規模還能成級數的加快速度……


    它不似製作竹簡一般需要伐竹,要劈開,再削成大小長寬差不多的小片,之後才能書寫,寫完還要用麻繩將其係在一起。


    所有的步驟對紙而言都可以省略,它隻需往案桌上一鋪……


    且紙的攜帶也要比竹簡方便得多,摺疊起來隨便往哪一塞便極難尋到。


    這紙上寫的若是技能、命令之類也就罷了,但若是密謀造反呢?


    若是一個、兩個密謀造反也就罷了,若全天下都以此法密謀呢?


    趙國,韓國,魏國,甚至還有秦國內部的那些反賊……


    一想到這嬴政便如坐針氈,當夜就叫上趙高帶著親衛直奔大梁。


    不得不說嬴政有很強的被害妄想症。


    不過這似乎也不奇怪,誰若是有他一樣的童年,之後又被刺殺過幾迴,隻怕也會像他一樣時刻擔心為人所害。


    這天下午沈兵正觀看水軍操舟。


    正如之前所言,水軍科目比起騎軍來說就簡單多了,尤其車輪戰船還不用劃漿隻需踩車輪。


    要說有什麽難度就是踩踏速度以及舵手方向的掌握。


    不過這些都不是難事,在河裏隨著旗號擺出各種陣形找找感覺就差不多了。


    就在這時隻見一列車隊風風僕僕的開進水軍大營。


    沈兵認得那是馬商的車隊,不由「咦」了一聲,這廝怎麽尋到這來了?莫不是來賣馬的?


    早些時候不來,此時水軍這馬已經夠數了。


    果然不出沈兵所料,隻見僕人掀開車簾,馬商便從車裏鑽了出來。


    馬商一看到沈兵就堆起了笑容拱手道:


    「官大夫,幾日不見不想已是水軍校尉了!」


    「可喜可賀。」


    沈兵擺了擺手嘆道:


    「簪裊莫要取笑於我。」


    「我等為大秦效力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校尉也好,操士也罷,又有何分別?」


    嬴政不由暗自叫了聲好:


    好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愧是我大秦的福將。


    嬴政又哪裏會想到現代人謙遜的客套話大多都是這麽說的,隻不過沈兵誇張一點而已。


    正在嬴政走神時沈兵就問了聲:


    「簪裊為何會來此?」


    嬴政「哦」了一聲,迴道:


    「我等正有生意洽談,聽聞校尉製出一種稱作紙的物事可以書寫。」


    「不知此事是否當真?」


    沈兵隻道是那雲畋傳出去的。


    不過也不一定,或許還是那些藝人傳出去的。


    這傳出去也是早晚的事,畢竟要用紙來抵工錢,哪裏還能保密當然也沒必要保密。


    沈兵「嗨」了一聲,擺出一副不堪迴首的樣子迴答:


    「說來也狼狽。」


    沈兵朝正在訓練的水軍揚了揚頭,接著說道:


    「我這校尉卻不是那麽好當。」


    「這三千兵士眼看便要上陣殺敵卻是一套盔甲也沒有。」


    「無奈之下隻得自行製甲。」


    「自行製甲又囊中羞澀,隻得製些紙來抵債以解燃眉之急!」


    嬴政聽著這話就不由愣了。


    雖然他大概知道沈兵的動向卻不知道這些細節。


    如今一聽,原來沈兵這造紙還是讓經費給逼的?


    嬴政不由瞄了身旁的趙高一眼。


    趙高忙躬身迴答:


    「我大秦曆律,二級爵上造才得以配甲。」


    「水軍乃魏國降兵所建,皆為無爵者,是以……」


    嬴政「哦」了一聲。


    沈兵手指遙點了趙高幾下:


    「便是如此!」


    「我卻是有眼不識泰山,簪裊身旁一位僕人便對大秦律法了如指掌。」


    「佩服佩服!」


    趙高施施然一躬身算是感謝。


    沈兵又哪裏知道,這趙高何止是對律法熟悉,他是對律法倒背如流是嬴政的禦用法律專家。


    嬴政笑了下便迴答道:


    「我等行商之人,又如何能不熟知律法?」


    「否則一個不小心違法究責,我等數年的辛勞便付之一炬了!」


    沈兵暗道此言有理,就像他現在也動不動就違法一樣。


    接著嬴政又把話題拉了迴來。


    「校尉,不知我可否求得幾張紙?」


    沈兵想也不想就讓仞去拿一些紙來交給嬴政。


    然後帶著歉意說道:


    「簪裊既是通曉秦律,當知我等身在士伍不得從商。」


    「是以讓我送你些紙未嚐不可。」


    「若是要我拿紙經商卻萬萬不可。」


    嬴政暗贊:


    難得這沈兵能如此奉公守法,便是手裏有無價之寶也堅持不從商。


    嬴政又哪裏會知道沈兵早就把目標定到權勢上了。


    想了想,嬴政又問:


    「如此說來,校尉這紙的製法,自然也是沒有告訴別人了?」


    沈兵笑了起來:


    「簪裊看我像是那麽笨的人麽?」


    「若是把製法告訴他人,往後我還拿什麽去抵工錢?」


    嬴政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接著沈兵又說道:


    「簪裊若是想要那製法……請恕沈兵無法告知。」


    嬴政心下怒火蹭的一下躥了上來,暗道一聲這廝好膽,寡人想要的東西你也敢不給?


    眼神一淩殺氣暴長正要放大招,不想沈兵卻接著說道:


    「簪裊有所不知,此物雖是不起眼卻牽涉甚廣。」


    「若問天下有誰能得此製法,那便是當今大王了。」


    「沈兵他日自當親手交與大王,此時又哪敢自作主張?」


    「還望簪裊原諒則個!」


    這一說嬴政霎時便火氣全消,不僅全消還渾身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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